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宴过后,有些士子回到神州,有些士子留下来住进百川园。元毓不想跟他们来往过密,便把西厢腾空出来,自己搬到东边的桃源居。可惜的是,桃花依旧没有盛开,云霖自螃蟹宴后也没有下过山来。
转眼间,就来到中秋佳节。龙源桃花村有在中秋放海灯的习俗。百川园的士子们附庸风雅,也跟着用纸、布、绸、金属等玩意儿制作海灯。元毓懒得掺和。谁知,南宫离音竟煞费苦心地多做两盏,送给楚寒和元毓。元毓不好推诿,半推半就地跟着来到海边,边走还边满脸嫌弃道:“这么一捏就烂的玩意儿怎么可能实现人的心愿?”
南宫离音道:“通常这些东西都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楚寒也在一旁帮衬:“宸曜,你就假装先信信,说不准真灵验呢?”
元毓撇撇嘴:“那我现在就许愿。唔,就今晚能见到云霖。哼,我就不信它能帮我实现。”结果,海灯未放,元毓就被打脸。云霖一早就来到海边,同行还有他未过门的妻子和两位随从,四人被那群士子簇拥着。
楚寒撞撞元毓的胳膊,笑道:“这能说明什么呢?果然是心诚则灵。”
元毓横他一眼:“黄猫儿黑毛。心诚个屁,分明就是赶巧。”
奈何人心好似井中月,往往嘴上说一套,心中又一套。元毓也不免俗。见到云霖那一刻起,心花朵朵绽放,随即脚下一阵风小跑过去,又在人群中拨出一条路来,硬是死皮赖脸地挤到云霖面前。费了如此大的功夫,张口却是调侃的话:“衍王殿下这不是闭关去了吗?怎么今儿个有空踏入红尘俗世啦?”
云霖看看他提着的海灯,柔声解释:“师尊云游去了。”
元毓喜眉笑眼:“哦?原来是老虎不在家啊。”
这时,香香也看到元毓的海灯:“毓哥哥,你灯上画的是什么东西啊?”
只见其上画着两个模糊的小人,并肩站在桃树下,分吃肺果。
元毓定睛一看,差点没冲出人群把南宫离音揪出来暴打一顿。此前他对放海灯一事并不热衷,遂不曾留意灯画。谁知,自己竟会挑着这暗示“分桃断袖”之情的海灯一路招摇过市。恰逢香香一问,元毓只好硬着头皮胡诌:“这幅画的灵感来自……嗯……对,来自《诗经·周南·桃夭》。对!就是那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是贺新婚歌,也是送新嫁娘歌。”
此等信口雌黄的本领简直让人佩服。连云霖都憋不住,轻笑出声。
但香香信以为真:“贺新婚歌?送新嫁娘歌?原来毓哥哥求得是爱情啊?”说出这些话来,她便有些怅然若失。元毓也皱起眉头:的确,不管“桃之夭夭”也好,还是“分桃断袖”也罢,都在求爱情,只不过求的人不是他,而是南宫离音,而且前途忐忑、命运多舛。但元毓什么都没有对香香解释。
只问:“你求的是什么?”
香香高举自己的海灯:“我最近读到一首诗,觉得甚好,就眷写在自己的灯上。”
元毓看过去,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尽显小姑娘的心态。
元毓咧咧嘴,不予评价。
又询问云霖:“你的又是什么?”
云霖举起灯。元毓凑过去看,只见龙飞凤舞八个大字:“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元毓有所触动,忽然觉得自己也该亲自写点什么东西海灯上,遂跟周围士子要来笔墨,斟酌良久,终挥洒出一句:“愿我心似君心,以梦为马,气吞山河。”
云霖看着,喃喃念道:“愿我心似君心……”只觉心弦被轻轻拨动。待元毓搁下笔,他又赶忙收敛心神,笑道:“此句和画作的意境倒是一点也不搭。”
元毓撇嘴:“本来就不是我画的。”将笔还给别人,他揉揉手腕,又嬉笑追问:“那你觉得写什么才符合画的意境?”
云霖速即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分桃尝甘,相思不断。”
闻此言,元毓“噗”地一声笑出来:“云霖啊,你师尊不在,你还真有点皮实。”云霖哈哈一笑,没有接腔。便随人群来到海边,将灯放下,又虔诚的合掌许愿。
不多时,海面就飘满海灯,一盏一盏随着海潮起起伏伏,明明灭灭,仿若闪闪星辰;而天上的星河,在绸缎似的墨蓝苍穹上褶褶生辉、闪闪烁烁,又仿若盏盏海灯。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天上人间,在这一刻当真不大分得清楚。
此时,香香就站在云霖和元毓的中间。
她快速地许完愿望,睁大眼睛,就偏头去看左边的元毓;哪料,元毓正在看云霖。四目交接。元毓先是一愣,接着微微一笑,又将食指轻轻搁在嘴唇上,比出一个“嘘”的动作来。
灯火摇曳,人影绰绰,惟有此间少年的微笑才算得上是世间最极致的繁华。
香香屏住呼吸,由不得自己的心跳漏掉一拍。
就在这时,云霖也许完愿,刚睁开眼睛就将香香的神情尽收眼底。登时,他心中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有。他又稍稍抬眼去看元毓。只见那个少年将双手合拢在嘴边,学着身旁士子的模样,面朝大海,尽情呐喊,全然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模样。
云霖便又偏头去看那些飘在海面上随波逐流的海灯。
忽然就想起“少年情事老来悲”这样的词句来。此情此景,他想说点什么,可到最后都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就连“天凉好个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