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空间狭窄,追着他过来的人不过距离他两米,可那青年偏生躲进了下铺的角落,手上又有了一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小人质,便不得不有些投鼠忌器,嘴上说着“你还是放下人质束手就擒”之类无用的劝降话,到底动作还是停了下来。
年轻夫妇不过是普通人,猝然间孩子被夺走,除了满脸惊慌,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不断地发出恳求。
青年嗤之以鼻:“放了你的孩子,那谁肯放了我?你不若去求求我对面这些人,若他们今天肯放我一条生路,我自然不会强抓着你们的孩子不放。”
年轻夫妇明知希望渺茫却还是把目光转向了追捕的人。
追捕的人虽然一时不敢动手,却也没有散去。其中一人冷笑道:“你们知道他是谁?他可是一个臭名昭著‘曙光’骨干。和他有关的案子有七八宗,牵扯的人命近百!!我们跨区追捕了他好几年,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将他堵到这里,如果放了他,很可能就没有下一次了。他若一去,不知道又有多少原人会死在他手上,你们觉得这样的人可以放?谁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青年哈哈大笑:“说得你们多冰清玉洁啊,你们每个人手上沾了多少纸人的献血,不知道你们数过没有?”
“那些都是该死的!”
“可我也不是无缘无故杀人啊,我主动去杀的,也都是该死的人!当然今天这种情况例外。”
“区区纸片也算人?”
此话一处,青年脸上虽然还是带着笑,但眼中的温度已然降至冰点:“看,这就是观念不同带来的鸿沟。你若想将我们当成牲畜宰杀,也要看我们是不是乐意被你们当成牲畜?可惜你们忘记了,即便是牲畜,被打杀也是会咬人吃人的。既然敢肆无忌惮的欺辱打杀我们,向来是做好了被报复的准备。可笑你们这种人让别人去死的时候总觉得理所当然,轮到自己死的时候一千万个不愿意,那种扭捏作态,真是叫人恶心!”
年轻的母亲在一边哭道:“我们却从来没有做过欺负纸人的事情,我们的孩子还小自然更是不会。”
青年却一点都因此动容:“你们或许确实无辜,可是这世上无辜被杀的人可多了去了。若你今天你的孩子不幸死在我的手上,你可记好你面前这些人,就是他们逼得我杀的。”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青年性命攸关,不敢有丝毫松懈。而追捕的一方也不肯让步,脸上的忍耐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打破僵局,劫持人质在手的青年最终会体力不支陷入疲态,给追捕一方有机可乘。但是青年也并非是这般容易放弃的人,一旦他发现自己再无力继续坚持下去,也很可能选择先杀掉人质垫背。
然而大约就在十多分钟一周,火车顶上突然出现巨大的撞击声。
青年面色一喜。
追捕方却表情不妙。
接下来快速接近的步伐为周围一动都不敢动的众人解了惑:青年这一边来了帮手。
追捕方显然有些蠢蠢欲动,然而青年也清楚他们的想法,挑着眉毛将手中的碎片故意又向孩子的脖子靠近了一些。
大约三四分钟后,众人头顶忽然一亮,狂风大作,抬头一看方震惊地发现他们这一块的车顶整个消失了,车顶边缘站着一男一女两人。
那女子见到下面的情景,眼中立刻露出轻蔑的光,五指向下一张,一抬,便见追捕方其中一人的颈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然后如同提鸡鸭一样被从车厢中提了起来。
众人脸上骇然之色顿时浮现:异级!
追捕方其他几人反应利索,手枪对着那异级女子连连射击,企图营救同伴。
异级女子只是手腕轻轻一动,那被提起的人就变成了现成的肉盾,被打得血花四溅,惨叫连连。
追捕方只得停了手,其中一人稍一犹豫便下令:“撤退。”打又不能打,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又会被这异级抓住,眼下最好的办法只能先避开。
异级女子看着几人逃走,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随手一扬,悬在半空中的那一人竟被她从空空车顶扔了出去,抛在了铁轨一边,然后飞快的消失在高速行进的火车后方。她连看都没有看那人是死是活,五指一张,麻利的又抓了一人,甩了出去。
追捕方见状,拔腿就跑。
但那女子的能力偏生十分好用,无论他们利用车厢墙壁,还是乘客、物品遮蔽身形,只要这女子手指一张,便又一人如同脖子上被栓了提线的木偶一样,最终还是被拉扯了过来。不过三两分钟,刚刚追捕这青年的数人,竟然都被她摔下火车去了。
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其他的乘客不是被吓得瘫软得不能动,便是想方设法把自己躲得越不显眼越好,生怕被这个凶残的女魔头看上,成为下一个目标。
简墨在第一个人被甩下火车的时候,皱了皱眉头,但最终没有开口说什么。
有些事情已经不是他能够分出对错来的,更或许根本就是谁都无法分出对错。既然此事与他没有直接关联,那就干脆不参与。他只把目光在那吓哭的孩子身上多停留了两秒,然后看了简要一眼:最后结局如何不论,只是这个孩子如果真的有了生命危险,却是不能不救的。
简要对他家少爷对陌生人泛滥出来的好心已经习惯。不过好在列车上人这么多,万一到了需要他动手的情况,他也有把握让其他人发现不了是自己所为。
年轻的母亲也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上,但或许因为孩子,她却是此刻第一个发出声音的人:“求求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他们现在、现在都已经不能威胁你了。你也不需要我的孩子做人质了。”
青年看了年轻的母亲一眼,目光没有之前那么有锐利,十分爽快地把孩子送了过去。
年轻的母亲感激地伸手去接,然而她的手指才接到孩子,孩子就被提到了半空中。
异级女子抬着手,看着孩子在半空中表情惊惧地哇哇大哭,不但没有一丝怜悯之色,反而露出一副冷酷嗜血的表情:“原人的孩子啊?”
青年脸上的笑容敛了起来:“阿悬,你干什么?”
被唤作阿悬的异级女子轻轻一笑,另外一只手拢了拢被车顶上狂风吹得凌乱狂舞的长发:“我在想每年有多少纸人婴儿被随意抛在路边,这个孩子怎么就这么好运,配得到父母的宠爱。”她转向跪在地上的年轻母亲,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口气“商量”:“我们那边被遗弃的纸人婴儿很多,不若和你的孩子换一换,让他们这些可怜的孩子也体会一下母爱是什么吧?”
年轻的母亲连声道:“不,不要,那是我的孩子,求求你,发发好心把他还给我!”
青年这个时候却道:“阿悬,纸人是没有父母。我们有的只有我们自己。”
异级女子表情一凝,似乎被戳中什么心思,但随后气恼道:“可是我就看这孩子不顺眼。”说完,竟是随手一扬,孩子立刻如同断线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年轻的母亲立刻去扑,却连孩子的脚都没有抓到,回头看见孩子从窗户外跌下,喉咙立刻发出一声惨叫,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方向瘫软在地上。
青年厉声呵斥道:“阿悬,你太过分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迁怒无辜的人!”
“无辜?你觉得纸人中间无辜的死少了。阿胜、小白、芳姐……”异级女子嗤笑一声,念出一串名字,“他们可是死有余辜?他们老老实实地工作,战战兢兢地做人,可最后下场怎么样?”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样做事只会给组织招祸。”青年不满地说。
“可我偏喜欢这样随心所欲,看谁不顺眼,就教训他。”阿悬抬了抬下巴,“这个世界教给我们的不就是这样:谁强谁就能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两人正自争论,突然车厢中又传来孩子的哭声。
刚刚明明被抛下车的孩子居然安然无恙地重新出现在车厢中,坐在下铺上兀自哭个不停。
听到熟悉的哭声,年轻的母亲有些迟疑地转头。看见孩子完好无损地在自己面前,几乎连命到不要的扑了过去一把抱在怀里,紧紧地怎么都不肯放手,生怕孩子再度被扔出去。
这一蹊跷地的失而复得让所有目睹的人都呆滞了几秒钟,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先有反应的是开始劫持孩子的青年,他目光在周围一扫,慢慢落在简要的身上。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气质太过出众了——尽管气质出众与是否拥有异能是没有直接关系的,但是简要那副优雅从容的姿态实在是有些打眼。
“看来我眼拙了,不想这里还有位英雄在这里。”青年身体微微转向简要。虽然他本人跟异级女子争得面红脖子粗,但此时此刻自己人和外人的立场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简要没有隐瞒的意思,毕竟对方有异级在场,如果发动攻击,自己必须还手,总归是要暴露。他当下表情淡然:“英雄谈不上,只是看不惯而已。何况阁下刚刚不是也不赞成祸及无辜吗?”
青年眯了眯眼睛:“不赞成归不赞成——不过刚刚如果我不得不对这个孩子动手,想来你也是会阻止的?”
“那是自然。”
“但是那些条子来抓我,阁下却不打算出手帮我?”青年用一种几乎笃定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
简要笑了笑:“你可觉得自己无辜?”
青年被噎了一下,想一想,随即似乎释然:“你说的有道理,我杀人,他们不可能放着我不抓,确实谈不上无辜。”
青年虽然警惕但还算冷静,那阿悬见自己的举动被人阻止却是被气坏了:“你也是纸人,为何要帮着原人?!你这个忘本的家伙!”
简要被骂却丝毫没有不悦,反而笑道:“纸人原人有何区别,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低贱?于我来说,对我好的我都感激,对我不好的同样会讨厌。”
青年眼神一动:“看来你有一位很好的造师。”
阿悬却不肯善罢甘休:“你敢同‘曙光’作对,胆子不小。”
简要笑道:“敢同整个泛亚的造纸管理局和这么多原人作对,你们的胆子也不小。”
阿悬眼神一变,伸手向简要抓去,然而眼前人影似乎花了一下,手上抓了个空。定睛一看,人却还是原地原样。
简要看似在原地没有动,实际上却是在她的力量发动的那一刻从原地消失,然而又在她力量消失的那一刻在原地出现。在这位异级女子教训那些追捕纸人的时候简要就把她的异能底细瞧明白了七八分,同时又准确地判断出对方力量涨消的时机,接着精准地控制自己的身体进行短暂的空间置换。
阿悬的表情显示她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知道对方对异能的敏感和操控要高过自己,一时竟是迟疑起来,有些进退维谷。
这个时候与她一同出现在列车顶上却一直没有任何表示的男子向前走了几步,跳下了车顶,看了一眼简要,但最后却盯住了一言不发的简墨发话:“李家的长孙少爷?”
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相当笃定,显然是有备而来。
简墨虽然深居简出,但消息却从来都不闭塞。
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问话,他虽然心里一跳,暗道了一句“还是来了”,实则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只是抬起眼睛:“我姓简。”
男子能够叫穿简墨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他过往的那些历史,神情显得越发笃定:“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的脑袋吗?你就敢这样随随便便坐在一趟普通的列车上,对自己的安全这样有信心。”
简墨望着他:“你知道此时此刻这趟列车上有多少我的护卫吗?你若敢轻举妄动,焉知下一刻脑袋在不在你的脖子上?”
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气质温和没有一点攻击性的青年没有说话,不知道脑子里是在衡量自己今天是不是有实力拿下这个炙手可热的人物,还是在估量这个人对自己有多少可利用的价值,最终只是努嘴笑了一笑:“今天不是聊天的好时机,希望下次有机会与你好好畅谈。”
简墨当然想不出自己和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谈的,凉凉道:“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