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又到了莫三最爱的讲故事环节。
她看着规矩躺在床上的五号，帮忙掖好被角后，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双雾蒙蒙的蓝眼睛：
“你想听什么故事。”
五号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注视”着漆黑之中唯一的发光体，心中莫名平和：“我要听我感兴趣的故事，无趣的话，我会打断。”
莫三扬眉，才多久没见，就这么挑。
从前是只哑巴鱼的时候，可没这么多要求。
不过说起来，在深海基地最后那一段时间里，她的记忆非常混乱，但也依稀记得，五号开口说了什么。
所以根本就不是哑巴鱼，只是单纯不想说话？
她目露思索，将深海基地发生的一切故事换了一个背景，进行艺术处理后，缓缓道出：
“从前有一个叫深海的王国，紧靠海洋。和渔业一同兴盛的，还有王国中各式各样有关深海怪物的神秘故事。
如岛屿般庞大的红眼克拉肯、虽浪潮一同到来的空中云龙、由上万条发光小鱼组成的海中光河……而流传最广，最受欢迎的是有关人鱼的传闻。
某一天，深海王国的公主举行成人礼，一位忠诚的伯爵献上了一份珍贵无比的礼物。
当红色幕布从玻璃水箱上滑落，一尾幽蓝人鱼静静漂浮水中。
它的眼睛湛蓝如海，那抹色泽比星空更明亮，比美梦更缥缈。就像是人类第一次看见海，之后多年回想它时增添的滤镜。
公主想，这就是人鱼，比她想象中的人鱼更完美。
当时，海洋中有一支名为天鹅的势力，它们不停抓捕传闻中的巨兽，私自组建军队，想要上岸覆灭深海王国。成人礼结束的当晚，忧心忡忡的国王告诉公主这一不幸消息，并且表示：天鹅势力强大，王国恐怕无力抗衡。
公主知道，这是不能推卸的责任。
当夜，大船扬帆。”
“公主带上人鱼了吗？”五号紧张道。
莫三摇了摇头：“深海危险，公主一人前往，历经三场暴雨，六个日夜之后见到天鹅。它却说它不要金钱权力，不要封爵领地，也不要这世俗中的一切。
它要信仰，世间独一的信仰。
公主说好，挖出自己的心脏证明忠诚。以血为誓，天地为证，古老的歌谣从深渊中传出，煌煌神光从天穹洒下。
虽眼前的神明，和背后的故土，是割裂的两部分。
但公主从未动摇初心，趁天鹅爪牙不备，趁天鹅虚弱之际，高举国王赐予的神剑，重重挥下。
又过了六日。
王国里的臣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层层海浪掀起，巨船破浪而来。公主回来了，带来了天鹅死亡的消息。凯旋之日，掷出的鲜花快要将队伍淹没。
公主希望归还人鱼自由，便将它放回大海。
自己则再次扬帆，想要环游世界，仗剑天涯。海港的风和往日没有区别，但心境不同，自由在怀，天地任游。
公主仰天大笑三声，已然不需要铠甲宝剑的修饰。她就是传奇故事中的勇士。”
莫三讲得脸上带笑，却没发现床上的五号情绪不对。
他出声打断：“你讲的故事结局不好，换我来讲。”
“我洗耳恭听。”
五号从床上坐起，垂眸看向莫三的方向，声音微哑：“被放回大海的人鱼，以湛蓝双眸为代价，换取了一双人类的双腿。
在一次暴风雨之夜，它自深海走出，又回到了公主身边。”
“为什么是用眼睛去换？”莫三看向五号，灯盏在两人手边的床头柜上，透出的昏黄灯光像是暮色倾颓。
沐浴着暖光，五号露出一抹极淡的微笑：“因为公主只关注他那双碍事的眼睛。人鱼便猜测，如果挖去双眼，公主便能看见他本身。”
他空洞的眼中充斥着疯狂扭曲的情感。
莫三一惊，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饲喂员和人鱼，公主和礼物，老板和员工，哪一段关系也不会滋生出如此热烈的情感。
不过，五号和她不同。
怪物分得清喜欢和爱吗？
她从不会居高临下地认定人类一定比怪物更敏锐，更懂得分辨自己的情绪。她只是客观地看待两者的不同。
就在莫三重新思考她和五号的关系之际……
沉不住气的五号嘴角一扬，突然大笑起来：“吓到你了。”
原本的他像是一尊放置在教堂之上，不容亵渎，神色淡漠的大理石塑像，此刻却笑得失去最后一分神秘感。
还是改不了这个臭毛病。
故意吓她是吧？
莫三呵呵一笑，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五号裸露的手臂上，一点点向上移动：“我昨天早上不是说要负责吗？这样吧，你帮你检查一下身体哪里受了伤，然后请医生来帮你看看。”
正说着，她的手就要伸向无辜茫然的五号。
不是，他明明吓到她了。
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为什么突然就又要摸他了？
清醒的她和神志不清的她完全不是一个人。前者的目光有如火烧，侵略感十足，他就是不喜欢。
而且冥冥之中，有一道声音告诉他：
被摸了也不会被喜欢，只是白白被摸，不会有人负责的。
她就是为了好玩，为了驯服他。
这是人类的把戏！
不要上当了。
快拒绝。
“不要。”五号断然出声。
但莫三哪里会听，直接触碰他的手臂。
五号垂眸，感受到一股轻柔的力道搭上他，与之同步的，是黑暗世界中那个发光的人嘴角扬起。
现在摸的是手臂，以后摸哪就说不定。
它瞬间隐形，拉起被子盖过头顶：“我不要你负责了。”
还是这么害羞呢。
莫三强忍住笑意，一直到走出五号房间，关上门后才偷着乐了一路。
等门严严实实地合上，五号从隐形状态恢复过来。他冷白色的脸皮已然染上一抹粉红，不知道脑补了什么。
果然。
听见不用负责后就笑得这么大声……
窗外的夜越来越深了，时间走到了凌晨三点半。
司机鬼等在房中，像是被熬的鹰，睁着双眼等屋外那群鬼聊完。
真不知道哪里来得这么多话。
喝个可乐还能醉成那样。
这间公司的人鬼怕不是都有点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