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后,慕子闵接到楚帝密诏,令其速回熙京,怎料途中竟遇山贼突袭,不敌,身亡。
楚帝大怒,连连十封密诏送至金风玉露楼,令缁尘彻查此事;查来查去,竟牵扯出五岐山的山贼。而这些山贼刚刚在赵小侯爷的“威逼利诱”下,心不甘情不愿,归顺北溟;自然而然,楚帝就要怀疑是北溟在从中作梗。
然,缁尘仅一句话就将他疑虑打消:“若是北溟,断不会先提出‘合纵’之事。”
楚帝问:“你觉得是有人故意唆使山贼如此做,从而破坏‘合纵之盟’?”
缁尘道:“不好说。如今只能肯定五岐山山贼是杀死三弟的罪魁祸首,但其幕后指使是谁,没有证据不好猜测。恐怕只有活捉到他们的首领以后,才有结论。”
楚帝道:“首领呢?”
缁尘道:“此事过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他们的老巢如今也是人去楼空。”
楚帝沉吟:“看来是早有安排。”
缁尘摇头:“并非如此。我们调查的时候,山寨内一片狼藉,看现场应该撤走的极为匆忙。”
楚帝道:“不对。如若这样,就不可能是深思熟虑、精心布局后的结果。”
缁尘道:“有两种原因。其一,此计划是临时起意,仓促完成;其二,是故意做出来迷惑我们的假象。且不管哪一种,他们敢在这个时候杀死三弟肯定有所图谋,就看整件事情的最大受益人是谁,便知其幕后指使。”
楚帝问:“你心中可有答案?”
缁尘道:“父皇,你觉得是谁最不愿意见到‘合纵之盟’呢?”
苍国。答案简直就要呼之欲出。
缁尘道:“不错。之前六弟前去五岐山收服那群山贼的时候,就有一位随行的苍人被山贼首领看中,强留下来。”
楚帝“哦”一声,问道:“何人?”
缁尘道:“四大商贾之首,楚大当家的长子,楚澜樵。”
楚帝道:“难道他就是幕后指使?”
缁尘道:“可能性很大。”
楚帝就“哼”道:“那苍国的这只手未必也伸得太长。”
缁尘应声道:“所以,当务之急,更不能耽搁前线的战事。”正说着,楚帝忽而抬起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眸看着他,其意味深长、别有内涵。只是,纵然此时的缁尘心中有百转千回,表面亦是风轻云淡。遂拱手作揖,轻声道:“请父皇指派儿臣前往大雁关,协助六弟。”
真要说起来,缁尘还是有私心的。
很多事情,楚帝不清楚,而他作为金风玉露楼的楼主,掌控天下所有的情报,不可能不清楚——整件事的起因,全由“楚帝密诏慕子闵回熙京”引起,但在这个“合纵之盟”的特殊时期,为何楚帝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缁尘没问,但心若明镜。
自古“红颜多祸水”。楚帝对自己的枕边人向来不算体贴,独独疼爱自己的妹妹,就是西苑帝女上官秋芙的母亲。而上官秋芙只要在其母亲那里撒撒娇,其母亲又到自己哥哥的面前一调唆,只要不是格外离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所以,究竟何人在背后捣鬼,能让楚帝调回慕子闵,答案不难猜出。
只不过,这传递消息的速度绝对一流。
缁尘只略微一算。玉京到西苑,西苑到熙京,熙京又到玉京,万里有余,得累死至少十匹千里马,当真可惜。然上官秋芙的心愿达成。而她做这些无非就为得到云霖的青睐。
故而,整件事的真正幕后策划者,只能是云霖。
缁尘故意将整件事的幕后指使往苍国那边靠,就是为保护云霖。
然而,就连他也搞不清楚。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搞出这么多事来,对云霖个人而言毫无益处。缁尘思前想后,排除掉所有的可能,最后只剩最不可能的一种可能:云霖这么做,只为他的契弟,来自苍国的赵小侯爷。
至于五岐山山贼,究竟是云霖派来,抑或赵小侯爷,抑或他俩一起决定?
缁尘当然不会知道;但他能确定的是:自己的六弟算无遗策、雄才大略,到底还是未能过掉美人这关;若是没人前去给他悬崖勒马,只怕到时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遂缁尘有此一请……
怎料,楚帝竟道:“你难得回来一趟,就陪为父在宫中多住些日子吧。”
缁尘微微一怔,就要反驳:“父皇,儿臣必须前往……”
楚帝将其打断:“前方战事,留子高足矣。你不必多说,朕心意已决。”
未曾想,此言后,缁尘竟抬起头来,眼睛中布满血丝:“父皇,您说‘留子高足矣’,既如此,当初又为何派三弟前去搅和?如此才让三弟锋芒毕露,白白断送性命。”
楚帝一怔:“皇儿是在怪朕?”
缁尘垂头:“不敢。”
楚帝又道:“子高有多大的能耐,你还不清楚嘛?若是没有人去拴住子高,他就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全然不受控制的乱来。”闻此言,缁尘又想请命。谁知,话还没有出口,楚帝就续道:“而你,想怪朕就怪吧。在这么多皇子当中,也只有你敢这样对朕。”
如此,缁尘就知道自己没有请命的机会了。
他自嘲一笑,轻轻摇摇头。
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这么想起来,楚帝其实真的一直都挺纵容缁尘的。非要说个理由,也逃不过一个“情”字。楚帝这个人啊,唯有愧疚,才会容忍……缁尘忽然就想起自己的母亲来,远在他乡,未曾相见,但是他知道她的理想抱负:“其实,儿臣已经探查到母亲的近况。”
楚帝的手一抖,连带声音都在发颤:“……她……如何?”
“她已经回到自己的故乡,应该挺好的……”
讲到此处,缁尘轻轻叹息一声,方才接着说道:“她本就是前朝的公主,好比凤凰,意志坚定,百折不挠。待涅盘重生后,她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父皇,她是绝对不会回头的……”楚帝的嘴唇微微颤抖。而这个瞬间,缁尘忽然发觉自己的父皇已经老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青年帝王;只是一个失去挚爱的孤寡老人。纵然有后宫三千又如何?终究不是那个人。遂缁尘垂下眉眼,不忍再看,只轻声续道:“……父皇,您当初不肯将她带回来,如今又不肯将她放下。这是何苦?”
便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句话,缁尘到底没有说出来。
楚帝就在这时揉着眉心,疲乏道:“当初,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缁尘朝前一步。
楚帝抬起手来:“什么话都不要说……你让朕安静一会儿,先退下吧。”缁尘只好将所有的肺腑之言都吞回肚中,施礼退下;转身的时候,身后忽然就传来一句话:“……对不起。”
轻飘飘的,几不可闻的,不知道对谁说的。
大殿的门在缁尘面前徐徐洞开。
陡然耀进的强光让缁尘的眼睛有点疼,他抬手去挡。
但脚步没有停下。
走出殿门的时候,不小心绊一下。
幸好在外守候的老太监机警,赶忙扶住他的胳膊:“哎哟,我说大殿下啊,你可得当心点。”
缁尘晃晃脑袋,抽出自己的胳膊。
怎料,那个老奴还在碎碎叨叨:“哎哟。大殿下肯定不知道。前些天,陛下听说三殿下的事情后,哀思过重,心神不宁,也在这里绊了一下。到现在,腿脚都不利索,膝盖那处还肿着一个老大的包,天天用药酒泡着都不见好……”
缁尘打断道:“父皇有腿伤?”难怪刚才一直坐着,他竟没有看出来。
老奴终于不说话,他点点头。
缁尘就回头朝大殿张望一眼。背后的门又在徐徐关闭。透过越来越窄的门缝,他看见自己的父皇已经俯首在那堆高高的奏折中,头顶的青丝不知在什么时候竟也如白雪皓皓……
父皇当真老了。
缁尘心中一阵难过,由不得长叹一声。他知道自己这次真的不能私自去大雁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