新帝前来,镇南候带着家眷各种礼仪过场走一遍。各种人物都到齐。独独没有元毓。
也不等新帝询问,镇南候先道:“小儿伤病未愈,又有些痴傻,怕他前来惊扰到圣驾……”
闻此言,少翊急切切打断道:“外面的传闻竟是真的?宸曜当真傻了?”
镇南候垂下头,重重叹息一声,算作回答。
少翊遂难过道:“宸曜从小跟着朕,一起读书识字,一起驰马试剑;后来,又随朕三番两次的历尽艰险、出生入死。期间,宸曜与朕的情谊,比之朕的亲手足还要亲。”
随行的宫人们听闻此言,纷纷垂泪,也不管之前是否认识赵小侯爷。
如此,倒是衬得少翊的情绪更为真实。
他朝前一步,紧紧握住镇南候的胳膊,哽咽道:“宸曜病成这个模样,你让朕如何不心急如焚?此次前来,也是独独为他的病情,你又怎能让他避而不见?”
镇南候连声道:“确实乃微臣的过失。”接着,就让野望去把自家公子哥带来。
怎料,少翊道:“宸曜身体不好,莫要让他跑出来吹风。还是朕亲自过去一趟。”
遂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往赵小侯爷养病的院子。
……
所幸的是,赵小侯爷没有像少翊所想那样:半躺在床,半死不活,还冲他憨笑。
这个时候,赵小侯爷坐在花园中,裹着一件极厚的被褥,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朵花苞。
霍少翊微微一怔。就想起从前的元毓好动,就算被禁足,他也能在自个儿的房间闹腾出数朵花来。何曾有过这般“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模样?遂少翊的心就像被人一揪。他扬起手来,示意众人不必再跟,自己踮脚,悄悄走到元毓的身旁。
俯身一看。元毓盯着的只是一朵普通的不能更普通的黄花。
霍少翊甚至都说不出这花是什么品种?
遂不去研究黄花,只凑近,专心端详起元毓:面若冠玉,目似丹凤,鼻若山峰,唇似朱丹;跟从前一模一样。就是气质不同。如若说从前是激流,横冲直撞、不知疲惫;如今就是溪流,涓涓无声、清澈见底。思及此,少翊的心,莫名又似被人一揪,酸痛以外,还有酥麻。
恍惚间,就听到元毓轻声道:“你看,有蝴蝶。”
少翊便扭头去看那朵黄花。就见一只通体雪白的蝴蝶停驻在花苞上,那轻轻煽动着的蝶翼,就像先前看见的,元毓轻轻煽动着的睫毛。不知为何,少翊的呼吸有些急促。就是这么细微的变化,那只蝴蝶竟敏锐地飞走。
元毓遂偏过头来,噘嘴道:“都怪你。蝴蝶不喜欢你。”
其状貌分明就是一个幼童,如何还有半分赵小侯爷那肆意飞扬的样子?
少翊微微一怔。半晌,仍有些不甘心,遂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宸曜,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元毓竟问:“宸曜是谁?”
少翊叹气:“宸曜是你。”
元毓又问:“你又是谁?”
少翊想想,便蹲下来,握住元毓的手,柔声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正是:落花恋流水,流水总无情。就算如此,激流也好,溪流也罢,落花到底会坠入其怀中,满腔热忱、义无反顾。是以: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依然会在原地等候;无论你遭受什么磨难,我始终会第一个出现。从前的少翊,总是期翼元毓能懂自己的一片痴心,继而能有所回报;现在的少翊终于不求元毓能懂。从今往后,只他对元毓好就行。
思及此,少翊续道:“我家有很多花园,种满花儿,什么颜色的都有;还有许许多多的蝴蝶。你一定会喜欢的。所以,你想不想去我家玩?”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在院子中照顾元毓的赵家人听见。
赵夫人和赵元琬对视一眼;赵夫人就想上前驳斥,赵元琬赶忙扯住自家母亲的衣袂。
这时,赵元毓麻利道:“不想。”
少翊并不恼,只摸着他的额头,问:“为何不想?”
元毓就看着赵夫人,嘟嘟嘴:“娘亲会伤心的。”
少翊笑笑:“那就把你的娘亲也带过去;这样她就不会伤心了。”
元毓仍是摇摇头:“住一个院,会很挤的。”
少翊循循善诱道:“我家院子多的是。到时,我就安排你住在我隔壁,你娘就住在你的隔壁,都挨在一起,又不会很挤。”
元毓还是摇摇头:“还有,爹爹,姐姐,嫂嫂,诺诺,望望……”
元毓从前绝不会使用这样的称呼,如今配上跟从前一样的明朗之音,再带点绵绵后劲,倒是极为可爱。
刹那间,少翊的心又像被人一揪,没有酸痛,只余酥麻。
就在忽然间觉得,赵小侯爷其实像现在这样痴痴傻傻的也不赖。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总是气他。
遂少翊极为耐心道:“我家虽然大,但是很多人看着,礼教甚严。可不能让所有人都进来住……”
元毓笑起来:“正好。我就可以……”
没有说完,少翊竟伸手捂住他的嘴,续道:“当然,我家除了花花草草,蝴蝶蜜蜂这些东西以外,还有糖葫芦、麦芽糖、茯苓饼、云片糕……还有你最最喜欢的桃花酥。”每说一样,元毓就眨一次眼睛;且少翊还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微动,那是赵小元毓在吞唾沫。遂少翊又轻声问道:“如此,你还想不想跟我回去?”元毓面露犹豫之色。
但少翊竟不等他回答,径直站起来,对赵振忠道:“你们赶紧准备准备,朕等会儿就要带宸曜回宫。”
赵夫人再不顾赵元琬的阻拦,直接道:“不可。”
霍少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问道:“为何不可?宫中拥有整个太医署,宫中还有更多的人伺候,比之镇南候府,只有过,无不及。”对赵小元毓目前的情况来说,宫中当真是百般的好,细论起来,惟有一点不好。仅此一点,就足以把所有的好抵消。
赵夫人直直地看着新帝,硬气道:“陛下在宫中,吾儿便不能进宫。”
霍少翊挑眉:“为何不能?”
赵夫人横道:“陛下需要面首,大可去寻那些皮相俱佳的少年入宫。我家毓儿可是名门之后,就算痴傻,也不该受此侮辱。”
此话当真不给新帝留半点面子。霍少翊怒不可遏,道:“朕偏只要赵元毓,又如何?”
赵夫人一怔,也跟着气急,竟脱口道:“那就莫怪我赵家……”
“夫人!”
赵振忠在关键时刻一声喝,总算把赵夫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给堵回去。又道:“陛下想带毓儿回去。自然是一片好心。”又单膝跪下:“臣代毓儿谢过陛下。”
如此谦卑的姿态,总算让新帝收敛点怒气。
遂道:“放心吧。宸曜该什么样的进去,就该什么样更好的出来。”至于那些事情,如若元毓没有心甘情愿,他又何曾强迫过一次?只是,这一次和从前不同,他应该很容易就能得到赵小元毓的心。
如此一想,少翊就完全没有怒气。遂转过身去,看着赵小元毓的眼神极为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