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霍进就此败下阵来,只得悻悻地坐回去喝酒吃肉;那边,寇准以为自己得到衍王的青睐,便有些飘飘然找不到北,遂高谈阔论道:“其实,我认为适才陆湘源的‘恢复礼乐’也未尝不可,君仁与臣忠,父慈与子孝,虽不平等,却对等。只是,陆湘源太过强调君王正统的地位,而忽视民众的作用。正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只有如此行为的君王,才能得人心,得天下。”
慕子高笑问:“那君王该如何做才有这样的德行?”
寇准答道:“其一,要保证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使老有所依、幼有所长、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其二,选拔官员、处决罪犯等事,皆要了解民意,尊重事实;其三,要尊重所有人的权利,使其能与君王对等交流。是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反之,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更甚,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慕子高又问:“如若做不到的君王,如何处之?”
寇准毫不犹豫道:“一种是架空他,让他去做孤家寡人;一种是废掉他,让他去做孤魂野鬼。”想那寇准是西楚国人,竟当着西楚六皇子的面,说出此等犯上作乱的话,众人都大惊失色。元毓甚至喷出一口酒来。他也想看看慕子高该如何应对,是真的“但说无妨”,还是真的“口蜜腹剑”。
接着,就看见慕子高点头道:“正如曹沫刺齐王。此等做法是为鲁国百姓免受齐国荼毒,就不算弑君,是诛一夫。”众人跟着点头称是。这时,慕子高又道:“然,为何史上的曹沫在此事后却被雪藏,换不回鲁国一个国士的称号?”
寇准对答如流:“曹沫的行为对得起鲁国百姓,但不符合礼法?”
慕子高:“此话怎讲?”
寇准:“历史上这样记载:曹沫先是战败在先,如此才让齐国得以吞并鲁国大片的土地;而后,鲁庄公主动去找齐桓公谈判,曹沫请求追随,鲁庄公带他去和齐国会盟。在祭坛上,两国君主商议盟约的事情,曹沫不顾自己君王的颜面,将匕首搁在齐桓公的脖子上,迫使齐桓公答应归还土地。此乃小人行径。而他做完这些事情以后本该自杀谢罪。非但没有,还扔下匕首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若不是齐桓公被管仲劝阻,曹沫怎能安然回到鲁国?说到底,就此事而言,齐桓公完全没有对不住齐国百姓,而曹沫此人明面上是为鲁国,实则是为弥补自己的过错,同时还给鲁国抹黑,尤其是以天下礼法为中心的鲁国。他既敢对齐桓公这么做,日后也敢对鲁庄公这么做。为此,鲁庄公不敢再用此人,当然也就不会以国士相待。情有可原。”
慕子高:“就这段历史,你如何评价被刺的齐桓公?”
寇准:“齐桓公正而不谲,其德传称,与天下而言都是一位明君。”
慕子高:“为何明君还会被刺杀?”
寇准一愣,险些答不上来:“他侵占鲁国土地,便有可能让鲁国子民遭殃。”
慕子高道:“由此可见,‘为民’之论处在乱世尚有局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齐桓公只为齐国,合该去吞并鲁国,由此便不能为鲁国子民着想;但若齐桓公为鲁国,就不该发动战争,那齐国日后也会不保,又何谈对得起齐国子民?又何谈天下一统、百姓安康?思撨,你观点虽好,可到底不适与一统大业。”
寇准张张嘴,不服还要辩。坐其旁的士子踹他一脚,他只好将嘴闭上。
慕子高又问:“还有其他观点没有?”
就有人说:“无为而治呗。反正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又有人说:“损一毫利天下不可取也,悉天下奉一身亦不可取也,当以天下为公。”
更有人说:“去智愚民吧。民之难治,以其智多。古往今来,善于奉行道的,都不用道来让民得智,反而用来愚民。只要大家都稀里糊涂的,世道就会变得淳朴敦厚。”
其上言论,慕子高都是听之笑之,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直到坐到人群最末的赫连筱清声道:“你们说的这些观点恰似阳春白雪,毫无实际的用途;依我说,凡事都应该从实际问题出发。衍王殿下召集众人前来商议天下一统论,无非就是想为西楚一统天下。在我来看,景分崩瓦解以来,各路诸侯自立为王,占据州、郡的人数不胜数。又经数年战乱,现东苍霍氏持传国玉玺,又号称景帝传位者最为强盛;南越轩辕氏自景开国起就独霸南方,国富民强,地势险要,从西路冒进,易守难攻;北有溟国民风彪悍,人人嗜血善战,故只能作为外援,不可轻易谋取。”
听其言论,慕子高眼睛一亮,询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赫连筱道:“无非三策,可逐一破之。”
这下连元毓都竖起耳朵来。就听到赫连筱续道:“首先,攘外必先安内,衍王殿下要想一统天下,必先夺嫡,获得绝对的权利,再将衍州的改革逐步推行到整个西楚,对内整顿朝政,对外盛名远扬,起用各有所长、尽忠职守的才俊;其后,联合北溟攻打东苍大雁关,又兵分一路与南越联合,攻打翼州,两路夹击,声东击西,一路往东,吞并东苍;再后,或以联姻,或以武力瓦解南越。当然,这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还需殿下有足够的决性、耐性和理性。”
此话跟当初楼云霖在龙脊山桃源处所说的相差无几。但楼云霖说出来就煞有其事,赫连筱说出来就让元毓极为不爽:“东苍是块肥肉啊?任谁都敢联合过来咬上两口?难道我东苍没兵没将?何时就沦落到任人鱼肉、任人平分的地步?”
这时,楚寒刚回到宴席。听此言论,不得不尴尬地拉扯一下元毓的衣袖。
赫连筱道:“这只是一种假设。同样的假设,也可以给到东苍。”
元毓哼道:“东苍有本小侯爷我,一统天下那是必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不劳烦你这种纸上谈兵之辈为其出谋划策了。”但是,过会儿,他又摆着一副不屑的模样,说道:“再给你一个在衍王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你就说说你的南越吧。”
谁知,赫连筱却道:“南越根本没法一统天下,除非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