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外。
莫三骤然回神，只见下方那魔头五指一松，再次坠入了无边薄雾之中。
他发白的嘴唇上下张合了一下，眼神涣散，很快便被不断上涌的残魂遮蔽。发狂的喃呢声以不同语调，不同语言喊出“永生”二字。
涌动的薄雾越堆越高，直到拍打在一道无形的壁障之上。消散的薄雾又再度重聚，朝罗生门冲去。
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生死都无法逃离。
对他们来说，永生是一个诅咒。
【我们到了。】
天鹅的声音从前方响起。
她略一回头，便望见阁楼千丈，宫阙万间，又见金光照耀，六翅天使降临。
天鹅剔透眼球上裂开的缝隙闪动，隐隐有了将要愈合的迹象。莫三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在跨越罗生门，将要抵达宫阙楼阁的瞬间，一道刺目金光划破猩红薄雾，落在炽天使眼中。
那个被堕落裹挟的，即将获得选民认可的大眼珠子，被一个普通的人类灵魂刺中，重新回到了原本世界。
祂眯了眯眼睛。
这个人类身上，并无“灰雾”认证的气息。
也罢，送她一场造化便是……
没有了天鹅的保护，莫三顷刻间便被无穷无尽的猩红薄雾笼罩。那些狞恶的面孔如地底涌出的恶鬼，接二连三地与她争夺起身体的控制权。
一幕幕白光闪过，无数的片段记忆开始挤占她的意识。
“都滚开！这个洞府是我先发现的！！”一个发须尽散的剑修握紧剑柄，朝人群杀去。
“东瀛草，九转赤灵珠，还有这个……还有这个！！哈哈哈……不死之药，我发现了不死之药！”
垂垂老朽握紧一粒丹药，极度喜悦之下气血上涌，死在炼丹炉前。
“以百人祭天，可得长生否？”
“不可。”
“以千人祭天，可否？”
“不可。此乃逆天之举，只会降下灾祸！”
“我赐你三百男童，三百幼女，万千珍宝，数百卫士。你往东海而去，为我探寻长生不老之法。”
天子十二旒之后，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
“我还不想死……”
一只手挣扎地朝四周抓去，最后无力地垂落在床边。
莫三的意识渐渐被挤到边缘，如同沉入海底。
在被撕扯的剧烈痛苦中，她扯了扯嘴角，这次，好像不得不死了。
说起来，莫三原本打算在特级标本室动手。趁着六人团伙不备，将黑衣人交由她的匕首掏出，刺入天鹅眼球中央。
届时黑衣人便会从暗处挤出，趁乱给予天鹅致命一击。
她没准还有活命的机会。
但没想到，天鹅所说的破茧之日，居然……居然这么神奇。
莫三看着上方无尽的猩红薄雾，眼中最后一丝空隙也被薄雾占据。心脏部位的衣物被鲜血浸透，变为黑色。
越来越多的残魂看到占据身躯的可能性，伸直了手臂朝莫三抓去。
但很快，他们便目露惊恐，逃命似得往四面八方逃去，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薄雾中空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这个在猩红之中格外突兀的黑色球体不断往下坠落。
球体中央，逐渐闭合双眸的莫三嘴唇带笑。仅存的一点力量从心窍涌出，即将要把这躯身躯炸为粉碎。
这时，一声清脆的“叮”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盖过了无数喧哗，直达内心：
【请注意，“灰雾空间”是一款高自由度的多人联机全息游戏，为各位玩家提供大量可供攻略的副本世界。每一个副本世界都足够真实，给玩家带来特别的体验。
但碍于游戏设定，在角色死亡后……】
【等等，不是这段词……】
机械男音突然破功，接着一道翻书声响起。
a级以下，灰雾空间的普通npc都为真实世界的一道投射，实际只为虚影。攻略者的主要目的便是遏制堕落发生，将影响将至最低。
莫三既已窥见罗生门，那普通攻略者的身份显然不合适。
那不如……
莫比乌斯的脑中瞬间闪过“深海人鱼”副本的种种画面，心理承受能力过关，也并非为了利益抛弃一切之徒……
灰雾空间刚好差一个流动npc，有一些副本世界对攻略者来说难度较高。
莫三在的话，也好暗中给些指点。
不然每次一遇到什么屁大点事，都叫个没完没了。
等下一次副本开启，他暗搓搓将莫三的现实躯体盗入副本，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眼见着副本中天鹅即将苏醒，莫比乌斯清了清嗓子，以官方的口吻给予莫三新的身份：
【从今往后，你就是灰雾空间的内部npc了。】
【我是莫比乌斯，你将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同事。】
npc?
莫比乌斯？
她还没将疑问问出口，强烈的失重感传来，视野颠倒之际，莫三恢复到了最佳状态。
下一刻，海水的咸腥味混杂着一缕血腥味，充斥鼻尖。
睁开眼，被羽翅笼罩的剔透眼球流出大量血水，标本室所有人都慌了，不理解慌个神的功夫，怎么就天鹅就一副垂死的模样。
还没等众人从惊诧中缓过神来，莫三掏出一柄刀锋湛蓝的匕首，朝垂死的天鹅刺去！
“莫三！！”
段兴瑞目眦欲裂。
挥舞的触角刺入在场信徒，和周围标本的体内，不断地汲取能量，古怪的抽水声再度响起。
【你居然背叛我！我给予的不灭之心，若没有强大力量的维护，以你的身躯，只会爆体而死！】
【莫三！】
刀锋又向下了一寸，刺来的触角被莫三阻挡在外。
羽翅从血肉之躯中钻出，将她严严实实笼罩在其中。
她额角青筋毕露，眼神带着一抹决然：
“我一直幻想着这么一天，你哪会懂得？！”
绘图本中的勇士讨伐恶龙，手刃魔头，以忠义勇猛荣归故里，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少年时期的莫三将画册平铺在桌上，双眼闪光，稚嫩的小手触碰在那抹猩红的色彩之上。铁剑直插入地，剑身被鲜血沾染。
斗篷飞舞，身着铮亮盔甲的勇士脚踏恶龙尸身，目光深远。背景的雪山连绵不绝，顶峰在阳光之下闪耀金光。
与雪山与魔龙的尸身相比，勇士只占据了画面中微不足道的一角。但金光是他的桂冠，鲜血是他的披风。
渺小的人类在此刻，仿佛拥有了撼天震地的能力。
【叮！】
段兴瑞被触角追得满屋跑，却在这时听到了副本结束的提示：
【恭喜您成功通关“深海人鱼”副本！三秒后自动跳转初始界面，副本结算已发送至邮箱，记得查收~】
擦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在最后的三秒钟里，段兴瑞看向标本室深处。
莫三正撕开包裹天鹅的羽翅，动作像是在撕开一颗特大号白菜，然后，她一只手触摸到红眼球之上。
紧接着，原本巨大无比的红眼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了一圈！
暴殄天物啊！！
下一刻，痛心疾首的段兴瑞被弹出了“深海人鱼”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