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霖笑道:“你一天都没进食,应该是饿了。”元毓摸摸肚子,不置与否。云霖便站起来:“随我来吧。”俩人一前一后走出桃花源,横穿过知味堂,来到西厢园中的小厨房前。
元毓踌躇不前,皱起鼻子道:“君子远庖厨。”
云霖拉住他的手腕,劝解道:“失节是小,饿死事大。”
恰在这时,元毓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唤起来。饥肠辘辘的滋味可一点也不好受。元毓咬咬牙、跺跺脚、横横心,也就半推半就的被云霖拉进小厨房。
厨房的灶台上还热着火,其上烧着一壶水,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旁边的长案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瓜果蔬菜,生肉鸡蛋,锅碗瓢盆;门旁堆放着刚劈好的柴火;旁又有两口大大的水缸:其一用木盖子盖住,上压着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头,用来盛放清水;另一,其内养着七八条鲤鱼。
云霖凑上去一看,心中有数。遂回头询问元毓:“想吃什么?”边说边挽起衣袖。
元毓站在门边,不肯踏入半步。但听云霖这么一问,他也没不好意思地回:“是不是我想吃什么,你就给我做什么?”云霖没回答。他就蹬鼻子上脸道:“蜜汁火方、虫草甫里鸭、碧螺虾仁、火腿蚕豆、铜钱包、枣泥拉糕……”
云霖刚敲开一枚鸡蛋,听到这些,便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元毓。
元毓故意放刁把滥,又怕聪明反被聪明误,云霖等会儿不给做了。遂赶忙赔笑道:“哈哈,本小侯爷都是开玩笑的。哈哈,本小侯爷当然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哈哈,打个商量好不好,其他的都可以不要,但就一个,唔,本小侯爷现在真的真的很想吃凤凰蛋,就做一枚也好。”
“凤凰蛋?”
“嗯,那是我娘的拿手好菜。欸,我现在还怪想念我娘的。大概就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缘故吧。”
元毓说着说着就低头吸了两下鼻子。云霖有所触动:“好,就做凤凰蛋。”又道:“反正都要做,就不在乎一枚两枚了。”说着,就拿起五枚鸡蛋放进凉水中煮沸。接着,精选出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将其剁成泥;和着姜泥、蛋清、湿淀粉、盐、黄酒与肉泥一起搅拌上劲;这个时候,蛋刚刚煮熟,他便将蛋捞起来,过凉水去壳,然后将肉茸裹在鸡蛋上;烧锅热油炸透;再将炸透的蛋切成两半,摆盘,淋余料和高汤,再上蒸笼。
这些事情,云霖做得行云流水;元毓看得目瞪口呆。
“大概还要等一炷香的时间吧。”
云霖将案几上的一个苹果扔给元毓:“你要是饿得慌,先吃这个填填肚子。”
元毓忙道:“不饿。不饿。”说归说,已经用衣袖擦净果子在啃。边啃还边说:“其实我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你还真做啊!”关键是,还做得有模有样。
云霖笑回:“以后你想吃什么,我若在,都给你做。”
元毓忽然觉得自己的头被人狠狠打了一下,有点晕乎,有点热乎:“……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云霖皱眉:“我以前对你不够好吗?”
元毓忙不迭地点头。但仔细一想,除去骗他一事,云霖不得不为,其余又想不出云霖到底有哪件事对他不好。就连在南襄城被抓,云霖也没有让他受半点皮肉之苦,且还好吃的好喝的供着。元毓脸皮虽厚,但吃人嘴软,此时倒真说不出假意的话来:“呃……应该是不好也不坏吧。呃……你以前都不会做这些……对,我让你做切脍,你都不肯。”
“那不一样的。月照千峰,只为一人。你若要我给所有人做,我决计不会应允;但若只给你一个人做,我还是愿意的。”云霖的话很温柔,比月光还要温柔,但仿若往平静的湖面轻轻投入一枚石子。
元毓的心神被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脸色微赫。
就见云霖已经抓起一直鲤鱼,麻利地去鳞,去腮,去胆,切片,摆盘,其刀法格外娴熟,其动作极为麻利。元毓不知不觉就被吸引过去。只见盘中鱼被切为片状,且每一片都呈半透明的白色,极轻薄极细嫩,其旁又有小碟配上葱碎、芥末酱、豆豉、蒜泥,橙汁等蘸料。元毓忍不住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就着葱芥送入嘴里,须臾间,鲜滑细腻之感渐渐盈满口腔,而一股暖意也渐渐盈满心间:“原来你真的会做切脍?”
“所谓生肉为脍,西与北之蛮夷佳味。我来自西之楚地,应当仁不让。”
想不到云霖还记得当初的话。元毓咬咬下唇,憨涩道:“欸,那个时候我都是置气的话……”但其实一切都是雾中花,水中月,看不清的自己才是最蠢笨的那个。元毓便不愿再回想那些事情。
云霖只一眼就看透他的心思。遂也不纠缠这个话题,只遗憾道:“可惜这里的食材不够,否则我还可以给你做成‘金齑玉脍’。”
元毓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哪有那么多的讲究?这样已经很好。”便又起筷,贪吃两口。刚说完,就见云霖又起锅,将剩下的鱼骨鱼头,加入葱姜、青梅、莼菜和高汤一起用文火熬制。元毓越发目瞪口呆:“楼云霖,你究竟从哪里学到这些本事的啊?”
“我十岁起就游历四方。到苍国楚州的时候,因贪嘴得月楼的松鼠鳜鱼,就跑去他们后厨帮工两月。”
“啧啧,才两月你就偷学到这等本事,说出来真是气死人也。”
“也算不得什么本事,不过就是自己嘴馋可以打打牙祭。”云霖说的谦逊。但等到凤凰蛋出锅,元毓品尝一口以后,登时就发觉这味道哪里是用来打牙祭的,简直可以去皇宫当御厨。为此,元毓由衷地感慨:“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文韬武略、琴棋书画、博古通今、满腹经纶……楼云霖,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会的啊?”
不会的事情?
有。怎么可能没有?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所以,不会不窹寐思服、辗转反侧;
所以,不会不反反复复的投桃报李、化蝶寻花;
所以,不会不继续地深藏若虚、言不由衷;
所以,不会让其知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正是:明月有情还约我,无言谁会凭阑意。云霖想到这些,心若五味杂陈,但面色如常。他将煲好的汤盛起来,又用白帕包着双耳端到元毓的面前:“天色已晚,再布酒桌实有些不妥。便委屈你了,只能在这里用餐。”
元毓举起筷子,喜笑颜开:“无妨。无妨。就这一顿,就是要我风餐露宿也行。”
云霖笑笑,自到一旁去净手。过后,挑一壶酒,取两个杯,坐到元毓对面:“切脍性寒,还是饮一点酒比较好。”说着,就斟满酒杯,送一杯到元毓的面前。也不对敬。就拿起来自饮自酌。
元毓将半边凤凰蛋一股脑儿全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你不吃点吗?”
云霖摇头:“申时一过,我就不进食。”元毓问:“为何?”云霖本想说“自小习惯如此”,转念一想,便调侃道:“保持身材。”元毓“噗”地一声,差点把刚进嘴的东西给喷出来,随即一扫云霖的腰身道:“唔,你身材很好。”又道:“肯定比你三哥的身材好。”云霖脸色一沉,慢慢放下酒杯。
好半晌,他才恢复如常,又说出一句看似毫无关联的话来:“……你知道上次在泪镇望夫石处袭击我们的刺客是谁派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