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乡独自一人走在阴影交汇的地方。
是的,我不需要任何人,只需要我自己就足够了。
黑夜愈发凝重起来,雾气汇聚成阴云,遮蔽了月亮,黑压压的叠在天上,像是封锁天境的厚壁一般。晶亮细长的雨丝划过天空降了下来,分散的流水拍打着地面,雨珠破碎,发出哗哗的响声。
被雨淋湿也没有关系,尽管来吧,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只要我一人幸福就好。
雨势还在不断加大,雨水的寒意包裹了天际,冰冷的水流进领口,李柏乡却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继续走着。
我的世界里只有我是最重要的,其他人的命运怎么样都好,和我没关系。
雨珠蹦跳着在地面流淌,很快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塘,雨丝继续滴落水塘,溅起层叠涟漪,雨丝和水塘融为一体,好像震颤的水面上生出了发丝一般。李柏乡的脚踏破了水塘的宁静,水被击打的四分五裂。
朋友没有意义,亲人没有意义,我拥有的只有我自己。
忽然李柏乡在一个水塘前停了下来,波动的涟漪中映照出他的面容。他看见了自己脸上挂着的那一成不变的笑容。幅度优美,舌抵上颚,嘴角勾起,微微露齿,堪称是完美的微笑。那是在各种场合下都会露出的微笑,讨好别人,假装亲近,骗取信任时用到的微笑。
好奇怪啊,为什么现在要笑呢?这里没有任何人,我也明明没有感到快乐。
一滴雨滴落在眼镜上,李柏乡的视线扭曲了起来。他缓缓举起两只手,伸出手指按住嘴角向下拽着,笑容消失了。但是一松手,嘴角又翘了上去。笑脸,像是烙印在基因中的本能,像是面部肌肉的记忆,在不知不觉中就会悄然攀上面庞。
怎么回事?这突如其来的悲伤是什么……
李柏乡保持着僵硬的笑容,细流沿着脸颊笑出的褶皱流入了嘴角,苦涩,温热。在李柏乡脸上流动的水不知道是什么,雨水还是他混浊的眼泪?
这源自心底的空虚是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李柏乡伸出双手颤抖地抚摸着自己的脸,眼镜上布满了水珠,视线越来越模糊,脸上失去了感觉,脸上的肌肉自然地隆起、拉扯,眉眼弯曲,不受自己控制。他大力揉搓着,发出了哭丧般的声音,但是不管他怎么揉,改变形状的脸都会恢复到原来的形态,象征着喜的表情——笑。为了求生而诞生的假面,已经凝固在脸上撕扯不下来了。
难道……我已经无法再改变了吗?是我做错了吗?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没有人知道答案。
就在这时,一把伞在他头上撑开了,雨丝飞舞的世界被阻隔在了外面,他的身边一下变得寂静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放下了手臂。从伞后面露出了一个年轻女孩的脸,稚气而且平凡。
“什么嘛,一个人在大雨里怪笑,大叔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为什么?”李柏乡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哈?你说什么,太小声咯。”女孩把一只手罩在耳朵上,表示自己听不清。
“为什么要帮我……”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难不成就让你这么淋着吗。再说了好不容易在路上碰见这样一个怪人,还得负责送你回精神病院呢。”女孩撇了撇嘴,无所谓似的说道。
“你不害怕吗?”
“害怕?谁会害怕一个显然是压力过大雨天跑出来发泄的羸弱上班族啊。”
“……”
“嘿嘿,瞧你这脸色,不会是丢了工作老婆还跟人跑了吧?安啦安啦,人生总会有这么一次的,忍忍就过了,没准过两天就一死了之了呢。”女孩露出轻松的笑容,拍打着李柏乡的肩。
“……”
见到李柏乡依旧沉默,女孩假装露出了轻蔑的表情,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安慰道:“你怎么不说话啊,不会是被我说到痛处了吧,真逊啊哈哈哈!像你这样的家伙我见多啦,多去酒吧喝几杯啤酒就好了,别再沮丧了!”
“……”
“喂……喂,我是不是真的说的太过了……那个,对不起啊,我平时这么说话习惯了。”女孩认真地道着歉,眼睛担忧地看着李柏乡。
为什么?
李柏乡看向女孩,平凡的脸上浅浅的雀斑的后面隐藏的是对陌生人的善意,忽闪忽闪的眼睛中流露出温柔和关切。
为什么连我这种人都要帮助?
女孩看李柏乡紧盯着自己,还一言不发,担心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嘴里自言自语道:“也没发烧啊。”
我配享受这份善意吗?这个会背叛所有人的我,不信任任何人的我?
女孩为了让李柏乡不淋到雨,努力踮起脚尖把伞向他那边举着,自己的身体倒是大半露在外面,雨润湿了薄薄的学生制服,素色的内衣透了出来。
为什么你能对陌生人这么关切呢,我明明不认识你……可你却……难道你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而活的吗?
“怎么了,回话啊,不会是真疯了吧,大叔!”女孩见李柏乡半天不回话,有些生气的用脚踢着他的腿。
“不……谢谢你。”李柏乡咽下一口唾沫,心中有千万句话想说,却只能说出这一句。
“搞什么,我又没做什么啦,突然道谢干什么,唔咦,恶心死了!”
“我……我可是在夸赞你啊,你这什么态度嘛!”
“像个傻子似的,既然没病就别傻站在这了,懂了吗,大叔?”女孩推搡着李柏乡,好像催他离开。
“我,我才不是大叔,看仔细了啊!”李柏乡辩解着,连忙摘下眼镜,用手擦了擦脸。
“欸——摘了眼镜倒意外是个帅哥啊……”女孩打量了他一番,笑着称赞道。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李柏乡点着头。忽然心里涌出奇怪的感觉,已经有多久没有过了,这种平等的谈话,自己多久没有发自真心的自然说过话了。“就算戴上眼镜也是帅哥!”
“嘛,这样的话让你来我家也不是不可以,我家房子还蛮大的。那就这么决定了,赶紧过来!”女孩托腮,弹了下李柏乡的脑门,举起伞转身就走。
李柏乡不知为何,腿自己动了起来,竟然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他心中有着预感,她可能会改变他的人生。
“喂,快点啊,你这个慢乌龟!还有,你来举着伞啦,我胳膊都酸了!”女孩不由分说地把伞塞到李柏乡手里,自己靠在了他的怀中。
雨中,两人依偎在一把小小的伞下,走着。
……
……
……
“这就是你说的……蛮大的?”
两人来到了女孩的住处,李柏乡一脸愕然的看着她的住处。一个狭窄脏乱的小房子,一盏低功率的电灯发出橘色的昏暗光芒,垃圾扔了一地,家具也破旧不堪。
“嘿嘿,随便坐吧!”女孩一下扑倒在了床上,舒适地趴着。
李柏乡只好跨过满地的垃圾,小心翼翼坐在了那张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床的一角。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李柏乡,你呢?”
“喔喔,我叫华子。”
“花子?”
“那是哪家狗的名字吧,我才不会取这么土,还这么美丽的名字呢,是华子啦华子!”
“啊……华子,你是一个人生活吗?”李柏乡试探地问道。
“不然呢?我的父母早就死了。”
“一个人打拼吗……边上学边养活自己吗,你还真是厉害呢……”李柏乡对华子表现出十足的钦佩。
“开什么玩笑,我早就不上学了。”华子躺在床上不屑地说道。
“啊?那你这是……”李柏乡茫然地看向华子身上的学生制服。
“白痴。我啊,是做援交那一行的,把自己打扮成学生更容易卖出去哦,而且还可以讨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欢心,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华子无所谓地说道。
“什么……”
“可恶啊,现在那些老大叔怎么都那么喜欢看脸了,我这样子的根本不受欢迎嘛!真恨我爸妈没给我生一张漂亮的脸,我的胸部也不算大,技术也没多好,所以最近真是收益惨淡啊!可恶!”华子大声抱怨道,丝毫不在意李柏乡尴尬的神情。
李柏乡苦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再这样下去饭都要吃不上了啊。”忽然华子的眼神瞥到李柏乡,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向李柏乡,用手托起了他的下巴,轻佻道:“话说,你要不要把我买下来呢?”
“不,还是算了吧。”李柏乡回归了沉默,注视着华子。
“嘁,真是没有品味的家伙!那么,这,这样怎么样,”说到这里,华子的脸微微有些红,稍微扭过了头,小声念叨着,“免费卖给你一次好了。”
“喂!你认真的吗!”
“可恶啊,不识风情的男人,蠢货,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华子在床上伸展腿脚,不满地嚷嚷道。
“明明是你自己突然——”
李柏乡话说到一半,华子忽然前倾身体,靠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话,“呐,我说,你要不要住下来呢?”
……
……
……
市警察局外,一群警察封锁了附近的街道,从研究所中抢救着还没被破坏的资料和仪器。津上警官在警戒线外阴沉地看着。
“可恶的奥菲以诺,为了救同伴居然破坏了我们的研究所。绝对要把它们都消灭掉。”
这时,从远处走来了一群人,津上认出那就是唐奏等人。
“唐先生,怎么回事,你们这是……”津上瞠目结舌地看着遍体鳞伤的唐奏等人。
“是那些奥菲以诺的同党干的,我们去追查他们了。”唐奏好像情绪非常差劲,脸上青筋崩着,露出愤恨的表情。
“我马上安排医疗……”津上掏出了手机。
“不用了,我们借用一下会议室商量一下事宜。”唐奏说着,带领着众人走进了警察局的会议室。
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沉痛,一言不发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口。这次的行动是毫无疑问的惨败,每个人的心情都跌落到了谷底。
这个时候,唐奏还是开口了:“各位,我知道大家都很难过……尤其是有队友死去这件事……”说到这里,他居然哽咽了起来,“但是一切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有机会……”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一开始没有冲动的话,林星就不会死了!”罗斯趴在桌子上痛哭了起来。
似乎是被他的情况感染,其他人也自暴自弃了起来。
“现在王已经被转移,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它在哪里,地方的上级奥菲以诺一个也没少,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怎么做啊?!”
“就是啊,我们已经无力回天了!”
唐奏看着军心涣散的众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要自责,也不要放弃,现在就认输还太早了,你们就不想为死亡的同伴报仇吗?我们并非孤独战斗,所有的人类都是站在我们一方的啊!”
闫硕把绷带绑在受伤的腿上,看向唐奏:“难道你还有其他的计划吗?”
“没错,我已经把那个眼睛男背叛的事透露给对方了,这样下去对方一定会内讧。削弱敌方的力量,我们就还有机会。”
“可是我们没有能和那些上级奥菲以诺作战的实力,除去你以为,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那么强大的战斗力,况且现在还身负重伤……”叶翼冷静了下来,分析道。
“这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分裂他们,奥菲以诺阵营也并非团结一致。王的觉醒需要吞噬大量的奥菲以诺,所以必定有不愿意被当做养料的奥菲以诺存在,这就是我们的希望。”
“本来我都快绝望了,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我们确实还有赢面啊。”叶翼此时打起了精神,又恢复了原来的心态。
“而且,我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在对方伏击你们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个魔戒骑士吧。”唐奏又恢复了平时的从容不迫。
“是啊!确实没有见到他!”闫硕恍然大悟,“对方一共有八个人,再加上来营救结花的三人,还是少了一个。如果是伏击这么重要的行动,没理由会把实力强大的魔戒骑士排除在外。”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那个魔戒骑士和对方产生了分歧,和他们分离了出来。这也很正常,保护人类的魔戒骑士,没理由会拯救杀人的奥菲以诺。”
“如果我们能借住他的力量,那就……”闫硕已经开始思考如何招揽泊井流凯了。
“所以,胜负,还远远没确定呢!”
就在此时,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猛地推开,津上警官欣喜若狂地冲了进来,大喊道:“政府批准了,奥菲以诺法案成立,人类要开始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