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须,生脍鲤鱼、虾酱茄子、清炖甲鱼汤,以及红烧熊掌四道菜陆续摆上宴桌。众人品尝过后,元毓绝口不提惊喜之事,边随着舞姬的拍子敲打瓷盘,边衔恨道:“这般吃吃喝喝好生无趣啊!”
少翊瞪他一眼。他笑眯眯将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接着,就听见楚寒朗声道:“既然宸曜觉得无趣,不如咱们就来行酒令吧。”
元毓道:“如何起令?”
楚寒轻捏一下小照棠的胳膊:“就让这位南越小神童来命题如何?”
元毓狂点头,随即就意识到自己放肆过甚,又眼巴巴瞅着坐在身旁的少翊。
少翊亲昵地捏一下他的脸庞,溺爱道:“有少英在,可不许起太难的令。”司徒冽摸着脑袋嘿嘿一笑。那边,楚寒已经附在小照棠的耳边窃窃私议。
俄顷,小照棠站起来,模仿那些老学究的模样,双手负在身后,摇头晃脑:“适才,澜樵哥哥让我给大伙儿起最简单的急口令:‘鸾老头脑好,好头脑鸾老。’——规则是让大家依次复述,谁的舌头绊着说不利索,就罚谁的酒。”
言罢,司徒冽第一个挥舞胳膊道:“好,好,这个玩法好。”
小照棠瞥他一眼,继续说:“如若这样行令,宸曜哥哥只会觉得此宴更加无趣。”
元毓怔一下,随即“噗嗤”笑出声来:“哎呀,这个孩子太水灵,从小就懂我。”
楚寒却扶着额头叹气:“这哪里叫水灵?这是儿大不中留。照棠啊,大伙儿都知道你的胳膊肘朝向你的宸曜哥哥,就不要再讨好他,按你的想法来,赶紧起令吧!”说完,就喵见痛苦抱着脑袋的司徒冽,又笑道,“少英,实在想不出来就认怂喝酒,只要你也肯叫我一声好哥哥,今儿个好哥哥就罩着你啦。”
此话的本意是在揶揄元毓适才的那声“好哥哥”。
却不想一直默不作声的楚杰,酸不溜冒出一句:“肚中无墨,怎还想罩别人?”楚寒坦荡一笑,点头道:“那是,我打小学问就不如你,等会儿记得罩着你哥点。”
正说着,小照棠已经宣令:“现在正逢阳春三月。古诗有云:春云春水两溶溶,倚郭楼台晚翠浓。——所以,咱们就以联句咏春物。咏完后,喝酒完令。再以‘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作诗,不限平仄与对偶,但若不能接口者,当罚三杯酒,再请人完令作诗。”
说完规则,身为令官的小照棠先起头:“春雨细如丝。”而后,自觉执起酒杯。
楚寒赶忙抢过来:“小孩子不能喝酒。”他将酒杯递到元毓的面前:“看吧,为了让你觉得宴会有趣,这小子都快拼了,你说你该不该替他喝完这杯?”
“该。”
元毓笑接过来,一饮而尽。喝光,又将酒杯倒置,抖了三下,示意小照棠继续。
照棠思忖片刻,自念道: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乐聚东宫宴,觞连北斗醇。
懂诗词的,皆称赞其化用得妙;不懂的,例如司徒冽,只知拍手,附和风雅之人称好。
照棠身边的人是楚寒,接下来轮到他接令。
只见他轻晃白玉杯,斟酌好一会儿:“春风……巧似剪。”算是勉强完令,他遂拍拍胸口,喝下一杯压惊酒。待要作诗,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佳句来,万般无奈下,他扯动楚杰的衣袖,佯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央求道:“好弟弟,刚才我们说好的,你要罩着你哥。”
楚杰轻蔑地“呸”一声:“谁是你好弟弟,坐在太子殿下旁边的那个,才是你的好弟弟。”
这酸不溜就的话登时就惹得元毓发笑:“哟,咱们仲廉吃醋啦!”
“我像是那种爱拈酸吃醋的人吗?”
楚杰淡淡瞥了楚寒一眼,续道:“我只是怒其不争,我哥就从不好好读书……”
楚寒耸耸肩,就算被自己亲弟弟教训,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然而,元毓却看不惯,他用象牙筷敲打面前的瓷杯,不服气地嚷嚷:“俗语云:三百六十五行,行行能出状元——难道不好好读书就不能出人头地吗?我看未必!澜樵,你先喝三杯,今儿个就让你这个平时也不爱读书的好弟弟来罩着你。”
楚寒朝元毓竖起大拇指,二话不说,接连痛饮三杯。而后,就听见元毓朗声念道: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杯倾滑玉露,锦衾泻娇嗔。
隔巷闻更鼓,赪面曰三更。
春色浸茜纱,柳带染欲痕。
吟罢,楚寒笑得捂住肚子:“宸曜,你这首诗实在下流。”
封嘉亦笑道:“下流得风雅,下流得肆无忌惮,世间唯有宸曜如此。”
被夸赞的元毓得意地摇晃起脑袋。
席间只有少翊黑着脸,当众泼元毓一盆冷水:“整日里就知道花天酒地的,不务正业。”
元毓撅起嘴,小声嘟囔:“这首诗本就是替澜樵作的,自然要贴合他的脾性。岂论到‘为乐当及时,怜香且惜玉’这类事情,恐怕在座各位中,无人能及澜樵。”
楚寒嗔道:“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损我?”
元毓赶忙举起酒杯:“当然是在夸你。”二人相视一笑,对饮一杯。
往后,就该是楚寒身边的楚杰接令,他接的倒是极快:“春月明若镜。”喝酒一杯,复念诗道: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举杯知冷暖,两眼看俗人。
野鸯卧红帐,荒唐过三更。
可怜风尘债,四顾皆亡魂。
此诗之意是在讥讽元毓方才的那首,除了司徒冽不懂在鼓掌称好以外,其余人都不作评价。元毓更是冷笑出声:“呵,平日里爱读书的也不过是皮里春秋空黑黄,如此浅近的诗作,我一天能作一百首。”
楚杰驳道:“说得轻巧,你先做十首来试试?”
眼看他俩就要吵起来,楚寒赶忙出来打圆场:“宸曜的诗词素来华丽,仲廉则偏清雅,各有各的妙处。”又转向末座的鸾镜,浅笑续道,“公子,现在轮到你了。”
鸾镜微微点头,眉宇间自有一股冷冽清远之气。
他的纤纤素手调动瑶琴,宫音响,接令道:“春水碧于天。”而后,执袖挡住脸,饮下一杯,又拨动瑶琴,和着一首南越小调,泠泠念道:“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独酌不消愁,须有醉归人。
曲院隔雨望,珠箔簌簌坠。
啘晚何处是?残宵逐华生。
云霖听完,慨叹道:“众生争做醉归人,公子心事有谁知?”鸾镜微抬凤眸,冷冷清清地睨视他一眼。
少翊却在这时无端搭话:“这般说来,楼公子算是鸾镜公子的醉归人?”
云霖恬静道:“在下知其一,不知其二,故而也算不得。”
听他如此讲,鸾镜冷冰冰接话:“楼公子素来洞悉人情事变,只知其一便可观其全貌,如此都把区区逼到绝境之地;倘若再知其二,莫不是要区区把命都交给你?”
云霖朗声一笑:“两下春心应自懂,鸾镜公子此话过了。”
鸾镜的眼神登时寒似玄冰,指甲刮过琴弦,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声音。
由此,众人皆知他对云霖有怨,却又不知此怨从何而来,再细想这鸾镜公子顶着“神州第一美”的头衔,恐怕此怨与那风月相关,便不好细问。
但是,席上的元毓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厚脸皮:“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楼公子何不将你知道的其一说出来与众人分享分享?”
云霖道:“那是鸾镜公子的私事,并不方便当众道来。”
此言意在维护鸾镜,却不想鸾镜冷淡道:“风尘之人哪有什么私事?便是楼公子见过区区的容貌,并且还是唯一活着的人罢了。而这‘神州第一美’的称号亦是拜他玩笑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