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血液顺着他苍白的肌肤蜿蜒流下，像是红酒倾倒在美人的肌骨之上，一切物体贴上这样清冷人物的身体，都是一种亵渎。
但病栋可没有清澈的水液供给五号洗手。
它递回手机，冷着脸消失在空气中。
听见莫六交代的胡小小满血复活，看也不看白雅宁几个人，气昂昂地走到监控底下，挥了挥自己的手臂。
在她招手的瞬间，布满走廊的血迹一点点消失，昏暗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
一切古怪之物都在恢复正常，只有病鬼神情惊恐，看见走出的人类工作人员，仿佛看见厉鬼索命。
完蛋。
玩脱了。
小丑说得是一个不留，全部杀光。所以它被派出来充作唯一的红气球，任何第一个看到它的人，都会见到它的真身。
病鬼听到这个任务，乐滋滋地就接了下来。
毕竟依照它对人类的了解，处在这样一个诡异血腥的世界，别说鬼扮作的红气球了，就算是真的红气球。
他们都会害怕地握不住。
但是！
但是！
病鬼泪流满面，眼珠子哭得掉下了眼眶。它伸出舌头卷起眼球，安装回原位，缩小至针尖大小的眼瞳滴溜溜转了一圈。
然后舌头一捅，刺向鹌鹑似得黄胜力：
“小子，你快告诉这位大师，让她把我一起带走。我想弃暗投明，做个好鬼。”
黄胜力咬牙。
这个鬼脑袋，回回出事就它笑得最凶！
他才不会助纣为虐！
“我记得刚才好像有个人蛊惑胡大师朝监控挥手四次。是我年纪大记错了吗？啧啧，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说起威胁的话，病鬼气也不喘了，声音也不尖细了，一字一句字正腔圆，生怕黄胜力听不清晰。
“胡姐……”黄胜力脸都憋红了，转述了一遍病鬼的话。
胡小小略作思考，决定将这个红气球交给莫三处理。
鬼屋工作人员在走近时，猝不及防看到了尤胜，司念和齐博文三人身上的伤口。他表情震惊：
“你们三个人不是一直躲在病房里面吗？身上的伤口怎么回事？还有啊，你们五个人为什么违规进入病栋，门口桌上的牌子写得清清楚楚：游戏已经开始。你们却直接无视提醒，自顾自推开门进来。你们严重干扰了乐园的秩序，我们是不会赔钱的！”
这么多话，只有最后一句是重点。
而白雅宁五人深知乐园的可怕，呐呐应好。
在走出病栋之时，一行人才惊觉，天色已暗，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小时。
拿到手机的胡小小听见了一声悦耳的提示音，她低头一看：
【槐乡乐园将在七点举行烟火表演，千万别忘记观看哦~】
七点？
还有十五分钟。
胡小小按灭了手机，跟着大部队一同往乐园出口走去。
听说每次槐乡乐园举行烟火表演，璀璨的焰火都会照亮半个夜空，足以让整个街区的人看见。
如果运气够好，她应该能看见吧？
不对！
她运气一向不错，要不然怎么能在怪诞都市遇见莫六。
她一定会看见的。
胡小小的脸上再次露出笑意。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
挂断电话之后，莫三便第一时间下楼，本想打个车去，却瞥见一辆公交车晃悠着往大厦驶来。
363路公交车，直达槐乡乐园，没有绕路，省钱省时的不二之选。
她连忙走到公交车站边停下。
等公交车渐渐靠近，车身陈旧，车窗覆满了浮尘，车牌摇摇欲坠，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363路精准地停在莫三面前，刺耳的铁皮摩擦之声响起，司机目视前方，嘴里像是咏叹一般说道：
“快上车吧——”
声调一扬三落，末了拉得很长，像是下葬起灵时那一嗓子，惊得人直哆嗦。
这哪是坐公交车，分明是进了活棺材。
莫三抬脚，三步登上车厢。
“师傅，这车路过槐乡乐园时，还麻烦您刹一脚。”她礼貌道，“我有事得去那儿办。”
司机没有回话，冷笑一声。
车门猛地闭合，公交车晃晃悠悠地接着上路了。
莫三放眼望向公交车内部，惊讶地发现，车上居然不只有她一个活人。车厢尾部一个学生正害怕地抱着书包，双眼盯着她，眼神中满是惊恐。
而除了这个学生之外，公交车里坐了满满当当一车的“人”。
它们自莫三登车起，两只眼珠子就滴溜溜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这些怪“人”，面色惨白如纸，嘴角扬起莫名的微笑。
微笑？
又是微笑。
怪诞都市的鬼天天都过得很快乐嘛。
莫三缓缓走到车厢中部，打开手机，慢条斯理地拨出了一通电话。
见到她的动作，满车的“人”嘴唇张开一丝缝隙，表情一致，嘻嘻的笑声从嘴里溢出。
怪诞的笑声高低错落，像是哭丧时的喇叭，期期艾艾挤在车厢中。
“定位我的位置，让镜鬼过来。”莫三找了个空位坐下，在嘻嘻诡笑声中，看向窗外，淡淡道，
“让她好好和司机说，沟通一下。如果不能弃暗投明的话，我们公司从今天起，就多一辆外出办公车辆。”
话音未落，一缕黑发从后视镜幽幽探出，以极快的速度覆盖整面玻璃，在摄人的黑暗中，一颗无脸人头浮出，像是坚冰浮出水面。
【你是司机？给我听好了。你的车，你的鬼，都被我们公司征用了。】镜鬼沉闷的声音从皮囊之下传出，
【当然，你有权利拒绝。】
司机在发现黑发窜动的瞬间，便老实地松开了双手，让鬼车按照预定线路行驶。它感受到了镜鬼强大的气息，不敢轻举妄动。
“能拒绝？那我拒绝。”它惊喜道。这么讲理的鬼不多啊。
它就从来不讲理，不管乘客想不想沉河，它都会把车开进去。嘻嘻，枉死鬼最补了，给心爱的车车喂点小零食。
【我看你心不诚，还丝毫没有悔改之意。违背了人鬼相处条约。】镜鬼毫不意外，审判道，
【我会把你切成三块，我吃一块，阿灰吃一块，隐形鬼吃一块。】
司机：“!”
一分钟后，怪诞清除公司喜迎新员工。
三分钟后，车厢尾部的学生抱着书包，一溜烟窜了下去。
五分钟后，车牌变换了数字的公交车停在了槐乡乐园门前。
鬼车可以通过行驶路线的不同，潜在受害者的不同更改车牌号。也就是说，无论当时的莫三想要去哪，鬼车都会显出合适的车牌号。
鬼车停稳之后，乐园深处传来了炮竹爆炸之声。
漫天七彩的流光中，莫三摇开车窗，朝胡小小六人挥了挥手。金光四散，炸开的焰火冲向高空，化作万千细碎星光洒落。
想必在这样的胜景中，宫阙里的神仙也会毫不吝啬地赐下福祉，洗刷人间苦楚。
一个接一个的人登上了车，安静地找了位置坐下。
五号显出了身形，默默坐在莫三身边。
“我听那人说，天上是在放烟火。”它的蓝眼睛依旧蒙着一层大雾，只能空洞地看向旁侧的人类，
“烟火是什么，你觉得好看吗？”
莫三抓住五号的手，抚上自己手腕的脉搏，又放在颈部气管两侧。声音很低，却足够清晰：
“烟火炸开时就像是血液喷出，但每一丝每一寸都不同，就像你我。很美，非常美。”
她想起了那面碎成蛛网的玻璃，在玻璃之后，水光之中，那双湛蓝的眼眸中藏着极复杂的情绪。
她没有机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