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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明朗的笑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众人不由被转移了注意力,朝声音的主人望去。

那是一个着大红色斗牛服、相貌俊朗的男子,十一月的大冬天,他的手里却拿着一把折扇,潇洒不羁,正是康鸿达。

“王爷来晚了,我还以为王爷的身子不爽快呢。”康鸿达若无其事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下,转移了话题,“王爷来迟了,那可是要自罚三杯的。”

他一边说,一边笑容满面地在食案上的三个白色酒杯上斟了三杯酒,仿佛他与顾玦是知交好友似的。

皇帝的脸色微缓,觉得还是康鸿达体恤圣意。

其他人则继续旁观,毕竟皇帝、顾玦和康鸿达中无论哪个跺一脚,朝堂都要震上一震,他们可都得罪不起,还是作壁上观得好,没见连太子也不敢多说吗。

楚千尘暗暗地瞪着康洪达,一眨不眨,顾玦几乎看到她身后的猫尾巴已经炸毛了。

“确实是身子不太爽快。”顾玦淡淡地一笑。

他右手成拳,放在唇畔,煞有其事地轻咳了两下。

“……”

“……”

“……”

谁也没想到顾玦会是这个反应,全都愕然,目瞪口呆。

殿内又静了下来。

对于皇帝和其他人什么反应,顾玦全不在意,拉着楚千尘自顾自地在礼亲王与睿亲王之间的座次上坐下了。

坐下后,顾玦抬手在食案下轻轻捏了捏出楚千尘的左手,一下,再一下,就像是捏猫爪子的肉垫似的,安抚他的小丫头。

小丫头早就放了话的,他在服药,不能饮酒的。

他今天真要沾了酒,自家的小野猫肯定会把那些敢劝酒的人都给挠了。

虽然她凶猛的样子很可爱,但是,像康鸿达这种人可不值得他的小丫头为他伸爪子。

顾玦的眼睫闪了闪,心情好得出奇。

被顾玦顺毛摸的楚千尘一下子就通体舒畅了,看着顾玦的眼神也变得甜了起来。

王爷真听话!楚千尘无声地用眼神夸奖他,亲自给他剥了个桔子当奖励。

他一瓣,她一瓣。

夫妻俩对于众人的打量浑不在意,三两下就把一只桔子吃得干干净净。

有人在看顾玦与楚千尘,也有人在悄悄地打量着康鸿达的脸色,想看看他被顾玦无视会不会恼羞成怒,然而康鸿达又岂会这么容易失态,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水,谈笑自若。

顾南谨也入席坐下了,目光忍不住又朝最前方的皇帝看了一眼,皇帝因为康鸿达的那番打岔勉强下了台阶,他自顾自地闷了一杯酒水后,脸色又好了一点。

身边的大太监倪公公适时地请示皇帝是否奏乐,皇帝点了头。

于是,一阵悠扬悦耳的丝竹声响起,一溜身着一式粉色绣芙蓉花纱裙的舞伎踩着乐声走了进来,一个个容貌清丽,身段窈窕,哪怕是这大冬天,也只穿着单薄的纱裙。

翩然起舞时,裙摆如花绽,一条条舞起的水袖如蝶似雨像雾,优美轻柔,整齐划一,舞伎的身段全都柔软得不可思议,彷如行走漫游于湖面似的,如诗似画。

众人的注意力又被眼前的歌舞吸引了过去,还有宫人们训练有素地给众宾客上了丰盛的酒水菜肴,穿梭来往,整齐利落。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夜幕降临了,而殿内一片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有大臣开始陆续地向皇帝敬酒,恭维之词此起彼伏,皇帝听着这些话,脸上总算又有了笑容,又是赐酒又是赐佳肴的,宾主皆欢。

也有一些武将在向顾玦敬酒,不过顾玦都是以茶代酒,方才他已经说了“身子不太爽快”,自然也没有人不长眼敢对着顾玦劝酒的。

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热闹,众人似乎都忘了方才皇帝与顾玦之间那场看不到硝烟的对峙。

一曲罢,那些舞伎就井然有序地退下了。

殿内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大部分宾客都只是鼓掌两三下意思意思,却有一人足足鼓了七八下掌,引得周围众宾客都朝那个人望了过去,神情微妙。

“妙!实在是妙!”鼓掌之人一派坦然地由着别人看,或者说,他本来就是故意以此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安达曼郡王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对着金銮宝座上的皇帝行了一个昊礼,赞道:

“这大齐的歌舞与我昊国大相径庭,各有千秋,吾今日托陛下之福真是大开眼界。”安达曼朗声笑道,“吾敬陛下一杯。”

安达曼双手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还将酒杯倒置过来,表示滴酒不剩。

皇帝对于安达曼的热络与恭维颇为受用,意思意思地喝了半杯酒水,矜持地说道:“郡王莫要客气,尽情享受歌舞与酒水。”

安达曼笑着应下,目光随即朝顾玦的方向望了过去,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几分猜疑、几分揣测。

“宸王殿下,”安达曼对着顾玦也行了个昊礼,笑意又深了一分,“上次宸王殿下来昊国,吾皇未能一见,深感遗憾,这次让吾来了京城后,务必要向宸王殿下问个好,邀请殿下将来若有机会定要再去昊国一游,与吾皇一叙。”

“吾曾有幸在昊国见过殿下一面,今日能在这千里之外的大齐再遇殿下,这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吾敬殿下一杯。”

安达曼又举起了一杯被重新斟满的酒水,再次一饮而尽。

安达曼春风满面,一副急于与顾玦叙旧的样子,相比下,顾玦神色淡淡,冷淡如水。

顾玦没有起身,随手拿起面前的茶杯,沾了沾唇,就算是回礼了。

他举止优雅,如谦谦君子,而同时又极其轻慢,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轻狂,就差直说他没把安达曼放在眼里了。

安达曼的脸色微微一变,就是大齐皇帝都没对他这么轻慢。

若非他方才亲眼见证了顾玦与皇帝的那场对峙,知道顾玦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此刻安达曼恐怕已经开口请皇帝去压制顾玦了。

安达曼注视着顾玦,想起了昊帝乌诃度罗的叮嘱,压下了心头的不悦。

他又笑了,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又道:“这次来京城,听闻宸王殿下已经娶了王妃,真是可惜了。”

“吾国的四公主从小好武,对宸王殿下的事迹如数家珍,这次还缠着吾皇说,想一起来大齐会一会宸王殿下。吾皇本来答应了,可惜启程前,皇后恰好身子不适,四公主这才没能来。”

末了,他还强调地又说了一次“可惜了”,这语气意味深长的。

但凡没蠢到家的人都能听出来这位昊国四公主是仰慕顾玦,昊帝有意和顾玦结为秦晋之好。

殿内原本热闹的气氛又是一冷,众宾客的神情变得十分僵硬。

皇帝下意识地捏紧了酒杯,手指绷得紧紧的,几乎将酒杯捏碎。

倪公公额头冷汗直冒,真怕皇帝一气之下会把酒杯砸出去,这些日子来,皇帝的脾气是越来越坏了,动不动就失控。

皇帝面沉如水,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觉得这些个昊人真是贪心,一方面想拉拢他这大齐天子,让昊国太子乌诃图那娶自己的公主,另一方面他们又要把他们昊国的公主嫁给顾玦。

他们昊人这是想两头押宝,是怕万一顾玦学乌诃度罗谋反,他们昊国也依旧能与大齐交好吗?!

皇帝心里对乌诃度罗恨得咬牙切齿,更多的是担忧,害怕顾玦会答应。

这是南昊人的试探,也是委婉的示好。

如果他是顾玦的话,他当然会答应,这南昊的公主,乌诃度罗之女可远比区区一个庶女王妃要好多了!

殿内的其他宾客们也大都在看着顾玦,揣测着顾玦会不会顺势接受昊帝释出的善意。

也有人瞥着顾玦身边的楚千尘,眼底含着一丝丝的怜悯。

说到底,也是宸王妃身份实在太低,所以南昊使臣才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

宸王若真有意休妻再娶,宸王妃也只能受着,就是她突然“暴毙”了,也就是死得不明不白而已,永定侯府这么个破落户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区区的庶女去找宸王讨公道。

所以啊,这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是必然的,双方的地位相差太大,其中一方那就是任对方踩踏的蝼蚁,随手可弃。

楚千尘似乎恍然未觉,垂首慢慢地剥着桔子。

看在某些有心人眼里,只觉得她也就配给宸王剥剥橘子,当当丫鬟侍女了。

周围更静了。

“四公主?”顾玦挑了下剑眉,“据本王所知,昊帝只有一位大公主,哪来的四公主?”

“……”

“……”

“……”

殿内的气氛因为这句话霎时间急转直下。

大部分人对于昊国到底有几个公主并不清楚,但也有少数人比如礼部官员是知道一些的,已经驾崩的上一任昊帝膝下只有三子一女。

很显然,顾玦口中的昊帝指的不是乌诃度罗。

这也就意味着,他不承认乌诃度罗是昊国新帝。

“……”安达曼当然知道顾玦说的人是先帝,他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如墨染般。

顾玦才刚去过一趟昊国,他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在皇位上的国君是乌诃度罗。

所以说,顾玦是故意这么说的。

顾玦他竟然一再给他们昊国没脸!

安达曼如一尊石雕般僵立在了那里。

顾南谨的心中却觉得顾玦的回应真是痛快,不着痕迹的朝皇帝的方向望了一眼,眸光闪烁。

父皇让二皇弟顾南昭招待南昊使臣的事令得母后很不痛快,但是,顾南谨其实觉得这样也好。

昊国内乱,乌诃度罗逼宫谋反,如今就算登基了,那也只能算是伪帝,唯有他坐稳了这南昊江山,他才能被周边诸国承认,才能以昊帝之称载入史册。

在这个当口,父皇居然随随便便就接受了南昊联姻的要求,许以嫡公主。

父皇以为南昊是捧着他这个大齐天子,可事实上,乌诃度罗分明把大齐的颜面踩在了脚底,所以安达曼才敢当众对顾玦示好,才敢两头押宝。

再换个角度看,就在不久前,父皇刚刚招待过乌诃迦楼一行南昊使臣,如今才没隔几月,他就这么爽快地承认了南昊的伪帝,那岂不是表示乌诃度罗逼宫是对的?!

在外人看,也不免显得他们大齐像墙头草似的,失了大国的格调与风范。

再进一步来说,父皇岂不是觉得胜者为王,逼宫谋反并没有错?!

顾南谨在心里暗暗叹息。

然而,现在的他连反对联姻的立场也没有了,无论是皇帝、皇后都觉得他不是支持大齐与南昊联姻吗!

顾南谨也只能将满心愁绪压在心头,连饮了好几杯闷酒。

安达曼沉默了好一会儿,留着虬髯胡的方脸上一会儿黑,一会儿青,一会儿紫,色彩精彩变化着,最后归于平静。

皇帝有康鸿达给他递台阶,而安达曼就只能自己接话:“吾皇膝下有六女,宸王殿下怕是记错了。”

本来,他这么含混过去也就罢了,偏他心里不甘,坐下前,忍不住嘴快地又来了一句:“宸王殿下以为呢?”

“哦?”顾玦低笑了一声。

在此刻寂静无声的殿宇内,这一声低笑是那么轻慢,那么刺耳,像是一支利箭“嗖”地直刺在了安达曼的心口。

顾玦在笑,笑容清浅,如夜空的皎月,又似殿外的夜风,令人觉得难以亲近。

就在这安静而诡异的气氛中,原本垂着头的楚千尘抬起了头,在众人的目光中往顾玦嘴里喂了一瓣桔瓣,指腹不经意地碰到了他柔软的嘴唇。

她的眼睫颤了颤,立刻就收回了手,随手指了下顾玦身前的那碟胭脂鹅脯,意思是,她要吃。

顾玦脸上笑意渐浓,嘴里吃着酸酸甜甜的桔子,唇畔上还留有少女指腹的温度,心情好得很。

他也不再理会安达曼,拿起手边的一对嵌象牙的筷箸,夹了块胭脂鹅脯送到楚千尘的碗里。

楚千尘咬了一口胭脂鹅脯,不太满意。

胭脂鹅脯冷了就显得太甜。

这种宫宴就是无趣,人太多,动不动就要敬酒,吃的都是些冷菜。

顾玦也看出了她不太满意,又主动给她夹了块糟鸭信。

这糟鸭信本就是冷菜,味道不错。

两人你来我往地吃起东西来,谁也没再看安达曼,仿佛安达曼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对于安达曼而言,这比方才更让他下不来台,而皇帝也有心给安达曼一个教训,根本没打算帮着圆场。

皇帝往酒壶瞥了一眼,倪公公善于善言观色,赶紧给皇帝的酒杯里添了酒,虽然那杯子里还余有一半的酒水。

皇帝觉得舒心多了,举着酒杯又喝起酒来,心里对顾玦的防备又加深了一层。

照理说,乌诃度罗有意把四公主许给顾玦,对顾玦有百利而无一害,为何顾玦反而要当众打南昊使臣的脸呢?

顾玦到底在策划着什么,他做事从来都是有目的的。

皇帝心事重重,哪怕后面的歌舞再好,皇帝也无心欣赏了,目光不时地往顾玦那边瞟。

接下来的宴席,气氛就变得有点别扭了。

宾客们看得出皇帝心情不好,就再也没人找皇帝敬酒,全都是食不知味,大部人都没动几筷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宴会就草草地散场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地暗了下来,上方夜空如墨,群星璀璨,皎月似银,下方的行宫里已经挂起了一盏盏昏黄的灯笼,犹如无数萤火虫飞舞着。

宾客们朝着四面八方散去,各回各院。

楚千尘与顾玦没有坐肩辇,两人打算散步回紫宸宫,正好消消食。

楚千尘一手拉着顾玦的手,另一手拿着一盏八角宫灯,冷冷的夜风中,灯笼里的烛火被吹得摇晃不已,仿佛随时要熄灭似的。

琥珀和江沅识趣极了,落后了五六丈。

楚千尘晃了晃手里的灯笼,自夸道:“王爷,我的手很巧的,等元宵节时,我给你做一盏灯笼好不好?”

“我的手也很巧的。”顾玦将她的左手又捂得紧了一些。她总说他的手冷,分明她自己的手更冷,也不知道给她自己好好调理一下。

医者不能自医,顾玦想着等回了京,可以请一个善妇科的大夫给她调理一下。

楚千尘笑眯眯地说道:“那王爷也给我做一个!”

楚千尘乐了,现在就忍不住开始数日子盼元宵节了。

“王爷……”楚千尘本想说她给他做一盏兔子灯好不好,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前面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阿菀!”

陌生女子的喊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有些尖锐。

楚千尘抬眼望去,就见前方一个着暗红斗篷的女子有些踉跄,她身旁另一个穿紫色斗篷的女子扶住了她。

楚千尘把灯笼塞到了顾玦手里,自己拎着裙裾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了过去。

她抬手从另一侧扶住了沈菀,柔声道:“姨母,这里有石凳,你坐一会儿吧。”

楚千尘和那个穿紫色斗篷的女子扶着沈菀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前方走在沈菀二人前方的两个男子也回过头来,其中一人正是靖郡王。

“阿菀,你没事吧?”靖郡王担忧地看着沈菀,因为顾之颜前几天病了,沈菀这段日子都没休息好,偏偏又要赶路。

“我没事。”沈菀强撑起精神道,脸色略显苍白,双眼无神,“只是方才一时有些眼花。”

楚千尘顺手给沈菀诊了一下脉,就立刻收回了手,放下心来。

沈菀没什么大碍,只是最近长时间没有休息好,所以身体虚弱了些,好好调理休息两日就会康复了。

“静乐,多谢你了。”沈菀转头对着那个穿紫色斗篷的女子笑道。

幸好静乐反应快,扶了她一把,否则刚才她肯定会摔上一跤。

静乐长公主?!听到这个耳熟的封号,楚千尘眉眼微动,抬眼也朝那穿紫色斗篷的女子看去。

那是一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子,鹅蛋脸,杏子眼,相貌明丽,气质温婉,只是有些清瘦,仿佛风一吹,人就会飘走似的。

这时,静乐收回了搀扶着沈菀的右手。

楚千尘眼尖,眼角的余光恰好瞟见对方露在斗篷外的手腕上有一段鞭痕,伤口已经结痂了,在白皙的肌肤上极其刺眼。

楚千尘想起了上次殷太后说的话:“静乐长公主和驸马起了些争执,被驸马甩了一鞭子,听说,似乎是因为驸马要纳了表妹吧。”

顾玦提着灯笼,也信步走了过来。

昏黄的烛火在灯笼中跳跃着,在他的面庞上形成了一片变化莫测的光影,让他看来冷漠疏离,显得遥不可及。

静乐的手已经藏回了斗篷内,温温柔柔地笑了笑,对着顾玦与楚千尘打了招呼:“九皇兄,九皇嫂。”

靖郡王又道:“阿菀,还是请个太医给你看看。”

“不用了。”沈菀忙摇了摇头,“我真的没事。”

虽然这次冬猎皇帝把大半个太医院都带上了,但出行在外,她总是去叫太医也不好,毕竟前两天王太医才刚为了女儿的病来过。

见沈菀的精神好了一些,脉象上也没有大碍,楚千尘便提出告辞:“姨母,既然你没事,那我们先走了。”

沈菀眼底闪过一抹异芒,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楚千尘拉上顾玦离开了,静乐也赶紧告辞,周围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沈菀望着楚千尘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自语道:“她也看出来了吧……”

沈菀觉得楚千尘肯定也看出来了,他们一家在刻意的回避着宸王府,也是这些日子来,她甚至连大姐都没有去见过。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靖郡王看着妻子那疲惫的样子,一手扶在她的胳膊上,眼神复杂,心疼、懊悔、自责……浓烈得几乎快要溢出来。

若非是他,七娘也不会变成这样……

沈菀反手覆在靖郡王的手背上,握得紧紧地。

夜色渐深,月色清冷。

很快,就有婆子抬了肩舆过来,沈菀被靖郡王抱上了肩舆,夫妻俩去了他们住的宫室。

沈菀前脚才刚在内室里歇下,后脚就有人来禀说:“宸王妃身边的琥珀姑娘来了,说是代宸王妃来问候您。”

沈菀立刻让人把琥珀请了进来,心里暖烘烘的,对着琥珀笑道:“琥珀,回去跟你们王妃说,我已经无碍了。”

琥珀优雅地行了一礼,捧着一个木匣子道:“王妃,这是荣养丸,您近来身子虚,可以一天吃一颗。”

荣养丸本是前朝太医院所制的一种补药,一直流传到了本朝,现在宫里的不少妃嫔也在服用,外面出名的医馆药堂也会出售荣养丸,不过楚千尘送的荣养丸自然不是普通的荣养丸,是她按照原本的方子改进过的。

沈菀只以为楚千尘从外面的医馆买来的荣养丸,吩咐容嬷嬷收下了,又对琥珀道:“替我谢谢你们王妃。”

琥珀没多说,行了一礼后,就告退了。

“琥珀姑娘,这边走。”

大丫鬟亲自送走了琥珀,内室中只剩下靖郡王、沈菀以及容嬷嬷。

沈菀看着前方那道摇曳的门帘,叹道:“尘姐儿真是七窍玲珑心。”

楚千尘现在是宸王妃,她和宸王就是绑在一起的,今天她要是主动登门拜访自己,那么,来日传到皇帝的耳中,以他的多疑,难免会不满靖郡王和宸王府走得太近……

这一点,楚千尘显然也是明白的,所以,她一直在避免和靖郡王府太过亲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沈菀心里复杂,目光看向了容嬷嬷手里的木匣子。

制作荣养丸的药材中不乏人参等珍贵药材,而且还不好制。

无论是太医院,还是京城几家出名的医馆供应的荣养丸数量都是有限的,基本上被那几户叫得上名号的显贵人家给提前预定了。

其他人要买,就要预定,可就算预定了,也许几个月也不定能等到。

尘姐儿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沈菀的眼眶微微一酸,隐隐闪着些水光。

容嬷嬷也知道荣养丸的珍贵,小心翼翼地从木匣子里取出了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小瓷罐,道:“王妃,我去给您倒杯水,把荣养丸化开了吃。”

少顷,沈菀就把喝下了荣养丸化开的药茶,药茶热乎乎的,从喉咙灌入肠胃,让人通体都暖和了起来,她的面颊上也又染上了淡淡的红霞。

容嬷嬷接过空茶杯,又给沈菀递了一杯温水,沈菀喝了半杯水,去了去口中的余味,整个人都舒服多了,眉头也舒展开来。

之后,容嬷嬷就识趣地退了出去,把内室留给了夫妻俩。

靖郡王将沈菀搂在怀中,亲吻着她的发顶,心疼地柔声道:“阿菀,委屈你了。”

靖郡王又如何不知道妻子一心是在为了郡王府着想。

哎,他们是宗室,宗室的显贵全靠皇帝,皇帝的喜恶势必会影响到郡王府的地位,而且他们靖郡王府虽然是姓顾,但已经是血脉已经很远的远支了。

若非是先帝恩德,连郡王的爵位在他这一代都该降爵了。

皇帝的一句话就能决定爵位的存亡,他们家不能得罪了皇帝,更不能卷入皇帝和顾玦之间的博弈中。

宗室只能中立。

他只想保住祖宗爵位,挣不起那从龙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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