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好意思,家里没什么像样的吃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将一大碗浓稠的白粥端给简墨,粥上各放了一些咸菜和青菜,接着又端了一碗给简要。然后她把白细的手指在身后擦了擦,尴尬地一笑,脸上红红的,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手脸也并不粗糙,看得出来至少原本也是小康水准以上家庭出生的孩子,并没有吃过什么苦的样子。
“我家其实之前不是这样,那个时候家里什么好吃的都有……但现在就只有这些了。你们千万不要觉得我小气啊!我们附近住的也都是差不多的。”小姑娘自尊心很强的,努力地解释着。
现在在外面简墨明面还是只带了简要一个人,假装堂兄弟两个出门谈生意访友,开始行程不定地在纸人部落各个区域“路过”。
简墨看着瘦瘦地小姑娘,想起自己水准没有任何变化的一日三餐,心里深深地怀疑自己和简墨今天是不是占了人家一家人一天的口粮,手里普普通通的白瓷碗也觉得分外沉重起来。
“现在这里米价怎么样了?”简要比简墨要持稳得多,一碗尽显囊中羞涩的白米粥并没有叫他的微笑有半分凝滞,轻巧地转开话题。
小姑娘见两人没有介意,表情也坦然下来,回忆了一下说:“上次我爸妈买米回来的时候说是五十六一斤,但那也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等到他们这次发工资去买,还不知道会涨到多少?”
简墨果然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个价格让他颇为震惊。但没等他惊讶完,小姑娘却不以为然地继续说:“这个价格虽然跟以前以前比是贵的离谱,但跟我姑姑姑父他们住的b市比还是要便宜很多了。听出说那边米价有时候会超过一百块的,而且还限购。我姑姑本来想让我爸帮忙买些米寄过去。但是现在到处都乱,邮费也是贵得不得了,加上邮费还不如她自己买呢。”
各个地区受控的势力都不同,一批物资想要经过某地,要经过严格的审核。如果形式紧张,物资被直接扣押也是市场发生的事情——谁乐意看见战略物资流到敌人的地盘上去。所以本身就是粮食产地,或者接近粮食产地的地区一般情况还算好。但是那些本身就不产粮食,周围又有敌对势力的,日子就分外不好过。什么东西一旦紧缺起来,价格自然飞涨。
好在敌对归敌对,只要不是正打着的,也不是什么卡得那么死的。毕竟没有那个区域是什么都不缺的:有粮的可能没有能源,有能源的可能没有金属……即便明面上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私底下总归是要互通一下有无。再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几年来黑市上的交易随着战乱倒是越发兴盛了。简墨倒是知道,其中几个倒买倒卖的巨头实际上背后都是纸人部落的人,这些人也都是几年前无邪早年间预备下的。
简墨同简要与小姑娘闲聊几句,对现在世道也有了更切身的体会。
“听说再过去两个区的金山是一个叫纸人部落的组织占领着。”小姑娘竟然主动谈到简墨他们要去地方:“那个地方原人和纸人都可以和平相处,不会你欺负我我欺负你,而且不论是政府军还是纸人的军队都不会去骚扰,那边的东西比我们这边还要便宜一些……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惜我家在这里,爸爸妈妈的工作也是,不然真想到那边去。”
简墨问:“听起来似乎不错。不过,到那边要求的是原人和纸人一视同仁,你可以接受吗?”
小姑娘马上回答:“为什么不能接受?现在这么乱,自然是哪里安宁去哪里好!更何况只是与纸人和平相处,我们本来就没想挑事啊。再说了,在原占区就一定好吗?如果你没有后台没有能耐,不一样被人欺负——今天,你们不也都看到了吗?那个打算抢我盐的坏蛋,不就是仗着自己家里有亲戚在政府军吗?如果不是你们帮忙打跑了他们,我铁定是要吃亏的。”
简墨默然。那个时代都不乏发战争财的家伙,权势大的发大财,权势小的发小财。今天小姑娘在买盐的时候就遇到一队混混,就守在售盐点外面,每个买了盐的人都要在他那里留下两成才能安然离开。不过遇到那些身强体壮态度强硬的市民,混混们也不敢强拿。但像小姑娘这类看起来体弱好欺负的,便绝不放过。可惜这位小姑娘虽然体弱,性格却并不好欺负,发生冲突自然是在所难免。
“现在原占区还剩多少?”
简墨向小姑娘告辞,在街上随便走走。身边除了行色匆匆的路人,还有一队一队抱着枪支的巡逻队。他们有穿着制服,动作整齐,有的穿着随便,吊儿郎当。但不论是哪一种,都被普通平民有意无意地避开:太平盛世时哪曾有过这样景象,便是再随意的人,看到这种情景也会觉得气氛压抑紧张,巴不得早点回家。
唯一快活的,只有些年纪还出于懵懂不知事期的孩子们,趁着父母不在家的时候,三五一群在自家楼下,或大街上嬉喝玩耍,追打喧闹,视那些巡逻队为无物。
“目前大概堪堪五成。”简要压低声音回答说,“现在看来这一半也是岌岌可危。”
简墨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们今天教训了那几个人,他们会不会追上那小丫头家里去报复。”
“有这个可能。不过你放心,”简要说,“刚刚出门的时候,我示意护卫队留下两个人,至少等到那小姑娘父母回家后再离开。”
“还是你想得周全。”简墨笑了笑,然而下一秒他却笑不出来了:迎面而来的是押着两个年轻女孩的巡逻队。两个女孩非常狼狈,全身都沾满灰尘,脸上也不例外。周围的路人只是微微侧目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厌恶又或者怜悯,然后继续赶路。
两个女孩偶尔挣扎一下,眼睛里充满仇恨和紧张。
简墨正疑惑,便听见路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小声嘀咕:“造孽啊。不给人家一口饭吃,不许人家去别的讨生活。这不是逼得这些小姑娘们去死,就是去做那些没脸皮的事情。”
老婆婆身边扶着她中年妇女一手提着菜篮子,一边一脸傲色地说:“那又有什么办法,谁叫她们是纸人呢?现在粮食我们原人都不够吃,还能给她们吗?现在是战时,这个时候想要跑到别人地盘上,岂不是资敌的行为妈,你也别太心软了,这个打仗都是你死我活的事,能保全自己,就算是不错了。哪里还有精力同情别人。”
“我也就是说说。”老婆婆叹了口气,目光在驻足观望的简墨等人身上擦过,满是皱纹的嘴角淡淡一笑,然后和不知道是女儿还是儿媳妇的中年妇女慢慢地离开。
简要比简墨的五感更敏锐,简墨听见的,他自然也听见。见到简墨再次皱起眉头,便知道自家少爷说不得又要多管闲事。
果然简墨侧头低声对他道:“如果她们是要去金山的话,那就带上这两个人。如果不是,也把她们先送出去。”
简要点点头。
两人中午在小姑娘家借口没饿,只一起分了一碗白粥,实际上都没有吃饱。于是便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餐馆补餐。正用着,简要的手机却响了。
简要听了几句,便简洁地回答道:“你们跟着,有需要的时候帮一把。”
“怎么了?”简墨问。
“巧了,你想帮的两个人已经有人提前弄走了。”简要笑了笑,“那两个小姑娘好像也不是毫无准备,有人接应着呢。”他瞧了简墨一眼,“出手的人,说不定跟你我想的差不多。”
这很容易联想到,两个区过去就是纸人部落的地盘——这大概是附近可能最适合纸人投奔的地方了,这一点简墨和简要比早上救过的小姑娘更心知肚明。更何况,这种抢人不抢地盘的渗透政策本来就是纸人部落“扩张”的方法之一。
两人对话不到十分钟,外面的街道就传来喧闹声。
路人纷纷跑着躲避过来,不过一会,弥漫的烟尘后便看见一大群人你追我打的景象。
老板对这种景象的应对显得十分娴熟,放进来几个跑到附近的路人之后,便快速放下卷闸门,将门门窗窗都挡了个严实。
跑进来躲避的路人喘过气,将所知的事情大概讲述一遍,果然和简要猜想的差不多。
店内的灯已经点起来,封闭的小店里并不显得阴暗。只是墙壁天花板时不时非正常的抖动将外面状况的激烈得程度呈现无余。
客人们有的表情紧张地担心着,有的司空见惯一样无所谓的继续进餐。大约半个小时后,外面的动静逐渐平息。又等了一刻,依旧没有动静,老板才在几个性急的客人催促下,将一扇窗户开了一小条缝隙,观察起外面的状况。
“嗯,看样子应该过去——”话音未落,便听见他一声惨叫,整个人向后倒去。周围的客人也尖叫着四散开来。然而距离老板最近的几个人也受到同样的波及,捂着不同的部位,倒在地上呻吟。
简墨只瞥一眼那老板便心跳不已:他捂着眼睛的手指慢慢淌出鲜血,整个脸都变得苍白发紫,面部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如同蛛网一般可怖。其他几人的伤口附近也都呈现出类似的症状。
这模样不像是受了什么物理攻击,倒像是中了什么生化武器一样。
和他想得差不多得大有人在,有数个反应快得都在尖叫:“关上窗户,快关上窗户!”
已经有熟客跑到跑到柜台后面,将那扇窗户的卷闸门放下。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在所有人焦急的目光中窗户重新被卷闸覆盖上了。
众人的心稍稍放下来一点,再看向地上翻滚呻吟的几人,都离他们远了几步,面色都十分难看:这玩意会不会传染啊?
坐在简墨和简要旁边的一个女孩半是气愤半是害怕地说:“……居然连毒气都用,完全不管我们这些平民的性命。这个城市真是住不下去了。”最后一句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
她身边的男孩连忙捂住她的嘴,警惕地环视了周围一眼:“小声点,小心被人告密。过一会异查队肯定会过来净化清理的……老板他们几个人只是被误伤,肯定会被救治的。你也不要太偏激了。”
“就算是误伤……”女孩还想说什么,但在男孩担忧和警示的目光下,还是闭了嘴,拿起自己的杯子狠狠灌了两口饮料,平息自己心情。
众人心情各异,但一时间谁也没了出去的念头:再紧急的事情难道还能有自己性命重要。再说目前这种毒气蔓延的情况,出去了又能走多远,还是等等再说吧。
可惜的是,事态得发展并没有那么乐观。因为,才平静下来没多久的墙壁又开始颤抖了,而这一次比之前还要剧烈,大约抖了一分钟左右,这间不大不小的餐馆就如同一张纸一样,被残忍地撕开,将众人完全暴露在了外面。
简要反应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要带自家造师瞬走,但简墨不赞同的目光下只能放弃了,张开了空间隔离的屏障,将餐馆中惊慌不已的众人都圈了进去。
简墨很快捕捉到对战的双方。
人数并不多:一方显然是本地的政府军,数目很多。他们带着防毒面具,显然是有备而战。另一方大约就是两名女孩的救援者,只有三四人的样子,并没有采取任何防护措施,不过也没有受到毒气影响的模样,显然他们中间的异级是能够隔绝或者消除这种伤害了。
两方大约是在谈话,只是距离太远,连简要也没有办法听清。只是救援者既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政府军多半拿他们也没有办法。简墨倒是不担心他们会倒霉。
两人身边的餐馆客人们或抱头或捂眼地惊叫了一会,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才疑惑地放下手,打量起周围的情况。只要不硬闯,空间隔离并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但是四周并没有其他被摧毁的建筑物,众人见状自然以为毒气已经自行消散又或者已经被清除了,纷纷决定赶快回家或者找个更靠谱的避难场所。
只是,他们怎么尝试都走不出这个被隔离的空间。
“出不去!”众人惊慌地发现,虽然餐馆被完全摧毁了,但是他们能够自由活动的方位依旧只有原来餐馆所在的一方空间。
“这是怎么回事?”原本坐在两人女孩下意识握紧了男孩的手臂问,然后眼睛一亮,顿悟:“有异级把我们这一块地方圈起来了!”
男孩点点头:“八成是。”
“为什么?”女孩脱口而出,“他们想把我们当人质吗?”
男孩无奈地看着女孩:“我们这样的人质要着有什么用?”政府军能肆无忌惮地释放毒气,显然在这些人眼中,他们这些平民的性命轻贱如草——这样的人质有意义吗?
“可能是另一方……又或许,是这间餐馆里本来就有异级。”男孩的目光假作不经意地环视周围,想从周围找出一两个怀疑对象。
简墨感受到男孩怀疑打量的目光,但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用一种平静的目光注视着着视野内那些来不及找到避难处而“不幸被误伤”的路人,一个个全身青筋暴突人事不知的倒在地上。
他情绪却很糟糕。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金山的救援不过是能够给那么一些有追求和平相处想法的人一处可以栖身的片瓦之地。除非他自己改变初衷,否则对于这种情况,他永远只能看着干生气。
肩膀上搭上了简要的手:“如果你不想忍耐,也没什么。”简要的声音轻轻的,这句话听起来很诱惑,随心所想,想做就做,他现在确实有参与这一场博弈的筹码。然而,下一秒简墨还是摇摇头。
他还没有与同时与政府军以及纸人独立团体两线对抗的想法——是站在纸人一边打原人,还是站在原人一边打纸人,这都不是他的立场。虽然碍着纸人部落“和平互重”的口号,政府军明面上不好对他们采取什么手段,但是内里估计会怎么看他们觉得怎么碍眼。曙光和独游本来就是坚持纸人主宰社会秩序的理念。为自身实力的扩张,他们对主张相同的团体尚且下得了手,更何况是主张不同的纸人部落。
这种局势,说他们腹背是敌也都不为过。现在部落的安宁不过是一方面因为他们现在的力量还小,不太能构成威胁,另一方面政府军和曙光独游不愿意为了一方中立势力而损耗自己的力量而造成一段时间有限的安宁期。不过一旦纸人部落想要在接下来的战争真正取得话语权,唯有改变初衷,避免遭受双面夹击。
但如果这样做了,他当初又是为了什么建立纸人部落呢?他又不是要争霸天下。
忍很辛苦,然而简墨只有继续忍。
与简要的估计没有太多出入,没有异查队支撑的政府军对于有异级的救援者施以生化武器未果后,也只能放出几句狠话,拿他们没奈何。
救援者很快离开,带着那两个女孩。
政府军这才开始慢吞吞地清理毒气,毕竟这理还是他们管辖下的城市。他们虽然并不看重那些普通市民的性命,但是一座死城对他们来说也是没有意义的。虽然为了各种目的而随意牺牲一些平民已经是他们惯常会做的事情,不过却不至于施展出弄死所有人的手段。
餐馆的人很快看见有带着防毒面具的军人向这边走过来,一边向空气中喷洒着药水,一边测量着空气中有毒气体的数值。众人不禁都放下心来,觉得自己有救了。
只是,与众人的好心情相比,餐馆中暴露在外的客人依旧健康如常的异状很快引起了政府军的注意:餐馆的人出不来,他们进不去。这里显然是有异级制造了一个与外界隔离开来的结界。
“你们当中谁是异级,站出来!”一个军人厉喝道,眼中狰狞的光闪烁着,他一挥手制止了手下为餐馆附近喷洒药水的举动。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有种就站出来,不要连累了无辜的人!”军人再次喝道,“如果你不肯站出来,我是绝对不会向这里喷洒消毒药水的。没有消毒药水,你们一出外面的空气就会让你们跟那些人一样。”军人指着餐馆附近的“躺尸”,冷笑道,“难道你要看着其他人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