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老将出马,一个顶俩。纵使事后白秋秋回忆起有万般不乐意,此时也被楚寒三两句忽悠得晕头,竟渐渐远离云霖的身旁。
元毓趁机靠过去,伸手递给云霖一包东西。云霖笑而不接。元毓解释道:“桃花糕,刚才哄小娃娃的时候顺手多买了一份。”云霖还是不接。元毓问道:“怎么?你不爱吃甜的东西?”
云霖摇头:“在下常年在外,并不挑食。”
元毓道:“那这是为何?”
云霖道:“现在接过来就应该品尝一口,但在下此时并无食欲。”
元毓笑道:“不过就是零嘴儿,还挑什么食欲不食欲的。”见云霖还是不肯接,便有些气恼:“罢了,罢了,本小侯爷我最讨厌强人所难,没食欲扔掉就是。”说罢,随手一扬,桃花糕就要被扔出去。
云霖眼疾手快地接过来:“现在没食欲不代表等会儿也没有,还是留下点零嘴儿好。”
元毓撇撇嘴:“矫情。”
过会儿,眉眼竟是弯起来,笑得比春光还要明媚,“云霖,你可知道桃花的意义?”不等云霖回答,他就率性续道,“吃过我的桃花糕,就是接过我的桃花运,从此以后,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未曾想,云霖竟在这时打开油纸,慢条斯理地吃起桃花糕来。
元毓的脸霎时胀得通红:“欸,我就说说而已,你可千万别当真啊。”云霖咽下最后一口桃花糕,待用丝绢揩去嘴角残渣以后,才浅笑宴宴道:“小侯爷顶天立地,怎能食言?”此话却把小侯爷吓得连连后退,连说话都跟着结巴起来:“那,那你想怎样?”云霖眨眨眼睛,眉眼儿一弯,弯成道新月牙儿,真真是璧人年少、姿尤清绝。可是,赵小侯爷此时却有贼心没贼胆,不敢多看,眼珠子转转,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不看面前的云霖。
如此这般,倒是云霖的玩闹心起。
他靠近一步,声音似平湖秋月般温雅:“在下是你的幕僚,自然算是你的人。难道小侯爷不是这么想的吗?”
元毓道:“当,当然是这样。”话说得太急,差点咬到舌头。
但接下来却再也不敢随意戏弄云霖。
只是那颗砰砰乱跳的心,犹如在醋里蘸了蘸,微微有些冒酸。
虽说一行人是走走歇歇,但毕竟是年轻人脚程快,晌午时分就抵达山顶理观。这座凤岐山理观的藜芦长老与小侯爷是旧识,知晓故人前来,立即吩咐理童们打扫客房,而后,邀请众位小友们到理观后的桃林茶室品茗。
茶是隔年陈茶,水亦是隔年雪水,相融一起,格外甘甜素雅、沁人心肺。
所有人皆赞不绝口,唯有云霖品茗后浅笑不语。
藜芦长老道:“似乎小施主再品此茶时,感悟更深了。”
除了丹雪和照棠,众人都惊愕地看向云霖,全不知他和藜芦长老何时有过交情。
就见云霖将瓷盏轻轻搁回茶案,荣辱不惊道:“我幼时曾想在这里出家。”说的人是云淡风轻,听的人是惊涛骇浪。元毓甚至站起来,迭声追问道:“为何好好的想要出家?为何想在这里出家?你是嫌以前的日子过得太舒坦?还是说,你真的就能……看破红尘?”
云霖仰头,直愣愣地盯着激动的元毓,半晌没有说话。
藜芦长老替他回答道:“小施主并非看破红尘,反而太过留恋尘世。”云霖垂首,偷偷将发抖的右手拢在衣袖中。藜芦长老看见,并未拆穿,只轻声问道:“那些年的心魔,如今还在否?”
云霖抿紧双唇,神态不若方才的淡然。半晌后,才轻轻点点头。
藜芦长老便长叹一声:“六道四生何日休。唉,只是可惜你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就见他俩这般打着哑谜,元毓等人不知道其中缘由插不上话。
然则这“心魔之事”,云霖保持缄默,藜芦也不明讲,便不会有人会出头问个究竟。
只有白秋秋像是知晓一二。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云霖,眼睛赤红如兔,脸色苍白如蜡。
元毓瞥见,悄悄将此计上心头。也不知这般静默多久,只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最终仍是云霖来打破满屋的沉寂:“犹记得,幼时在这里,长老曾与我说:诚心以至,因缘不足具,况在家成就高于出家。”
藜芦长老道:“难为小施主还记得。”
云霖轻叹道:“实不相瞒,这些年我游历天下,出世过,入世过,渐渐也悟得长老话中蕴含的深意。方才品茗时想起,故而不言不语。”说罢,他将右手抽出来,稳当地执起茶壶为藜芦长老续上一杯:“此番感悟即是: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故一切烦恼皆源自于心。所以不管出家还是在家,只要保持心的宁静,那便能无忧无惧。”
藜芦长老道:“小施主所言极是。然,言行一致绝非易事。”
这时,在旁憋了半晌的赵小侯爷终于找到机会插话:“我看就未必。只要心无杂念的人就必定能做到言行一致。但看我家云霖见经识经、颖悟绝伦,绝对称得上是人中人、凤中凤,这点小事岂能缚住他?”
云霖惊愕地看向元毓,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神情。
楚寒用扇子挡面,拽拽元毓的衣袖。
白秋秋凝视会儿赵元毓,再凝视会儿楼逸尘,秀眉颦蹙,似是瞧出什么端倪来。
就连粗线条的司徒冽也看出赵元毓在竭力护犊子,掉了一身鸡皮疙瘩,直爽道:“宸曜啊,连我都听出来了,人家楼公子跟长老讲的那些话,和你说的这些根本就是两回事嘛。”
元毓冲他挥挥拳头:“就你多嘴。”
唯有小照棠乖乖窝在楚寒身旁,看这群大人的热闹看得欢畅。到了这时,终于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摇晃起小脑袋,念道:“多嘴多嘴真多嘴,多嘴多嘴何其多?噪鹊张嘴惹人恼,歌鸲闭嘴饮啐啐。”
云霖最先赞道:“不错,不错,照棠四岁就能作如此雅诗,当真不愧‘南越神童’之名。”
元毓却是挪步到照棠面前,弯下腰,与他脸对脸,眼对眼,笑眯眯地说:“还真的是不错呢。要是我四岁的时候肯定做不出这样的诗文。不过啊,你这是在对牛弹琴,那头呆子肯定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听元毓这般讲,司徒冽方才憬悟:“难道小朋友的诗是给我作的?”
楚寒“噗哧”笑出声,挽住元毓的胳膊,直接蹭倒在他的肩头:“宸曜说得对,照棠果然是在对牛弹琴。”
众人皆笑成一团,以赵元毓与楚寒两人最甚。
被这群活泼的年轻人濡染,藜芦长老也跟着笑起来:“尘垢,莫要再打趣司徒小施主。”
此话一出,除了司徒冽和楚寒,其余人都惊诧地看向藜芦长老。白秋秋甚至迭声追问道“长老,您说的那位声名大噪的画家,难道就是……”边说,边瞟了一眼元毓,仍是难以置信的眼神。
藜芦长老摸着胡子道:“不错。尘垢是小侯爷幼时的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