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醒来,月明星稀,夜幕降临。已经到北溟和西楚的交界处,瑶光山,百花谷。
元毓揉揉酸楚的脖子:“我这究竟睡了多少时辰啊?”
云霖道:“不多不少,正好五个时辰。”因怕扰乱元毓的好梦,他一直未动,如今整条胳膊都抬不起来。
元毓发觉,凑过去给他捏拿,不轻不重的力道,恰到好处。
云霖笑笑,示意他不必这么做。但元毓坚持,云霖也没有继续反驳。这时,元毓就在心中默算时辰:未时出发,五个时辰,到现在是……“黄猫儿黑毛,现在都是子时了。我们还能进去嘛?”他说话的音量加大,连带手劲也加重;云霖轻轻皱起眉头,但没有任何的责怪。
只道:“无妨。我随时来都可以进去。”
言毕,便令丹雪打起门褥,自己先一步跳下去;元毓跟随其后。落地后,借着银白的月光,朝前一看,登时就被嵌在峭壁间的七重宝塔给震慑到。只见宝塔背倚峭壁,下临深谷,大理寺制作的飞梁为基,巧借岩石暗托,使得整座建筑与山壁上下一体,仿若天然而成、鬼斧神工,颇为壮观。
元毓道:“这是……”
云霖答:“百花谷的入口。”
元毓微微咂舌。仅是一个入口就如此手笔,可想而知,金风玉露楼的楼主是有多么的壕。
就在这时,听月从宝塔中出来,走向云霖:“公子,您可算到了。”
云霖淡淡道:“在路上耽搁些时间。”
听月又道:“缁尘公子已经在楼内等候多时,还请公子速速前去吧。”
闻此言,云霖竟垂眸微微一笑:“是啊。可不能让他等太久……”
就这么小小的一个动作,竟让元毓忽然意识到这位缁尘公子跟自家夫君的关系可不一般,试想这天下还有谁人能让云霖露出这等羞答答、欲语还休的表情来?元毓忽的变成一只猫儿,竖起寒毛,眯起眼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遂跟随听月一路过去的时候,心事重重、愁肠寸断,就连百花谷绝丽的风景都没有顾得上欣赏。
这么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的脚程,面前竟然出现一汪湖泊。粼粼月光凫在其上,璀璨夺目,若星星点点,闪闪烁烁。
湖面上停靠着一艘两头尖尖的船;很小,只够搭载三人。
便由听月掌舵,云霖和元毓上船,其余人留在岸边。
而小船驶向的是一座孤立在湖中心的高峰,其头重脚轻,呈倒锥形,底座只有大约一里左右的面积与水面接触:其下有一白玉大理石扶梯深入湖底;其上高耸两座楼阁,由两道拱桥相连,高约三十余米,为十字脊屋顶,碧瓦重檐、干霄拂云,真真宏伟壮丽,令人称奇。
船停靠在扶梯旁的时候,元毓摸着雕有“潜龙在渊”图案的把手,忍不住“啧啧”道:“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此情此景,倒真有七八分‘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的意境。”
云霖笑道:“正是此意。那两座楼,一座名曰河鼓,一座名曰七星。”
河鼓即牛郎,七星即织女,中有拱桥似鹊桥,立于迢迢碧波之上,若银河翰翰,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意境再现——由此,尽管元毓对这尚未谋面的金风玉露楼楼主抱有莫名的敌意,但也不得不承认其人当真非常雅致,有品味。
然而,真正在河鼓楼的顶层见到缁尘公子本人;
三两句闲聊过后,元毓才知道提议如此建楼,又如此命名的人是云霖。
但是,即便这样,他也必须承认缁尘的举止谈吐间,不愧是“名士”的风采。
且仔细看起来,缁尘和云霖还有三四分的相似。
例如:他俩都有着淡雅随和的性子,他俩眉宇间都常常带着笑意。只不过,云霖笑若初春的风,还带着稍许的锐气,稍不留神就会刮得人生疼;缁尘公子的笑则是四月春风,当真实实在在的能暖进人心里,且凤眼微扬,又若风光月霁,风华无双。
元毓觉得,就算和那被称为“天下第一美”的鸾镜公子相比,缁尘公子的姿容也是当仁不让,该当甲冠天下。只不过,云霖那一口一声的“兄长”,估计是不好意思将“天下第一美”的称号冠在缁尘的身上。
随后,就听见云霖对缁尘介绍起自己来:“兄长,这位我的郎君,东苍镇南小侯爷赵宸曜。”
郎君。夫君。若是真迫不得己,偏要道来,那也应该是“赵小侯爷乃本王的夫君。”
未曾想,云霖还真是应到做到。
元毓恰好在饮茶,闻此称谓,登时一口茶呛出来,连连咳嗽。
云霖则脸不红心不跳,当着缁尘的面,轻轻给他抚背顺气。
缁尘见着他俩如此,微微一愣,随即扬起笑容来:“恭喜。”又道:“如此甚好。云霖你本就是随意洒脱的少年儿郎,若非被身份所累,又如何能被红尘俗世困扰?事亦如此,你也合该对自己好一些。”
闻此言,云霖停下为元毓抚背的动作,轻轻道:“多谢兄长。”
他的音调微微有些颤抖。但若不仔细听,根本不能发觉。
缁尘微笑道:“云霖,你我之间本该如此。何须言谢?”云霖几不可闻地“嗯”一声。过会儿,又见缁尘蹙眉问道:“只是,北溟那边的婚约,你又该如何处理?”
云霖道:“其实,这就是我来叨唠兄长清净的原因。”
接着,便将溟帝要求自己做的事情细细道来。
期间,缁尘偶尔打断他的话,询问两句,云霖续讲;期间,元毓根本插不上话。
他隐隐觉得云霖和缁尘之间有一种很特殊的气场。
而就算他自己和云霖有着如此亲密的关系,都无法进入那两人之间的气场。就像是一种超越朋友、又非恋人的情谊,具体到那一重的情谊,元毓又说不上来。
就在元毓想入非非的时候,云霖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完。
缁尘食指屈起,抵着下巴,思索片刻:“溟帝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还挺顺手。云霖可知,那五岐山的山贼来历非同寻常,可不太好对付。”
云霖忙道:“若非普通山贼,溟帝不会让我出手;其中肯定有缘由来历。”
缁尘点头:“他不与你明说。就是想让你背锅,想让你背后的西楚背锅。”
云霖道:“如何说来?”
缁尘道:“不忙。先给你看一样东西。”言毕,他拉扯一下座位旁的铜制黄雀铃铛。
过一会儿,就有年轻的门生捧着一个锦盒进来。先给缁尘过目。而后将其送到云霖的面前。元毓也凑过去看。只见里面装着一张明黄色襁褓,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看上去像皇室御用品。云霖用手摸摸,是产自苍国楚州的,有着“寸锦寸金”之称的云锦。
缁尘笑问:“可有答案?”
云霖点点头。转手将襁褓递给元毓。
缁尘又道:“天下并未一统,还有不少念旧之人惦记着前朝往事。云霖,可知如何做?”
元毓在这时,听其言,观其物,也心知肚明。遂也看向云霖。
就见云霖揉着眉心,轻轻叹气道:“哎,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