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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顾玦真把乌诃迦楼带回来了,他应该不会把人安置在王府外,毕竟不安定的因素太多。

顾玦这个人掌控欲极强,好大喜功,吝于分权。

他要是真把乌诃迦楼带回来了,那么肯定是把人安置在了宸王府。

这是顾玦自己的地盘。

安达曼应该也是这么怀疑的,所以他才会在顾玦随驾离京后,让那五个南昊人又是纵火,又是夜探宸王府的。

问题是,那五个南昊人那夜潜入宸王府后,到底有没有收获呢?

应该没有。

否则,宸王府的侍卫应该把那五个南昊人全杀了,又何必送去五城兵马司呢?

等等!

皇帝双眸一张,精光四射,忽然间,就意识到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按照宸王府的作风,要是有人敢擅入宸王府,应该把他们全都给杀了才合理,可是宸王府却留了活口。

宸王府是否也打着和自己一样的目的,打算把那五个昊人赠还给安达曼,所以安达曼才会对顾玦示好?!

所以,那五个昊人莫非是被安达曼的人与宸王府的人一起劫走的,所以他们才能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帝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皇帝简直要坐不下去了,低声自语道:“必须得进宸王府看看。”

也许等他确认了乌诃迦楼到底在不在宸王府,就能知道安达曼和顾玦到底在搞什么鬼了。

皇帝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心里愈发觉得陆思骥和锦衣卫太过没用,连个宸王府都进不去。

一股烈烈的火焰自皇帝的心口燃烧着,火焰猛然蹿了上去。

皇帝忍不住抬脚往陆思骥的身上狠狠地踹了一脚。

陆思骥闷哼一声,身子撞在了后方的桌上,嘴里溢出一行鲜血。

皇帝根本没看陆思骥,挑开窗帘一角,往外面看去。

龙辇外是护卫在侧的一个个禁军将士以及那些守在街边看热闹的路人,西城门附近熙熙攘攘,喧哗不已,看在皇帝眼里,只觉得嘈杂。

龙辇已经通过了城门,而宸王府的车驾还在城门外,皇帝此刻根本看不到顾玦。

但是,皇帝知道,顾玦一直在马车里,没有骑马,就和去程一样。

皇帝眼神怔怔地看着窗外。

不知何时,天空又开始飘起了一片片细细的小雪,

绵绵小雪下得零零落落,如同洒下一片片细细的柳絮般,寒风更凛冽了。

皇帝的记忆回到了好几年,彼时先帝还在世,那也是一个雪花飘零的日子,他们随先帝出行冬猎。

那一天,他因为感染了风寒,所以坐了马车。

当时才十三岁的顾玦骑在马上,伴驾在先帝的身旁,意气风发地跟先帝说:“父皇,我大齐先祖是在马背上得的天下,男儿本自重横行,我后辈当如是!”

当下,先帝那赞赏的笑声至今回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晰。

先帝说:“好,好男儿当驰骋马上!”

想着,皇帝的眼神变得越来越阴鸷。

顾玦这个人心计太深了,他当时的那句话不仅是在讽刺自己坐马车,而且是故意在先帝跟前挑拨离间!

每每想到这段往事,皇帝的心里就憋着一簇火。

龙辇内气氛冷凝,而宸王府的朱轮车内,则是一贯的闲适惬意。

顾玦姿态随意地倚在车厢上,半垂着眼帘,似在假寐,好似一头慵懒的大猫。

“王爷,逸哥儿也来了。”楚千尘透过车厢的窗口往外看,与不远处混在人群中的楚云逸四目相接,今天楚云逸是随其他勋贵子弟一起来迎接圣驾的。

顾玦也凑过来看,宽厚的胸膛贴着她的背,一手自然地搭在她纤细的肩膀上。

楚千尘的心中有一扇门,大部分人都被她隔绝在了门外,比如楚家的太夫人、比如楚令霄,只有极少数人可以站在门内。

楚云逸就是被她认可,放进门的弟弟。

而他也同样的是站在那道门内的人,得到她的另眼相看。

被她放在心上的人都很幸运。

顾玦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楚千尘正对着楚云逸挥了挥手,打招呼。

楚云逸今天穿了一件湖蓝色直裰,清瘦的腰身上束着玄色绦带,身形挺拔地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白马上,一人一马,神采奕奕。

他对着楚千尘的方向略一点头,腰板挺得更直了,算是打了招呼了。

城门外的车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排队进城。

宸王自是身份尊贵,王府的车队直接跟随在龙辇与凤驾之后进城。

楚云逸跟小伙伴们打了声招呼,拉了拉缰绳,一夹马腹,打算跟上。

他才刚调转马首,后方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楚云逸,下午去云庭阁吗?”

“去。”楚云逸回首对着小伙伴挥了下手,潇洒自若。

他再转身时,手肘恰好撞到了什么……

就听“啪”的一声,一把合拢的折扇掉在了青石板地面上,几片雪花轻飘飘地落在折扇上。

楚云逸一边心想着大冬天打什么折扇,一边目光上移,看向了右手边的被他撞了一下的男子。

三十几岁的俊朗男子身披一件太师青的斗篷,高贵雍容,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抱歉。”楚云逸得体地对着对方拱了拱手。

他没有多说,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心似骄阳的少年狂,带着三分飒爽,三分骄傲。

也不用楚云逸下马,自有小厮去把那把落地的折扇捡起来,再转交给康鸿达的随从。

康鸿达的随从用帕子擦干净了折扇,双手将折扇高举,呈向康鸿达。

“小事。”康鸿达微微地笑,目光灼灼地盯着距离他不过三尺远的楚云逸。

十二岁的少年郎骑在一匹漂亮的白马上,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形容比前两次更有朝气,也更有锐气了,就像是一杆红缨长枪,又像是一头快要成年的豹子。

康鸿达眸色幽暗,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了两回。

刚刚他远远地看着楚云逸,就觉得他在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年中鹤立鸡群,招眼得很,所以才过来找他搭话。

这样的男孩子,可是少见得很。

康鸿达抿着唇,不动声色地以舌尖舔了舔门牙内侧。

京里都是那些皮肤白皙、身娇体弱的少年,说话行事娇里娇气的,简直跟个姑娘似的,而军中的那些人身形健硕,又臭又糙,简直跟泥浆里爬出来似的,令人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楚家这个小公子却和那些人不一样,既有京中勋贵世家公子的优雅精致,又有一股子野性未驯的锐气,潮气蓬勃,让人忍不住就想看看这个少年泪眼朦胧、泫然欲泣的样子。

康鸿达心口一热,听随从又唤了一声“爷”,才回过神来,抓起那把微凉的折扇,笑容宽和。

“你是楚公子吧?又见面了。”康鸿达若无其事地与楚云逸寒暄。

楚云逸:“……”

楚云逸怔了怔,这人见过自己?!什么时候?!

再观对方的容貌,楚云逸隐隐觉得眼熟,直到胯下的白马霜月咴咴叫了一声,他才想了起来。

对了,十月初,二姐夫送他这匹马的那天,他曾和二姐、二姐夫他们出城去遛马,也是在这西城门口偶遇了此人。

当时二姐夫是怎么唤这个人的来着?

楚云逸努力地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挽着缰绳,客气地再次对着康鸿达拱了拱手,“楚云逸见过康大人。”

楚云逸知道了,对方是京营总督康鸿达。

说者无心,看者有意。

楚云逸的一举一动看在康鸿达眼里,只觉得这少年眉目如画,神情鲜活,不似那些少年般造作。

康鸿达的笑容更深,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楚、云、逸,好名字!”

接着,他明知故问道:“楚公子,你现在在哪里当差?”

旁边康鸿达的随从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了马上的楚云逸一眼,带着些许怜悯,些许轻蔑,些许嘲弄。

随即,他又垂下了眸子,仿佛一道影子似的站在那里。

楚云逸背对着康鸿达的随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异状,坦然一笑,答道:“我在国子监读武科。”

说着,他的目光已经追着楚千尘的朱轮车进了城,心里觉得这人真啰嗦。

他年纪还小,其实还没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手里的马鞭漫不经意地甩了两下,添了几分骄纵、桀骜的气质。

同样的表情与动作如果出现在一个獐头鼠目的人身上,只会让人觉得生厌。

可架不住楚云逸长得好,五官遗传了楚令霄与姜姨娘的优点,又年少,看在康鸿达这“有心人”眼里,愈发觉得这少年与众不同。

康鸿达的眼眸变得更灼热、明亮了,面不改色地说道:“开春皇上要校阅禁军,我和兵部正在商量,是不是从国子监招募几个学生参与开春的军演……”

康鸿达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能够成为皇帝的亲信,自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他知道要讨好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投其所好。

果然——

下一瞬,楚云逸的眼睛如同被点燃的灯笼似的亮了起来,熠熠生辉,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康大人,这事确定了吗?”

楚云逸有自信哪怕只从国子监招一个名额,他也有八九分的把握。这段日子,他在玄甲营的日子可不是混的。

乌沉沉的天空中还在持续不断地落下稀疏零落的雪花,片片雪花落在少年的乌发、眼睫、面颊、肩头……面颊上的雪花很快化成了水,晶莹的水珠沿着轮廓分明的下颔线滑落到脖颈,隐匿在衣领间。

康鸿达的喉结又滚了滚,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折扇的扇柄上一下下地轻抚、摩挲着,带着一种莫名的暧昧气息。

随从注意到了康鸿达的小动作,心知康鸿达对这个楚家公子是上了心了。

康鸿达若无其事地说道:“八九成吧。过几天,我会去国子监瞧瞧。”

顿了一下后,他意味深长地又补了一句:“届时,也瞧瞧楚公子的成绩如何。”

既然撒下了诱饵,康鸿达也就不再久留,毕竟他今天还在随驾。

他朗声一笑,拉了拉缰绳,丢下一句“我先走了”,就驱马先进了城。

他的舌尖舔了下薄薄的上唇,唇角勾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的笑,眼眸深沉。

在这世上,就没有他看中却得不到的人!

这宸王顾玦的小舅子啊,滋味肯定是不一样……

康鸿达一夹马腹,一挥马鞭,身上释放出一股与方才在楚云逸跟前迥然不同的戾气,他胯下的黑马如疾风般朝龙辇的方向追去,马蹄飞扬。

周围的禁军以及随驾的其他人都知道康鸿达的身份,无不避让。

这支浩浩荡荡地车队进了京,令得半个京城都喧嚣了起来,所经之处,都有百姓跑来围观。

按例,众人的车队会随着圣驾先到宫门前,所有人跪送皇帝进宫,然后由皇帝恩许后,众人才能各回各府。

这些规矩也不过是用来束缚普通人而已,等到了路口,宸王府的车队自顾自地离队,先回王府去了,引得不少人侧目,却也无人敢阻拦,最多私下里碎嘴几句。

楚云逸本来就是来接楚千尘与顾玦的,也跟着他们一起离队,一直把人送到了宸王府,之后,他就一溜烟跑了,美名其曰不打扰姐姐姐夫休息了。

楚千尘本来想让楚云逸顺便把一些特产顺道带回永定侯府的,可是楚云逸实在是跑得太快,她话还没出口,就只看到一人一马飞驰而去,只是一眨眼,他就跑到了朱雀大街的尽头。

“这小子!”

楚千尘摇了摇头,觉得还是得再磨磨他的性子,还是个小屁孩呢。

她收回视线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王府隔壁的那栋宅子。

宸王府规模宏大,气势恢宏,相比之下,这栋隔壁的宅子显得很不起眼,可现在宅子的外墙略有些焦黑,倒是让它有些太过“招眼”了。除此之外,这宅子倒是没多大的损伤,看来那晚走水时,应该抢救得比较及时。

“隔壁的宅子还是得找人翻新一下。”楚千尘低声道。

“交给隋舟就行。”顾玦接口道,不想楚千尘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操心。

楚千尘放下窗帘,朱轮车内就又暗了下来,只有被当做灯用的夜明珠闪着莹莹的光辉。

顿了顿,顾玦又顺口说了一句:“乌诃迦楼他们前几天又搬回隔壁了。”

楚千尘应了一声,了然。

对于顾玦和乌诃迦楼而言,他们之间是合作关系,而非一方附庸另一方。

虽然以南昊现在的局势,乌诃迦楼不得已只能先留在京城,但是,他和他的人不会太过依赖宸王府。

这样也好。楚千尘心道。

朱轮车外,宸王府的朱漆大门早已敞开。

王府长史程林华、云展、唐御初、管事们以及侍卫们全都亲自出来相迎,齐声喊着:“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朱轮车以及跟在其后的一连串马车鱼贯而入,被引进了王府中,仪门处停成了一排。

顾玦第一个下了朱轮车,小厮惊风赶紧给他披上了厚实的斗篷,

“王爷。”长史程林华再次行礼,作揖的同时,不禁多看了顾玦两眼。

顾玦月初离开京城启程冬猎,往返大概半个多月,可是他身上不见半点疲惫之色,气色与精神明显比离京前更好了。

很显然,是因为王妃把王爷盯得紧。

程林华不动声色地跟后方刚刚下马的苏慕白交换着眼色。

苏慕白负手而立,微微地笑。

狐狸眼中流光四溢,平日里儒雅的笑容此刻带着几分昭然若揭的自得。

意思是,多亏了他,他们才能把王妃拐进门。

这个苏慕白还是欠揍!程林华眼角抽了抽,忍不住觉得上次苏慕白上回跪了一夜是跪少了。

就该让王爷再让这头知错却绝不悔改的狐狸再跪上一天,不,是两天!

这时,楚千尘扶着顾玦的手下了朱轮车。

脚一落地,她就忙碌起来,一会儿吩咐隋大管事去安排修缮隔壁的宅子,一会儿又吩咐蔡嬷嬷晚些把一些他们从西苑行宫带回来的特产整理一下,理出张单子来,一会儿让人给府中上下都加炭火,注意保暖……

她和顾玦去往韶华厅的这一路,她就没空闲过,身边的管事嬷嬷与丫鬟来来去去,显得风风火火的。

原本冷落的王府因为两个主子的归来,一下子就有了生机。

当顾玦、楚千尘他们在韶华厅中坐下后,程林华就迫不及待地说起顾觉离京的这半个多月来发生的一些事:“王爷,第二批玄甲军三千人十天前到了京城,都已经安置到了丰台大营里……”

说话间,有婆子给众人都上了热茶。

茶是上好的大红袍,可楚千尘却皱了皱眉头。

她根本没在听程林华说话,悄悄对着琥珀招手,又吩咐她准备炭火盆,上些水果、点心、干果、蜜饯什么的,另外再取两个袖炉过来。

楚千尘用嫌弃的眼神瞪了程林华一眼,心里觉得王府这群男人心真够粗的,王爷不能给他们照顾!

程林华还在对着顾玦禀军务,莫名就得了自家王妃一个嫌弃的眼神,一头雾水,还觉得自己有些冤。他又不是苏慕白那个混账狐狸,连王妃都敢算计,他什么都没做啊!

等炭火盆、瓜果点心等一样样地被送进正厅时,程林华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算是知道王妃在嫌弃自己什么了。

他不也是没想到吗?!

王爷年少时那可是一点都不怕冷的,因为练武,身体原本一般人要强健,大雪天都可以只穿一件单衣。

这还是时隔多年,王爷从北地回来后在京城待的第一个冬天,王爷的身子因为旧伤不比从前……幸好,王爷遇上了王妃。

程林华心里唏嘘复杂,又看了坐在他对面的苏慕白一眼,把刚才对他的嫌弃暂时收回了。

两个炭火盆没一会热就把屋子里烧得暖烘烘的。

程林华、云展等人继续禀着军务,至于楚千尘就在一旁喝喝茶,吃吃蜜饯,心不在焉地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少顷,她神色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她现在的精力不比前世,前世,她曾下狠心跟着莫沉严训过,就是为了能适应行军打仗的日子。

但这一世的她才十四岁而已,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呢,这一路长途跋涉回来,她本来就有点困乏了。

若是此刻在别的地方,她不会表现出来分毫,但是,在宸王府,在顾玦的身边,她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困意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等顾玦回头去看她时,她的头已经想啄木鸟似的一点一点了,昏昏欲睡。

顾玦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于是,程林华等人立刻就都闭上了嘴。

反正他们现在也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要这会儿说,所有人都安静地退下了,步履无声,正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楚千尘甚至没意识到这一点。

就站在楚千尘右后方的琥珀自然也能看出其他人是为何退出去,有些迟疑要不要叫醒楚千尘。

琥珀还在犹豫,就听顾玦轻声问道:“斗篷呢?”

顾玦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显然,是怕惊醒了楚千尘。

琥珀下意识地去把那个放着斗篷的托盘拿了过来。

顾玦随手从托盘上拿起了一件玄色斗篷,往楚千尘身上披去,厚实的斗篷展开时如流水般倾泻而下……

错了!琥珀立刻意识到顾玦拿错了,这件过分宽大的斗篷明显不可能属于王妃,就脱口道:“王……”

琥珀也只说了这一个字而已,声音就戛然而止,下一瞬,就见顾玦一手绕过楚千尘的背搂住她左肩,一手抄住她的膝窝,轻轻松松地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楚千尘从椅子上拦腰抱了起来。

她整个人也被笼在了那件宽大的男式斗篷中,衬得她原本并不娇小的身形纤弱异常,一双精致的鹿皮短靴自斗篷下垂落,在半空中一翘一荡的。

“……”琥珀干脆就闭上了嘴,沉默地移开了目光。

原本昏昏沉沉的楚千尘在被人抱起来后一下子就睁开了眼,又打了个哈欠,眼睛湿漉漉的。

她的人还迷迷糊糊地,眼神茫然,似乎不知道身在何处。

她又眨了眨眼,发现是顾玦,甜甜地一笑。

“王爷。”她抬手抱住了她的脖子,把头往他怀里拱了拱,又钻了钻,举止间毫不掩饰她对他的依恋与欢喜。

“回去睡。”顾玦在她耳边道,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覆了起来,怦怦,心跳的速度不由加快。

楚千尘把脸埋在他脖颈与肩膀之间,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像是在撒娇似的。

顾玦就抱着她往厅外走。

琥珀跟在后方,自觉地落后了好几步,有些无法直视前方。

王爷对王妃实在是好,她想象不到得好,比话本子的才子佳人还好!

怎么说呢,王爷似乎很有些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潜质……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王妃岂不是成了祸国妖姬?!

琥珀胡思乱想着,早就魂飞天外,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等他们回到正院时,正院的炕已经烧热了。

顾玦一路一把人抱进了内室,琥珀等丫鬟就识趣留在了外面。

楚千尘睡了一路,当顾玦把她放下时,她又惊醒了,再次睁眼,眼皮子半耷拉,迷糊得像是一头没睡醒的奶猫。

顾玦帮她盖上了衾被,又用手掌合上了她的眼睛,柔声哄道:“睡吧。”

在小小的卧室中,他轻柔的声音中透着亲昵,自然而然地滋生出一股子暧昧。

楚千尘的手里还攥着他的那件斗篷,她喜欢他身上的气味,有种安定人心下来的力量。

她困了,很想睡,但心中又有种很微妙的心态,不想就这么睡去。

她想要他再陪他说说话,哄哄她。

于是,她没话找话:“王爷,你明天记得提醒我找人修那个箜篌。”

她被他捂住了眼睛,看不到他,就只能听到他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无妨,我来。”

“王爷,你会修箜篌?”她又道,心想:王爷的声音真好听。

她弯了弯唇,像有一股甜蜜蜜的东西注入她心口似的,心里既柔软又甜蜜。

顾玦道:“会一点。”

见她不肯睡,顾玦干脆就拿过了话语的主动权:“等修好了,我再教你弹箜篌?”

楚千尘:“好。”

顾玦:“我得空写支曲子,我们合奏可好?”

楚千尘:“好。”

“……”

楚千尘半梦半醒地应了好几声“好”后,意识又变得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中,她安安稳稳地睡去了。

坐在炕边的青年眉目温柔地凝视着她的睡颜。

屋内熏香袅袅,温暖舒适。

宸王府内,生机勃勃,上上下下忙得热火朝天,似乎全然感觉不到不到冬天的寒意似的。

相比之下,靖郡王府则是一团乱,整个郡王府笼罩在一层阴云之下。

午后,风势越来越猛,大雪磅礴。

即使关上了门窗,屋内还是能听见呼啸的风声,以及寒风吹动树枝、窗户发出的吱呀声,尖锐粗粝。

一个小丫鬟赶紧把原本没关死的窗户重新关好了,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了郡王妃沈菀。

沈菀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全然注意不到其他了,她的眼里只有躺在榻上的顾之颜。

昨日,顾之颜在路上又发烧了。

先前在猎宫的时候,沈菀曾让人回京去无为观求了符纸,但喂顾之颜喝下后,却没有半点用处,就和沈菀之前自己求来的符纸一样。

一天过去了,顾之颜烧得越来越重。

“七娘。”沈菀脸色煞白地唤着女儿的乳名,忍不住又去摸了摸顾之颜的额头,掌下一片火烫,似要燃烧起来似的。

昏睡不醒的顾之颜小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眉心攒起,口鼻之间的呼吸极为浓重,神色间露出痛苦难受的表情。

乳娘与容嬷嬷也是一脸无措,面面相看。

本来,昨天顾之颜刚开始发热的时候,靖郡王就想请太医给她看看的。

但是皇帝前天就因为急火攻心略有抱恙,所有的随行太医都围在了皇帝身边,会诊,开方,针灸……各种手段全都用上了。

在这种情况下,其他任何人都请不到太医的。

靖郡王与沈菀没办法,就只能让王府侍卫在路上找了大夫,但是大夫开的药吃了两剂也还是没用,顾之颜病得越来越重。

这时,乳娘再一次伸手试了试顾之颜的额温,又给她重新换了一方湿巾,讷讷道:“王妃,符水好像没用,县主她烧得更厉害了。”

沈菀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掌攥在了掌心中,一阵阵的钝痛,只要对方稍稍一用力,她就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榻上的顾之颜忽然间浑身微微抽搐了一下,唇齿间逸出含糊的呓语声:

“娘,娘……”

“娘,我好怕……”

“救命……别打我。”

“……”

顾之颜干燥发白的樱唇微动,开始说胡话了。

她的身体更是越来越烫,红得就像是煮熟的虾米似的。

沈菀握着顾之颜滚烫的小手,试图给她力量,心痛地说着:“七娘,娘在这里。”

“你别怕!娘在这里”

沈菀反反复复地说道,呼吸艰难。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褪去了颜色,像白墙一样死白死白的,眼前则是一阵阵的发黑,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容嬷嬷看着沈菀,忧心忡忡,想劝她保重身子,又想说是不是悄悄去请济世堂的那位神医过府。

话还没出口,大丫鬟匆匆地来了,禀道:“王妃,楚大姑娘来了,想求见王妃!”

沈菀:“……”

沈菀一动不动,垂眸盯着顾之颜,没说话。

屋子里也陷入一片寂静。

沉寂静静地延续着,久到大丫鬟都忍不住抿了抿唇,以为沈菀不会答了,就见沈菀慢慢地起了身,四肢似乎有些僵硬,让她的动作里没了平日里的优雅,就像是卧床已久的人第一次下榻似的。

也不用沈菀再说什么,大丫鬟、容嬷嬷等人都知道她的意思了,她打算去见楚千凰。

“王妃。”容嬷嬷这才注意到沈菀的眼角淌下了一行泪,心疼地拿出一方帕子为她拭泪,“要不奴婢去见楚大姑娘吧。”

沈菀泪眼迷蒙地看着榻上的顾之颜,心口像是被扎了几刀般疼,眼眶更酸涩了。

过去这一年多,为了女儿的病,她一直在压抑着自己,一切以女儿为重,可这一刻,她心口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痕似的,一股汹涌的情绪几欲迸发。

悲痛、难过、不甘、愤懑、惶恐等等的情绪交织成一张大网,将她网在其中。

无数个夜里,她一遍遍地自问:

为什么是她的女儿不能像别家姑娘一样平平安安地长大?

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女儿遇上了这样的事?

为什么她没有保护好她的女儿……

……

然而,这些疑问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她能做的,就是重新武装起自己,努力地陪着她的七娘去面对这一切。

眼泪又不是药,哭泣又有什么用处?!

沈菀用帕子擦干了残余的泪水,稳定了一下情绪,坚定地说道:“我去。”

她让丫鬟稍微帮她整理了一下仪容,留了乳娘照顾顾之颜,自己带着容嬷嬷一起去了暖阁。

当沈菀抵达时,楚千凰已经在暖阁里了。

她背对着沈菀站在窗边的茶几前,茶几上放着一个插着几枝腊梅花的粉彩梅瓶。

她微微俯下身,似乎在赏梅,又似乎在闻梅香。

听到门帘打起又落下的声响,楚千凰缓缓地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姨母。”楚千凰对着沈菀优雅地福了福。

着一袭粉红夹袄搭配火红比甲的少女笑靥轻绽,娉婷而立,眼波顾盼间,自有一种名门贵女的优雅。

沈菀在炕上坐了下来,丫鬟赶紧给两人上了茶水。

沈菀面色如常地随口寒暄了一句:“凰姐儿,你怎么来了?”

“姨母,我听说您与姨父、七娘今天回京,就过来看看。”楚千凰落落大方地笑了笑,问道,“七娘最近可好?”

听楚千凰提及顾之颜,沈菀微微变了脸色,眉心蹙起。

楚千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沈菀的面庞,留意着她的神情变化,心里有数了:七娘病着。

她的眼睫颤了颤,身子微微前倾,关切地问道:“姨母,七娘她是不是病了?最近她怎么样?”

沈菀注视着几步外的楚千凰,她的样子与从前一般无二,但沈菀却确信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她是看着楚千凰长大的,曾经对这个外甥女视若亲女,可是如今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少女,却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似乎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起来。

她弄不明白楚千凰的意图,反反复复不知道想过多少遍,还是没有头绪。

无论心里是怎样的暗潮汹涌,表面上,沈菀依旧不露声色。

她干脆顺着楚千凰的话头说道:“七娘她又发烧了……”

说着,沈菀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副身心俱疲、焦虑万分的样子。

沈菀的这份焦虑是真的,但另一方面,她也想试探一下楚千凰到底想干什么。

自从发现楚千凰似乎在符纸中动了什么手脚后,沈菀就很不安。

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楚千凰似乎在谋划着什么,但直到现在,楚千凰都没有透露出她真正的动机与意图。

越是这样,沈菀越是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就像是身处在一片布满荆棘的浓雾之中,又像是在走钢丝似的,随时都会万劫不复。

她不想每天都这么担惊受怕,她也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感觉,那么她必须主动出击。

沈菀垂下眸子,眸底掠过一道异芒,深深地叹了口气:“你求来的符纸刚用完了,我给七娘请了大夫,汤药也服了,可是七娘还是没退烧,烧得更厉害了。”

楚千凰闻言,心中大定。

一切如预期一样没有出什么岔子,对她来说,是好事。

只有她可以救顾之颜!

她端起茶盅,慢慢地喝了口茶,那种气定神闲在举手投足间不自觉就露了出来,容嬷嬷狠狠地皱眉,心里不仅是不舒服,还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凰姐儿,”沈菀直视着楚千凰的眼睛,用极慢的语速缓缓问道,“你给我的这些符纸到底是从哪里求来的?”

“无为观啊。”楚千凰又抿了口茶,一派泰然地说道。

窗外的风声更激烈了,形成一股如野兽咆哮般的声响,似乎要把树梢的枝叶给扭下来似的,寒风凛冽。

楚千凰抿唇一笑,浅笑盈盈。

沈菀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急速地扩散至四肢百骸。

她的一只手捏着帕子,手指在细微地发着颤,又道:“我让人亲自去无为观求过符纸,可求来的符纸却不管用,七娘的烧怎么也退不了。”

“为什么只有你拿来的符纸才有用?”

沈菀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语速始终不疾不徐,但是当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已经掩饰不住话中的尖锐。

两人之间的那层看不见的薄纱被她亲手撕开了一道口子。

楚千凰身姿笔挺端坐着,神情自若,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大概是我与无为观有缘吧。万事讲究缘法,皇后娘娘与无为观有缘,所以才治好了三公主。”

楚千凰说话时漫不经心,明显是随口说的。

无论是沈菀还是容嬷嬷都能一眼看出楚千凰的神色间带着一种敷衍。

沈菀的心像是被捅了好几个洞似的,空荡荡的,而且疼痛难当。

她确信了,这符纸里果然别有“玄机”。

沈菀深吸一口气,又道:“凰姐儿,七娘从昨天白天就在发烧,已经烧了一天一夜了,而且还烧得越来越厉害。”

“算我求求你行不行!“

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看着楚千凰的眼神中透着祈求。

楚千凰也是叹气,注视着沈菀的眼睛,唏嘘地叹道:“这得靠缘。”

这一次,她连敷衍的情绪都懒得遮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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