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不肯答应吗?”内屋里走出一人,望着少年乘飞剑离去的背影,眼中盛满古怪的笑意。
“萧先生为何看中这个少年?”君羡长老十分不解,“虽如子归所赞,这少年品行俱佳,对纸人也并无歧视。但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将我君阳山上下五百三十七口性命攸关之事托付与他——如不是萧先生强烈推荐,老夫还真不能下这个决心向他开口。”
“莫欺少年穷啊。这孩子的将来不会简单的。”萧越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
“萧先生既这么说,我便拭目以待了。只是现在这少年不肯答应,下一步我们该往何方努力呢?”君羡长老问,“那少年虽然未曾应许,然而他所言之局面我却觉得不虚。他日吾等取回了自己的诞生纸,就真的获得了自由了吗?只要原人对纸人的歧视一日不消除,诞生纸在手又能如何!”
“那就掀翻这个充满歧视的世界——”萧越挥手拍在桌子上,浑然不在意自己在鼓动些是怎样一群可怕的存在:“当所有的纸人都站起来反抗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诞生纸管理局又算什么?”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办法可以想。”
贺子归将简墨送到了一处医馆的病房外。
“多数历练者不过半个小时就醒过来了,情绪虽然有些不稳定,但身体并无大碍。”贺子归轻声说,“你同来的一批历练者都在这间医馆里休养,他们距离公子最近,目前还在昏迷中。我已经单独为了留了一间房,对外假称你在里面。公子快进去吧。”
简墨微微动容,却没有道谢,因为此刻觉得谢谢两个字似乎太轻,他只是学贺子归拱手,深深一揖。
贺子归笑了起来,为他打起帘子。
简墨合眼躺在床上,脑子里却无法安宁下来。
他在没有来仙境之城之前,统共就见过轻音一个异级。本来以为异级纸人是极稀少的一个群体。但是他忘记了,异级尽管少,可多年积累下来,总数也是相当可观的。
距离上一次纸人战争已经过去30年,这段时间足够这个世界的造纸师写造多少纸人?整个仙境之城就有五百三十七个异级,这个世界还有多少类似仙境之城的地方?东方的修仙者,西方的魔法师,各国的神话童话、寓言传说……如果被写造出来,会有多少这样的纸人群体?
像君阳山长老这般对自己的存在产生质疑,然后发现真相后试图找回生命控制权的纸人一定还有。可原人怎么可能轻易将诞生纸交付到他们手中。更奇怪的是,他们居然会找上自己来帮他们取诞生纸,说看出自己不歧视纸人,好吧他承认这算一个理由,只是这种事情不是光有热情就能够做成的,简墨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太合情理的地方。
好了,既然已经拒绝了,就不要再想这些纸人的事情了。不如好好考虑下自己接下来的事情,他自己的这次不小心惹出来的乱子已经自己头疼了,哪里有闲心操心别家的事情。话说,控制魂力波动的方法算是找到了么?简墨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认为自己应该再选择一个好的时机再认真研究研究。目前在仙境之城还是不要考虑了,好容易贺子归帮他打了掩护,关键时刻自己可不能掉链子。
等仙境之城的旅程结束了,他回到B市便着手为简要添加异能吧。这才是提升他实力的最终保障。
本来想过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魂力,简墨给自己定下了走魂笔制造师的路线,在不断的结交更高级的造纸师的过程中,进入造纸界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中,找到自己身上那条可能牵扯到自己来历的银链的秘密,顺藤摸瓜查出爸妈的去向,找出杀死三儿的凶手。如今魂力波动恢复了,自己是不是要改变原来的计划呢,比起曲线救国,直接以造纸师的身份走下去会不会更好?
有点困了……上次听简要说计划投资建造一家造纸研究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听齐眉说过造纸研究所可是很难进的,除非你有什么一技之长,否则就算是特级造纸师也不一定会录用。但一旦进去了,就非常幸福了,不但待遇福利极高,还有各种供你反复试验的资源。比如敞开供应的造纸限额……可这样不但需要得到造纸管理局的许可,各种花费一定很高。现在他们有这个钱么?好像他从来没问过简要他搞的那家小公司一年能赚多少钱啊?
在各种纷乱的思绪袭扰下,简墨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慢慢黑了,月亮随着背景从淡蓝变成黑蓝显得越来越明亮。天空没有一丝阴霾,星星也很少。
青年站在简墨房间里,盯着他的脸问:“这是最后一个吗?”
简墨在睡梦中被人拍醒,迷糊地微抬眼帘,感受到天光尚暗,不由得恼怒道:“干嘛!”
那人回答道:“故人到访,不起来迎接下吗?”
简墨循声看去,当他看清对方的脸时,眼睛蓦地睁大,感觉整个人都结冰了,一动都不能动了。
夏尔。
怎么会是夏尔!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尔见简墨的表情僵住了,似乎对自己的影响力十分满意:“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
这位无利不起早,无事不出门的六街国王,木桶区的实际统治者,为什么会出现在仙境之城?简墨脑子里一瞬间窜起无数念头:是为了追捕他而来的吗?不对,清街的时候他和家里都没有与造纸相关的任何东西,夏尔没有借口来抓自己。在家门口暗杀自己的人,应该也不是他,因为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把自己抓走然后找个理由枪毙自己,何必偷偷摸摸那么麻烦。那么,是为三儿的事情来的?好像也不对,简要说过清街之后夏尔就离开六街了,三儿的事应该是由接任者负责。没有任何好处,夏尔会积极到追他追到仙境之城来?
简墨试图说服自己慢慢放开握紧的手指,假装镇定地:“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可不是为你而来的。”夏尔微微一笑,仿佛看出他的窘迫,“我早就不在六街了,你不知道吗?如今我可管不到你——放松点,小家伙。”
简墨阴沉着脸警惕地盯着他,他对这个家伙可没有多少信任。
“我是在为今天下午发生的集体昏迷事件而来的。在你之前我已经询问过很多苏醒过来的受害者,你只是我在这家医馆见的最后一个人。说实话,”夏尔优雅地摊了一下手,“我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仙境之城……是你的产业?”夏尔这个理由勉强说的通,但鉴于这个事件是自己引起的,简墨并不觉得目前的状况变得更好了。
“我倒是想,可惜不是。”夏尔遗憾的比了下手说,“家师秋山忆倒是在里面占了很大一部分股份。我只是代他来查探一下。”见简墨对于秋山忆这个名字毫无反应,他很好心地加以解释:“家师目前任职造纸师联盟的主席。”
造纸师联盟?简墨心中一跳,为什么堂堂造纸师联盟主席的徒弟会屈就在六街做一个小小的警长,而且一待就是五年时间。从陈元偶尔的发言中,他也在知道造纸师联盟在造纸师中有怎样的影响和地位。夏尔又并不是一个无能的人,按理说不可能被发配到这种地方。
“三年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既然知道夏尔不是为了当初在六街的事情追到自己,简墨的稍稍放松了一些。最初的紧张过去之后,他发现自己突然生出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找到答案。
“为什么会有人想杀我?为什么六街会传闻我已经死了,三儿失踪了?那些想杀我的人和你有没有关系?我爸妈到底去哪里了?夏尔,不要说和你无关。距离上一次清街不过两年时间,无缘无故你为什么要清街?这根本不合理!”
看着当年在自己治下战战兢兢的卖魂笔的少年现在居然也有胆子想自己诘问一连串的问题,夏尔觉得十分有趣:“你真的想知道?”
简墨忍无可忍地说:“你特地留下来只是想跟我叙旧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夏尔索性坐在床边,随性地靠在床缘上,“比如,你最近一直没有见到你老爹吗?”
“他清街那天起就失踪了这点你不是应该比我清楚吗?”
“真是无情啊,养了十六年,说丢就丢。”夏尔揶揄着简墨说,眼中却是若有所思,“这个老怪物做事总让人猜不透。”他说着直视简墨,“你可曾想过我在六街一待五年,完全是因为你?”
丁一卓醒过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开始西沉。他不是很习惯地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精神上传来一阵说不出的疲惫和倦怠。
“一卓,你醒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床边坐着好几个学生会的成员:何丹,楼船雪,宋玉虎等人。
发生什么事情了?丁一卓只茫然了一秒,很快找到自己昏迷前的记忆:不安的预感,天降陨石般地重击……最后的画面模糊地停留在谢首在窗边闭眼皱眉头,然后在自己问话后回头望向他的一瞬间。
“你们都还好吧?”丁一卓揉揉额头问。
“我们早就醒了。只有你,还有那个谢首一直都没有醒过来。”何丹无精打采地说。
谢首还在昏迷?丁一卓脑子里浮现出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总觉得场景有些违和感,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船雪,你去看下谢首醒了没有?既然我都醒了,他也应该差不多醒了。”丁一卓直觉想查探谢首的情况,可惜精神上传来一阵阵的空虚感让他感觉自己最好不要这么快起来。
楼船雪应声出去了。
何丹殷勤地问:“一卓,你要不要喝点东西?”
丁一卓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他曾经听爷爷提过一次魂力暴动,其情形与昏迷时的感受非常相似。难道是有人在仙境之城魂力暴动了?发生魂力暴动的本人一般都会当场昏迷甚至脑死亡,距离本人越近的人受到的波及越大。如果自己和谢首是最后醒来的人,很有可能魂力暴动的人距离他们非常近……应该不会是谢首,他已经发生过一次魂力暴动了,没道理会发生第二次。难道是松鹤楼中其他的人?
“你们醒后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丁一卓问。
何丹递过来一碗小米粥,抢在大家前面开口抱怨:“一卓,你不知道这次受害的面积多多大,据说以我们当时所在的松鹤楼为中心向外百米内,九成九的人都昏迷了,百米之外的也感受到很大的痛楚。奇怪的是,受到影响的只有原人,纸人一点感觉都没有。”
果然是魂力暴动。纸人是没有魂力波动的,自然不会受到影响。
何丹继续说:“刚刚我听这里的医馆的大夫说了,松鹤楼里的人事受影响最大的。街上的历练者都不过一个小时左右就苏醒了。松鹤楼里昏迷的人在二到三小时候也醒过来了,唯有我们这群人,都是四个小时后才陆续醒过来的。一卓你已经昏迷差不多十个小时了,那个谢首还不知道醒没醒。按照这样推断,很可能引发昏迷的根源就在你和那个谢首附近。”
问题是他和谢首附近除了学生会的人并没有其他陌生人存在。丁一卓眼神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是在开玩笑吧?”简墨回答。
夏尔微微耸了下肩膀:“你不相信就算了。”
简墨深吸了一口气,直觉自己再问下去得到的也不过是各种只会勾起人好奇心却没有一点营养的回答,索性闭嘴,免得白白成了夏尔娱乐自我的调剂品。
见到简墨沉默下来,夏尔的神色反而掠过一丝赞赏:“就算失去了魂力波动,也不必妄自菲薄。这个世界上多得是没有天赋却能够引动风云变幻的人物,比如我的老师。”
“你知道我失去魂力波动的事情?”这话里的意思,难道去年的时候夏尔就知道自己的下落了,简墨暗想。
“W市玉壶区的那场魂力暴动影响有多大,你自己大概不清楚。如果不是我压了下去,你以为自己还能安生在石山念完最后半年?”夏尔反问。
“你为什么帮我?”简墨醒来之后自然知道有人在背后帮忙,只是他原本以为是连蔚出手,所以没有问。难道说夏尔也搀和进来?作为一个在六街摆摊卖私货的小贩,简墨实在不能想象死对头的老大居然回出手帮助自己。
夏尔却已经站身来了:“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虽然一再告知自己不要被夏尔激怒,此刻还是忍不住想要发火。简墨站了起来,盯着夏尔的背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
“有人来了。”夏尔向门外看了一眼,仿佛他能够透过这道墙透视外面的景象一样。简墨下意识也向那个方向扫了一眼,可除了墙面什么都没有看见。但他一瞬间明白夏尔在看什么——他在看魂力波动。
夏尔竟然是个辩魂师!
他突然想起清街的前一日,夏尔曾经请他到咖啡店里喝一杯,曾经就用这种探查的目光看多自己。难道那个时候夏尔是在……
“集体昏迷的事件,如果你有什么发现可以来找我。我还要在仙境之城待上几天。”夏尔扔了一张名片到他怀里,“但来找我时最好小心一点,我想你也不愿意别人知道我们认识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