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浓女帝和远征大帅的封神之事,两府家人便能在界天宫待上一段日子。
这是楚月来到海神大地后,最心平气和的时候。
剑星司在天梯脚下的枯竭血地动工了好久。
卫袖袖倒是勤快,时不时溜过去指点。
不知道的恐还以为这是在给袖袖公子修剪新婚的府邸。
顾小柔老早就看卫袖袖不痛快了,坐在赵追岳身边的藤蔓秋千上,晃荡两条腿,群裾衣袂随风而起,如盛开的樱花。
“他是剑星司的什么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天管地管我们的剑星司。”
顾小柔撇着监工的卫袖袖哼唧了两声。
“卫公子没有恶意。”赵追岳说。
“怪讨厌的。”
顾小柔见卫袖袖朝自己看来,当即扭过了脸。
昨夜这卫袖袖还深夜去寻她,讨论剑星司的殿宇分配。
气得顾小柔够呛。
赵追岳并未多言,只低垂着头,无声笑了。
“万剑山那边倒是沉得住气,没什么动静,或许,是已经接受剑星司的存在了。”
顾小柔仰头看天,冬日里的喜鹊绕碧穹旋飞,彩霞似缎,景如仙境,堪称是美妙绝伦。
“防人之心不可无。”赵追岳提醒道。
“知道啦。”
“……”
日子一天天过去。
腊月一过,便是年。
新年伊始,又下了一场瑞雪。
四处都是炮竹红绸,黑夜里响着烟花。
“侯爷,云都一切安好。”
云都的吕骁启将军前来禀报有关于云都的事务章程。
楚月闲暇时,不仅要处理界天宫三十六军的军务,还要批阅云都的折子。
“吕叔,云都好,那你好吗?”楚月放下折子,问道。
吕骁启近来疲惫,眼下乌青很重,又是个痴迷于都中事务的狂热人儿。
这样下去,身体必有问题。
楚月玲珑心通透,明白是铃娘的二次死亡,让吕骁启难以承受。
他爱慕铃娘多年,从未见过回应,即便如此还是不肯娶妻。
铃娘拼尽一切来到深陷灾厄的海神大地,却不曾和人群中拼死奋斗的吕骁启对视一眼。
哪怕一眼!
这是吕骁启的心结。
“我很好。”吕骁启强颜欢笑。
想到玲玲小姐,内心又是一道裂开的伤痕,滋滋往外冒着血。
“侯爷,反倒是,事事忧心,牵挂太多,不如选个人来接替你的位子。”
要是旁人说这话,倒像是有了僭越之心。
但吕骁启实打实为楚月好。
尽管他想不通自己爱慕的死在少女时期的玲玲小姐,为何会有曙光侯这个孩子。
他不知是何时发生的事,却知道这是玲玲小姐在世上的执念。
“陈王后,陈瑶瑶,就很好。”
楚月微笑着说。
吕骁启心中一惊。
显然,关于云都王的后继王位者,心中早有人选。
“可她是前任云都王的妻子,这,只怕有违常理。”
“她是她,前王是前王。陈瑶瑶经历过太多的黑暗,她有韧性,而且我看过她的文章理念,有王侯之才,是个心怀抱负的女子。既出淤泥而不染,便能做到常人难行之事。吕叔,不妨让她一试。”
关乎此事,楚月深思熟虑了很久。
纵观云都,陈王后的身份比较特殊,但她的才能确实有目共睹。
“可是侯爷,王后她可否愿意这么做……”吕骁启又道。
楚月抬眸,笑意更甚,“她愿意——”
云都大雪,百家心思。
都知往后的曙光侯,重心会在剑星司上。
这云都王一位,便悬空了。
谁都想搏一搏这出头之日。
能做王侯,谁想做将相?
陈瑶瑶披着胭脂色的斗篷,遥望着日头。
和煦的光穿过枯枝,落下细碎的金芒,映在陈瑶瑶的眼底,如星辰般好看。
“王后,你的手炉忘带了。”婢女匆匆而来。
陈瑶瑶接过手炉,神色落寞不减。
“日后,侯爷不会回来青云宫了吧。”
她不知新王是谁,自己又要何去何从。
像她这样属于前王后的身份,又将怎么面对新王?
孤身一人的她,也想有所建树,但身份如枷锁在躯,步履艰难。
即便心中夙愿烧得炽热,也不如门前大雪来得冰冷。
“剑星司和界天宫都需要侯爷。”婢女说。
陈王后垂下了眼睫。
她长舒了口气,这寒风也不如她来得萧瑟。
她知在曙光侯面前,任何时候能人异士都可毛遂自荐,侯爷是爱才惜才的人。
但正因如此,她藏在心底的野心不愿在侯爷面前诉诸,从而让侯爷为难。
她想做这新王,又得垫垫自己有几斤几两。
侯爷一路风雪兼程走得艰难,她不舍侯爷因她的事又添一笔新愁。
陈王后收拾了自己的包裹。
很轻,没几两东西。
她将踏上远方的征程,放弃这帝王漩涡,去找寻少年时期的理想。
若真有一日称王,她希望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只有帝王权力在手,才能改变许多人,正如曙光侯。
“你去哪里?”李守珩匆匆而至。
他的腰间别着坤灵笔,急于拦下陈王后,“新年尚未过,王后就要去他乡,没有这样的事。”
李守珩早年对陈瑶瑶心动,如今也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彼此疏离有情,男女有别。
今日的李守珩失了仪态,焦灼不已。
“这云都已无楚王,我这王后,没意义了。”陈瑶瑶说。
“你不为楚王而活。”李守珩焦灼。
“但我要为自己打算。”陈瑶瑶面带微笑,“如若我是这云都的王后,我只希望,是楚王的王后。”
曙光侯在云都的那一段日子,她是真正意义上的王后。
侯爷从未忌惮过她。
而她,也利用王后的权力,做了许多令人欢愉的善事。
“为何是王后?为何不能是王?”李守珩一眼看穿了陈瑶瑶的心思,“你不愿与侯爷提,我去提。”
“让侯爷为难的事,我不能做。”
“侯爷不会因一个女子的称王而为难,她会高兴。”
“………”
陈瑶瑶默了,眼睛泛起了浅浅的红,暗潮流动间很快又把情绪压了下去,始终如一的清凌凌,清秀面颊浮起了风轻云淡的笑。
“啧,前王的王后竟有称王的野心,这牝鸡司晨之事倒真是屡见不鲜了。”
旁侧走来了一伙青年,都是镇龙道的世家后辈,同对王位起了心思。
“陈王后这是要走了,恕不远送,看来陈王后也知道自己无颜待下去了。”
“侯爷她宅心仁厚,对陈王后一视同仁,但仔细想想,王后一介寡妇,你……”
“啪!”李守珩抽出腰间的坤灵笔,蓦地一挥,笔下有乾坤,凝聚为巨掌,直接甩在了说话之人的脸上。
“李守珩你——!!”那人被甩得口血飞出,捂着发红肿胀渗血的脸,瞪圆了双目,怒然地看着李守珩。
纵是滔天大怒,却也对李守珩甚为忌惮。
毕竟曙光侯对这李守珩青眼有加。
“李守珩,你对陈王后的情谊,别以为旁人不知,我告诉你,你们这是无媒苟合,罔顾纲常!这要是传了出去,你们二位的风流史怕是要成了云都的千古罪人,我奉劝二位好自为之!”
“李某与王后,清清白白,并无半点私情。若你不信,大可与李某来赌命一场,请上峰查个水落石出。你若不敢,最好不要信口雌黄,毁人清誉!”
李守珩面色如霜,眼底一片肃杀。
他从不是偏执极端的性格。
陈瑶瑶侧眸,讶然地看了眼李守珩。
“大可去天梯脚下让各路仙神做个见证,你我各立血誓分个清楚明白,否则诽谤他人也该是下地狱的!”
李守珩真是怒了。
从未这般焦灼。
他不求和陈瑶瑶能有夫妻之缘,却希望陈瑶瑶这悲苦的一生到此为止。
红墙外,雪地里,霎时寂静无声。
这李守珩就是个疯子!
众人心里暗骂,却不敢出声,只在彼此对视间默然嘲笑陈瑶瑶是痴人做梦,异想天开。
回到家中更是添油加醋说道一通。
陈瑶瑶想做新王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据有心人的引导,坊间多处对陈瑶瑶有了谩骂声。
茶楼里,说书人,挥动羽扇义愤填膺。
“荒唐,太荒唐,前后做新王,好大的一个野心。”
“乱我王室,坏我纲常,想步侯爷之路,却无侯爷之丰功,这叫什么?这叫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如此一来,便能把陈王后推成众矢之的,其余野心勃勃之人,便可隐藏在暗处,想方设法坐收渔翁之利。
楚王能够驾驭得了云都群臣,陈王后势单力薄,并无雄浑底蕴,又是孤寡女子,不过是那任由人欺的蒲柳罢。
很快,界天宫就传来了消息——
楚王无暇兼顾云都,故退位让贤,经细致考察,陈氏瑶瑶,可着龙袍,立新王。
李守珩、凌秋远几个把消息带来,陈瑶瑶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冷茶溢流于毯,她诧愕地看和李守珩。
旧后做新帝。
还真的成了。
侯爷知她,懂她。
体她苦寒,谅她难处。
无需她毛遂自荐,亲口钦定,云都芸芸皆不可质疑。
这云都境内,谁敢忤逆曙光侯的决策?!
那可是率领界天宫三十六军的大人物,已非当初籍籍无名的凡人女。
即便是这样,还有人蠢蠢欲动,不服陈王后。
便想着曙光侯山高皇帝远的,管不到云都王宫之事。
陈王后登基之日,好些个士族称病不来,想下一下陈帝的颜面。
陈瑶瑶心中忐忑,穿上和楚王相同的黑金龙袍,想起故人之姿,竟觉得心安不少。
凝神屏气,沉稳矫健。
万事开头难。
她不求一步当天满堂红。
“守备军,奉侯爷之令,来送陈帝新登大宝。”
许流星率领部下前往云都。
“新军奉侯爷之令,恭送陈帝新登大宝。”
王城、姜宁等人进了云都城。
姜宁看着陈帝,想到这是前王后,心中有些别扭。
更别扭的是,想到侯爷对陈瑶瑶这般好,有了些拧巴,流露出的羡煞神情,恰好被王城给捕捉到了。
“谢某率众将士,祝贺陈帝!”
谢承道笑道。
“星云宗恭贺陈帝……”
“御刀山祝贺陈帝……”
“临渊城……”
“骨武殿……”
“大炎城……”
“……”
不计其数的人,来到了陈王后的身边。
屠薇薇、萧离、夜罂、顾青绿更是千里迢迢赶来。
萧离背着刀,两手环胸,依旧是扎着高高的马尾,发梢微微蜷起迎着往来的风雪。
一身墨衣内敛,时而显锋芒。
夜罂、屠薇薇踏步前方,为陈瑶瑶开道。
一刀一斧,寒芒锐利。
屠薇薇棕色双眸因嗜血而聚成了一双竖瞳。
她舔了舔唇,挑眉一笑,刀锋斩开千堆雪,高声喝道:“曙光侯御下屠薇薇,来为云都新帝洗净风雪,愿新帝万岁!”
夜罂血色巨斧拖在地上,惨绿色的衣裙裹身,赤着双足踏薄雪,刀刃在地上摩擦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夜罂奉侯爷之令,为云都新帝斩邪祟,瑞雪兆丰年,邪祟何敢侵?!”
沉声喝,如闷雷,激荡在这鹅毛大雪中。
陈瑶瑶着黑金龙袍,红了双眸,心微微颤。
她……
早已不是孤身一人了啊。
她一步一步,坚定有力地踏入了金色辉煌的殿。
满殿朝臣,无一人缺席。
屠薇薇的刀,夜罂的战斧,远方曙光侯的侧耳倾听,都像是作奸犯科之人的催命符。
想要这项上人头安稳健在,就得夹起尾巴收起歪心思做人。
安静时,萧离说道:“陈帝,我代侯爷传话,万事不止开头难,步步难,称帝之路难上加难。唯愿河清海晏,帝业坦荡。陈帝尽管放手一搏,后头有侯爷托着,这天就塌不了。”
陈帝泪如雨下,殷红的唇角却是勾起。
大抵是喜极而泣。
“侯爷还说了。”
“男儿称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美人如云,陈帝不过要一个心满意和的郎君,料这天下人不会说什么,倒不如开了这先河。既有权在手,讨不到喜欢的郎君,还要与三心二意的男子委曲求全,那这帝王才是真失败!”
萧离一语点醒了陈瑶瑶。
陈瑶瑶心悦李守珩,却不敢贸然失礼。
一则怕路不同,又无回头的机会。
二则也觉得李守珩过于干净,而自己曾是别人的王后。
如今称帝更不敢和李守珩有过多的牵扯,怕旁人是非如河溺毙了陈守珩的少年壮志,再不见风发意气。
经萧离的话,陈瑶瑶蒙尘的心,豁然开朗。
她既已称帝,不过做个寻常男儿都敢做的事,怎么畏首畏尾的,像个懦妇呢?
萧离见陈瑶瑶不再画地为牢,为其感到高兴。
回界天宫前,留下了一句话。
“陈帝,还有一事。”
“阿离请讲——”
“侯爷希望你,能由衷地开心。你不仅是陈帝,还是陈瑶瑶,独一无二陈瑶瑶。”
萧离留下了楚月的原话。
字字道出, 陈瑶瑶已经满面晶莹的泪痕,滴落在威武的龙袍之上。
风雪外,夜罂、屠薇薇等候已久,踏上回程的路。
夜罂:“她还好吗?”
萧离:“她很好。”
陈瑶瑶得偿所愿,做了这新帝。
她红着眼睛,独自垂泪。
温柔真挚的祝福,总是让人热了眼眶。
李守珩来汇报诸多事宜。
陈瑶瑶擦去了泪水,发红的眼睛还是让李守珩的心痛了一下。
“陈帝,云都事务分明,皆在上头。”李守珩特地为陈瑶瑶批注了许多,怕陈瑶瑶忙中出错。
“嗯,珩卿有心了。”陈瑶瑶说。
相顾无言,又交代了些云都诸事,李守珩方才躬身告退。
“守珩。”
陈瑶瑶忽而喊道。
李守珩脊背一僵,不敢回头看陈瑶瑶。
殿门打开,风雪拂面,一阵阵寒气往衣襟里钻,合该冷得让人瑟瑟,他却浑身发烫,心在颤抖。
“陈帝。”
李守珩深吸了口凉气,冷静了些许,回过身来,颔首低头不看敢新帝,静待陈瑶瑶的吩咐。
陈瑶瑶清亮灼热的眸,深深地注视着李守珩,久久不语。
风声谡谡,细雪呜咽。
朱墙绿瓦盖上了薄薄的积雪,和那远方的月光相映成辉。
李守珩的额角沁出了汗珠,一颗心,跳个不停,担心被新帝听到。
“李守珩。”陈瑶瑶终于又喊了一声。
“臣在!”
李守珩单膝跪地。
“侯爷登天日,你可愿,成为朕的王后?”
她问。
又是悄悄寂无声。
落针可闻。
李守珩浑身僵住,脑子空白,不知作何反应,像门前的石狮子。
好久过去,陈瑶瑶轻叹了口气,“珩卿不愿,朕不要你为难。”
“愿,愿,我愿意,千千万万个愿。”
李守珩猛地抬头语无伦次回到,素日里的沉稳寡静消失殆尽,像个愣头青生怕这到手的姻缘被自己坑没了。
便见陈瑶瑶扬起了一抹笑。
“守珩,我亦心悦你。”
“……”
李守珩满脸发红,呼吸声都变粗了。
他咽了咽口水,脑海一团浆糊,竟对着陈瑶瑶连磕几个头,急道:“臣爱慕陈帝,已是好多年,能得偿所愿,做鬼也值得。”
陈瑶瑶:“………”怎么办,有点后悔了。
这晚的李守珩脑子有病——云都诸多人一致认为。
李守珩不顾第一军统领赵策安已然入睡,翻窗进了里屋问赵策安睡着了吗。
“?”赵策安迷迷糊糊醒来觉得自己见鬼了。
后又带着昏睡不醒的赵策安去找凌秋远喝酒。
凌秋远哀嚎:“不是,大哥,谁家好人这般邀人喝酒?我梦中的金屋银屋就这么被你搅和没了,你赔我,你赔我。”
“凌兄弟,听说你今晚未曾用膳,饿坏了肚子不好。”李守珩几度虔诚。
“?”啊啊啊啊啊。
凌秋远要疯了。
守珩兄怕是撞邪了吧,他好怕怕。
李守珩又依次喊了一伙的兄弟。
他还去找了自己的堂弟。
李舟鹤。
彼时,李舟鹤正在感慨时过境迁,陈瑶瑶都做新帝了。
李守珩敲门。
“舟鹤,是我。”
“干嘛?”
“我见你青丝稀薄,大抵是少年心思重,给你要了几昧药材,兴许能治好你的顽疾。”
“????”
李舟鹤惊掉了下巴,急忙捂住自己的脑壳,羞愧瞪着门,“谁顽疾了,你才顽疾,你全家都是顽疾,你祖宗都有顽疾。”
“?”李守珩觉得舟鹤堂弟脾气太大了,该好好磨炼下性子,放下几昧药材就去找下一个人“互诉衷肠”去了。
李舟鹤见脚步声远去,蹑手蹑脚,做贼般开了门,就要把药材拿起来。
堂兄忽而出现,吓他三魂丢了七魄。
“有病啊。”李舟鹤要被气哭了。
李守珩正色道:“为兄说了吧,你有顽疾。”
李舟鹤扭头不想看他。
李守珩问:“你说,陈帝的王后,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知道。”李舟鹤无精打采丧着气。
“你怎么什么事都不知道,要我看,该让叔送你去苦寒之地好好历练一下,你这般纨绔,真让人揪心。反正像你这样的人,是不配做王后的。”
李守珩郁闷地走了,发了一通脾气。
“………”李舟鹤懵得不行,怀疑堂兄守珩被鬼俯身了,否则实在找不出这厮精神失常的理由。
这晚的云都好是热闹,李守珩祸害了不少人,才让自己镇定下来。
纵一宿未眠,翌日晨曦还是有精气神儿的。
反观其他人,受尽虐待般,眼下乌青相当之重,左一个哈欠,又一个眼神哀怨,倒让陈瑶瑶诧异了。
云都,一切照旧,万般都好。
楚月在界天宫过了一个安详热闹的新年。
她穿上了祖母缝制的衣袍,是殷红色的,衣襟和袖口都有烫金的祥云纹。
叶无邪、夜墨寒、萧离……都换上了新衣。
祖母红着眼感慨,“小宝那孩子,许久未见了。”
他们很难得与叶尘见上一面。
也不知小宝过得如何了。
还不敢太过靠近,怕把这纯净无邪的孩子拖拽下地狱。
血鬼的深渊里有他们就好。
当晚,还发生了一件事。
诸天万道的夏族来人了。
“侯爷,你是玲玲小姐的孩子,我们曾为玲玲小姐点过一盏引魂灯。”
来者是个华发如雪的老人,着青灰色长袍,腰间玉牌镌一个龙飞凤舞的“夏”字。
“玲玲小姐的引魂灯早已熄灭,但这么多年,灯芯晦暗不明。”
老人喟然:“关于灯芯之事,老朽始终不明,难解其中意,直到此次海神界深陷灾厄,玲玲小姐竟再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方知是怎么一回事。”
楚月静静地聆听着老人的话,她的精神力略微感应了一番,察不出对方的实力,可见深不可测,夏族卧虎藏龙。
老人又说:“侯爷,玲玲小姐身陨时,这灯芯彻底地灭了,引魂灯亦是一片灰暗,但之后,灯芯点燃,引魂灯亮起。”
“老前辈的意思是,母亲并未陨灭,还存在于世?”楚月问道。
她心知肚明,是因为她强行留下了母亲的生命精元。
她不愿谋算一生、颠沛两世的母亲,只有这么个陨灭的结局。
“是!”老人点头,笃定道:“她虽身葬穹海,当着世人的眼陨灭,可老朽和夏族的人认为,她还活在这世上。”
楚月抿唇不语,低垂着的睫翼掩盖住了眸底的情绪。
片刻便问:“晚辈冒昧问一声,老前辈怎会有家母的引魂灯。”
“玲玲小姐十二岁那年,老朽与夏族的人,知她是天赋异禀的神算师,便来请她去往夏族。”
楚月眸子一缩。
年少的母亲,做了太多的谋算。
殚精竭虑,煞费苦心,耗尽了生命。
这引魂灯,又是何故呢?
她听老人娓娓道来。
“她说她是向死之人,有未了之事,恕不能去夏族启神算大业。”
“回程时,玲玲小姐找到我们,将她的引魂灯炼成取出。”
“老朽不解,问她何意,她说,引魂灯熄灭的那日,用她的引魂灯,锻一件护心内甲,赠给她的女儿。”
老人说着,便见那世人追崇的曙光侯,单薄的身影颤动了一下,睫翼挂上了湿润的泪珠,依旧是镇定。
“老朽始终疑惑,但还是照她说的做了,她死于万象塔都是未嫁未育。”
“这么多年过去,老朽真的想不明白,她的女儿,到底在哪里。”
“只能守着这引魂灯,命人关注海神界的事。”
“侯爷,她的孩子,是你。”
楚月面色冷峻如霜,阖上眼眸的时候,两行清泪流淌,顺着面颊往下。
时隔很久,母亲还是触动了她的心。
引魂灯的护心甲,是将自己敲骨压榨掉通身的价值再护她一命。
“侯爷。”老人感慨道:“灯芯还亮着,人世虽不见玲玲小姐,老朽却是于心不忍锻成护心甲,特来归还引魂灯。”
楚月能够感受到,蓝雾氤氲的蛋壳,母亲的生命精元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老者双手捧起引魂灯,归还给了楚月。
楚月拿过引魂灯,以神识将引魂灯放置在罗玲玲的蛋壳。
冰蓝有碎纹的蛋,当即将引魂灯吸入。
隐约可见,引魂灯的光芒闪耀。
楚月眉间一喜,旋即起身,面朝老者郑重地躬身作揖,微微颔首。
“晚辈叶某,谢老前辈多年护灯,日后有用得到晚辈的地方,晚辈义不容辞!”
有了这引魂灯,母亲的生命精元又蓬勃了许多。
从前若隐若现,很容易破碎。
楚月怕自己守不住,惴惴不安过。
老者讶异地看了眼楚月,旋即深深地作揖。
“侯爷,你若愿意隐形更名,不和从前的每一个人联系,老朽有办法,带你去诸天万道。只是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且是孤身一人。侯爷可愿?”
楚月摇摇头。
她将罗玲玲的蛋壳取出,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对方。
“老前辈,母亲的生命精元和引魂灯都在此,有了引魂灯的加持,还需要上古岐山法则蕴养,能让母亲唤醒新的生命。”
那时,罗玲玲不再是罗玲玲。
凤凰涅盘,浴火新生。
忘掉重新,做一个真正的快活人。
别再去为了从前丢下的孩子谋划,别再因介怀而放弃前途。
孩子已经长大,已经会独自上路。
老者惊了一惊,“侯爷,罗小姐的生命精元,是你守下来的?”
“老前辈料事如神,不该早就算到了吗?”楚月浅浅一笑,了然于胸,看向老者的眼睛幽邃,仿佛能够洞悉人的灵魂。
“万般神秘事,都瞒不过曙光侯。”老者不再惺惺作态。
他早便算到了罗玲玲的生命精元和楚月有关,为了拿到生命精元,他先是归还引魂灯,又是扶楚月上诸天。
“让我去诸天,恐要废掉前辈的半生修为,燃一魂二魄吧。”楚月目光睿智,语气笃定。
老者不以为意一笑,洒道:“渡人渡己,算不得什么,侯爷,老朽真心所劝,以你的能力,去玩诸天万道,是时间问题。只有到了诸天万道,你的能力才会放大,再去做更多你想做的事,不是吗?”
“我既一身清白,就无需重头做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侯永远是叶楚月。”
老人缄默,震撼地看着叶楚月。
她从未有任何的动摇。
心中未起贪婪的波澜。
半晌,老人深吸了口气,长叹:“但侯爷,舍得让我将罗小姐的生命精元带走吗?她是你重视的母亲。”
“老前辈既愿照拂母亲,让她重焕生机,就比什么都要好。”
“侯爷就不怕我会伤害到罗小姐?”
“老前辈不会。”
老人终于懂了,海神地,为何有那么多人愿意生死追随武侯大帅叶楚月。
“侯爷,老朽定会以命相护罗小姐,只是你不在她身边,她会忘了你。”
“忘了我,才能做她自己。”
楚月红着眼,不动神色地沉声说:“她应当先是她自己,再是我的母亲。”
罗玲玲为她做太多了。
这执念入骨,化作钉子贯穿了三魂六魄,生生世世都要辛苦。
楚月觉得她太辛苦。
她会抚平女儿眉间的褶皱拭去女儿眼角的泪痕,温柔说——
母亲应当是辛苦的。
——可是阿娘,我不愿你辛苦。
——玲娘,我要你自由。
老人内心感慨万千。
母女情深,似比山高。
他再度,对着楚月作了作揖。
“侯爷,我等你上诸天,我定会护好罗小姐的,拼了老朽这条命!”
“有劳前辈了。”
老人小心翼翼地捧着罗玲玲远去,和来复命的吕骁启擦肩而过。
夜色深深。
月如钩。
雪作盐。
吕骁启步履停住,回头看去,心脏周边的神经牵扯出了痛意。
已不见老人踪影,可是心里空落落的。
甩掉胡思,便踏进了宫殿去寻楚月,汇报云都进程。
“侯爷,有你托底,一般宵小不敢犯上作乱,就算陈帝从前有王后的身份,也无人再提。”
楚月轻点螓首,应了一声。
绝对的权力面前,不服的回响只会吞回各人的肚子里,不敢搬到台面上来说,生怕殃及池鱼,为九族招祸。
至于能否流芳百世,就要看陈瑶瑶在位期间有何建树了,若是碌碌无为,往后女子称帝之路只会更难。
“陈帝颇有风范,即位当日,就彻查了两个无头案,还立了一番威严,想必以后的云都,会有蒸蒸日上之景。”
吕骁启感叹。
前后左不过一年,云都换了两位王,还都是女帝。
云都的风气光景,却也是让诸多修行者心生希望了。
吕骁启瞧着楚月,张了张嘴,却是不敢开口。
他想道一声,云都的大家伙儿,都很想您。
却担心耽误了侯爷的时间。
“吕叔回云都,不妨捎我一程?”楚月问道。
吕骁启的眼中亮起了光。
“侯爷宵衣旰食,军中事务繁忙,剑星司又……”
“我想他们了。”
一句话,打断了吕骁启,却让吕大将军红了双眼。
这世上最好的奔赴,大抵是双向的吧。
……
新年之初,烟火绚烂满天,点缀在墨蓝的苍穹,好似转瞬即逝的萤火虫。
碎芒的星河,迢迢在月,大街小巷都是喜气洋洋的。
云都,青云宫。
大殿广场还是和往常一样,新帝陈瑶瑶和从前的一伙人,第一军、女修军,饮酒作乐,畅谈天地。
不知为何,始终有孤寂的氛围萦绕在彼此的衣角,弥漫进眼底,竟有几分惆怅的悲伤。
“侯爷高升,且也退位,大抵是不会来了吧。”
凌秋远年纪小,是个喜欢笑的少年,如今也耷拉着嘴角,红了一双桃花眼。
他吸了吸鼻子,喝着酒,倔强地扭过头去欣赏一下月光。
奈何乌云浮动,遮了皎皎月。
人难过的时候,连月亮都瞧不起他呢。
凌秋远的眼睛更红了,拿着酒壶的手加重了力道。
“陈帝登基时,侯爷就没来,以后,更不会来的。”
他的碎碎念让孤寂更孤寂,“好烦啊,想祝她道路通顺,又怕她青云直上扶摇太快忘了故人。真烦,真讨厌,凌秋远,你真自私,你该为侯爷感到高兴,雨过天晴,凡人道终见天日,你在这里伤春悲秋做什么。”
赵策安不语,孤独地喝着酒。
陈帝并未宽慰四下,只因她的轻愁比凌秋远等人好不了多少。
“楚姐姐不会忘记我们的。”花清清说。
“清清自然有战神阿兄,日后可以跟在侯爷身边,我们不同,我们原就是泥泞里挣扎的人。”
女修军的一位少女身形纤薄,垂头丧气道。
花清清抿紧了唇,不知如何安慰,心底里也想楚姐姐了。
云子君拨弄着琵琶,想来一曲欢快调子,为诸位拂去阴霾。
哪知一吹,像是丧曲。
凌秋远哽声道:“别弹了,侯爷还活着呢,只是别离,又不是相隔阴阳。”
云子君一怔,才发觉自己心底的悲伤从琵琶音中溢了出去。
南皇涧席地而坐,古琴置放于双膝,想为云子君结尾,哪只古琴音加入,更显得哀伤和这新年格格不入了。
“我——”
凌秋远不再用倔强掩饰,“我真的好想侯爷啊。”
“哦,当真吗?”
一道轻快的声响起。
凌秋远还以为自己做梦。
那声音再度从身后出现。
“如何想念,与本侯说道说道。”
凌秋远猛地回头看去,浑身定住。
吕骁启、楚月、夜罂、屠薇薇、夜墨寒,还有侯爷的两府家人竟都冷不丁出现在了这大殿广场。
“侯,侯爷。”凌秋远激动到弹舌。
楚月踏步大殿,路过凌秋远的面前,手指朝凌秋远的额头一弹。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日后别说是本侯的兵,有够丢脸的。”
“是是是,侯爷,我保证不哭,不给侯爷丢脸。”凌秋远鲤鱼打挺般起来,身如霹雳弦惊。
李守珩问:“侯爷,你吃早饭了吗?”
陈瑶瑶看了眼这不争气的准王夫,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赵策安瞪了眼李守珩,旋即道:“说得什么话,这都已是晚上了,吃得什么早饭,胡乱提问。侯爷,你吃饱了吗?”
一众人忍俊不禁,捧腹大笑,“策安兄,你和守珩兄还真没区别。”
啼笑皆非,其乐融融,一扫先前的冷淡阴霾,又恢复了热闹温馨。
尽管大家伙儿知道,这会是和侯爷的最后一次相聚。
人生有一次好好地告别,就胜过太多的不期而散了。
有头有尾,有酒有肉,还是好故事。
“没吃,也没吃饱。”
楚月接过了话茬,看向陈瑶瑶,和煦笑道:“陈帝,本侯可是非好酒不喝,非好酒不吃。”
“侯爷亲临故地,故人相逢,又逢新年,当然要好酒好肉。来人——”
“上酒!上好酒,要好肉,今夜,吃得尽兴,喝得痛快,不醉不归!”
陈帝红着眼睛微笑地看着楚月,咧着嘴笑得灿烂。
又和从前那样,喝酒吃肉,谈天说地没个边际。
回首往昔,也憧憬未来。
有人志在烟火,有人想去天涯。
仗剑的擦着剑,柴米油盐的盘算着以后的花销。
地北天南,各自都好。
有人长命百岁。
也有人会早早离开。
都是命数。
而不管来日如何,多少人要走出多少条路。
但于今朝而言,都在酒里。
云子君的琵琶。
南皇涧的琴。
婉柔缠绵,情谊都在曲调里。
叶天帝、慕倾皇瞧着这一幕,深有感触。
小月的路,很辛苦。
但永远不愁知己好友。
生杀予夺,畅快自由,人生的精彩谱写传奇,做人要花团锦簇,时而也会孤独上路,活要活得漂亮!
“这青云宫,真好。”太夫人发红的眼眸闪耀着晶亮的光。
“是啊,这才是正青春,邵华正好的感觉。”慕老夫人深有感触。
雪挽歌定定地看着这一幕。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她的小月,前路坦荡,知己遍布满天下。
凌秋远喝高了。
勾着夜墨寒的肩膀说:“你啊,可不能负了侯爷,不然,不然……”
“不然?”夜墨寒眉梢轻挑,嗓音温润,眼底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要是卿重霄和柳三千在此,见到生人勿近的夜尊殿下,被人搂着肩膀不怒反笑,定会大跌眼镜,叹这世道多变。
“不然我就跪下来求你!”凌秋远理直气壮地说出了最窝囊的话,使得大殿广场笑声交织,好个热闹。
打又打不过。
跪下来磕几个头倒来得实在。
凌秋远觉得自己是个实在人。
不过先前还说李守珩疯了,今夜的他也不遑多让。
喝得双颊发红的他,踉踉跄跄的到了赵策安身边。
“薇妹近在眼前,你什么时候才去袒露心扉,诉说衷肠?要是一时软弱,届时人在天边,看你悔断青肠,以泪洗面。”
“?”一贯是老好人的赵策安想打死凌秋远。
凌秋远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咬文嚼字的,怪让人恶心。
“秋远,有失礼仪。”李守珩看不下去了。
人怎么能这么犯病。
简直是在折磨旁人的眼睛。
“王夫,来,喝酒喝酒。”凌秋远笑眯眯,“你不是最爱半夜翻窗找人喝酒了吗?”
“……?”李守珩满面通红羞赧,恼喝:“王什么夫,满口胡诌。”
“陈帝,王夫他这个人,缺点太多,日后你多多见谅。”凌秋远语不惊人死不休。
陈瑶瑶的一口酒水差点喷出去。
她觉得,凌秋远大抵是疯了。
李舟鹤踏步广场大殿的时候,眼睛一亮,骤然反应了过来。
“原是如此——!!”
难怪那晚堂兄跟鬼上身了似得。
原是和陈帝暗通款曲……
啊呸!
什么暗通款曲。
分明是两厢情愿,好一段佳话。
如此说来,他和陈帝岂非亲戚了,往后在这云都岂不是能横着走?
好!好啊!
“这门亲事,我同意了。”李舟鹤的心里话脱口而出,还没得及捂住自己的嘴。
一道道目光注视过来,李舟鹤从脖颈到脸庞,红如猪肝,怪不好意思的。
“同意什么同意,你是家中长辈吗?”李守珩喝道。
李舟鹤缩了缩脖子,夹起尾巴做人,知自己失言,不敢再多说什么。
楚月低低地笑了两声。
她看着青云大殿,看着她来时路。
她吃的,真的很好。
……
夏族老者,带着罗玲玲的蛋壳回到了诸天夏族。
夏族坐落在岐山,是最适合用上古岐山阵法蕴养生命精元之地。
“这一世,快快活活做你自己吧。”
“以后,你就叫夏玲玲了。”
“玲玲小姐,今后,你一定要开心。”
老者将罗玲玲供奉在岐山浮云端,终日朝拜,期待诞生出生命的伟大。
岐山天穹的浮云,染了半壁湛蓝潋滟的霞色,水烟缭绕,甚是纯净,引来无数人朝拜。
夏族后裔,推算出岐山浮云,要诞生出一位身披蓝霞的岐山神女。
神女受夏族供奉,方能获得生命。
她是岐山之女。
会有一双充满神性的蓝眸,和一双冰翎羽翼。
她会是苍穹的女儿,大地的公主。
诸天万道的许多修行者,俱闻声前来膜拜,都在期待岐山之女的诞生。
老者望着浮云下,岐山头,密密麻麻的人群。
有游方和尚。
有背着剑的侠客。
有心劫难解的白头少年。
……
他轻叹了口气。
“女儿的爱,又怎么不算是一种伟大呢?”
他看着水雾缭绕的蓝色潋云,会将有关于曙光侯的秘密藏下去。
夏玲玲,只是夏玲玲。
不是谁的妻子。
不是谁的母亲。
是岐山神女。
“侯爷,她不会再记得你了。”
“上一世的母女情愿,已然了断。”
他盼望曙光侯登天,再来这诸天万道。
但哪有那么容易。
生命精元的诞生,重新酝酿出的一个人,谁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脾性。
若无侯爷在身边,母女情分,恐是真的到头了。
……
诸天万道的事,海神不知道。
那天外天,伸手摸不到。
入夜的青云大殿,酒香四溢,好肉摆上。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趁这夜色变了性格换了人来互诉衷肠。
“来,喝酒,墨寒。”
李守珩醉醺醺的,强行让摇晃的自己镇定下来。
其余人屏住呼吸,暗道陈王夫真的疯了呢。
夜墨寒不愿做扫兴的人,即便酒量不好,还是喝起了云都最烈的酒。
一连好多杯下肚,都面不改色的。
凌秋远等皆夸好酒量。
“墨寒兄乃酒中仙喔。”
夜墨寒又被逼着喝了许多酒。
喝到后头,叶天帝瞧不下去了。
他知这女婿有几斤几两。
“别喝了。”叶天帝说。
“叶老兄。”
夜墨寒一开口,楚月就闭上了眼睛,凌秋远瞪大了眼睛,敬墨寒兄是条汉子。
和岳丈称兄道弟,远比他凌秋远勇多了!
叶天帝的脸黑了下去。
夜墨寒真挚道:“你生了个好女儿。”
叶天帝:“……”
“叶老兄……”
夜墨寒还想说着些什么,当即就被一抹红色身影扛走。
屠薇薇笑得直拍大腿,想起那年凌天,学院之争,夜墨寒也是这样被扛走。
光影交叠,一如当年。
时光或许是个轮回。
楚月把夜墨寒放在了房中。
床榻上的男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楚,别走。”
嗓音温润,又像是隐忍着什么。
楚月哄小孩般,“好,我不走。”
她坐在床榻的一瞬间,男子就紧紧地抱住了她。
“劈了卦象,斩了天机,阿楚卦卦要活。”
夜墨寒说。
楚月听不懂他的话,只依偎在男人的怀中宽慰,“你说的,都对。”
“真的吗?”夜墨寒问。
“真的。”
楚月低语,“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不可再喝酒了,知道吗?”
“好。”男子乖乖垂首,紫眸如朦胧的星河,快要溢出璀璨的光。
“阿楚。”
“嗯?”
“阿楚。”
“嗯。”
“我心悦你。”
“傻子。”
楚月的唇边扬起了笑。
男人手掌托着她的侧脸,吻了过来。
「阿楚,碧落黄泉,白首人间;生,我陪你;死,我亦陪你。」
他要阿楚的卦卦得以生路,要这天穹遮不住正道者的前路。
男人酒醉,搭在她的肩头昏昏沉沉。
酒味和独有的冷竹香味混杂在一起,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楚月为他盖好了锦被,外头灯火正好,烟花璀璨点亮了夜。
回到青云大殿前,脚步微挪,在男子的唇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了一吻便离去。
「抱枕,我亦心悦你。」
「……」
青云大殿,吵吵闹闹又是一夜。
楚月才来就被人簇拥着喝酒。
而酒壮怂人胆,今夜凌秋远,格外的艺高人胆大。
他拽着赵策安到了屠薇薇的身边,屠薇薇正大块吃肉,牛饮烈酒。
回头看来,一双眼睛映着星光,霎是灵动。
“薇妹,你就说,我们策安兄怎么样。”
“不怎么样,剑法一般,为人过于迂腐,饭量太小,额头太宽。”
“……”
赵策安委屈得低着头。
凌秋远傻眼了。
这个媒婆……媒公他做定了。
他要让策安兄的人生,不留遗憾。
“薇妹,我告诉你,策安兄他非你不娶。”
“当真?”屠薇薇反问。
“当真!!”
“我真有魅力。”
屠薇薇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是愈发亭亭玉立了,还是手起刀落的姿势太俊。”
“???”凌秋远一次的外向,恐要换来一生的内向。
这世上焉能有这般的女子啊。
比侯爷还要离谱捏。
他不死心地开口:“薇妹,你就不想和策安兄结为夫妻吗?”
“可以。”屠薇薇点头。
凌秋远欣喜若狂。
赵策安眼睛一亮。
屠薇薇:“策安、秋远、邵华、守珩,你们几个,都可以一起与我结为夫妻。既要成婚,我屠薇薇偏不服人,我要成个大的!策安,你可以做我的正房,秋远,你做我的妾室很好,以后给我擦刀。”
很好,因为凌秋远,赵策安没什么遗憾了,只有一生的阴影。
他不想娶妻了。
不想对人心动了。
不如出家当和尚。
楚月侧目,唇角含着笑。
她的屠师姐,是最纯粹的刀客。
不会为任何男子停留。
这一生,追求刀的大道,永无止境。
聚散有时,宴席终会止。
天亮了。
破晓的光,劈开了这热闹的大殿。
一阵沉寂落寞。
又是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