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路边的一棵叶子已经完全落光的大树在仅剩的一点余晖中展露它光秃秃的身躯。
树的旁边是一家小型私人诊所,此刻白色的大门紧闭着,走廊下的灯也是熄灭的。窗户里黑黢黢,没有一点灯光,营业时间已经结束。
这对于约瑟夫和他的同伴们没有任何阻碍,因为他们的一位同伴的伤势已经不容他们耽误了。约瑟夫很久前来这里看过一次病,知道这家诊所只有一个医生和两三名护士上班,晚上除了偶尔有病人会留下时护士会留下来,平常只有医生一个人在。
不过就这么从门口大大咧咧走进去肯定也是不行。约瑟夫观察了一下周围,决定去诊所另一侧看看能不能借用某扇窗户。
约瑟夫悄悄的摸到诊所的后门,这里同样视线昏暗,他只能借着一点月亮的微光,拿出一根铁丝,轻轻撬动着门锁。
轻的几乎听不见地一声咔嚓,约瑟夫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谨慎。他轻轻将门打开,向里面左右看看,只能在一片昏暗中隐隐感觉左边是一处小小的清洁间兼杂物间,右面一条走廊通向前方,似乎是通向平常病人等候的客厅。客厅接着的是医生给病人问诊的地方,而另外一处则是化验间,里面摆放着一些仪器。
药品一般放在二楼,医生也住在这里。
约瑟夫只需要摸到二楼,控制住医生,然后给同伴发出暗号,让他们将伤者带进来即可。
他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正当他想这么做的时候却发觉腰上被什么硬硬的东西顶住,一个年轻的男声轻轻响起:“你想做什么?”
约瑟夫打了个激灵,私闯民宅被击毙都不为过,可对方只是质问他的来意,语气里虽然敌意明显,但是似乎并没有致他死地的意思。
西蒙镇的治安谈不上太差但是同样谈不上太好,混混流氓打群架时受伤会找上这里来也并不奇怪。或许,对方以为自己是那种人。
虽然约瑟夫对自己被误认为是混混并不高兴,但是此刻的情况他倒是宁愿被对方这样误认,至少会少些麻烦。
因此他刻意装出一副凶狠粗鲁却又十分忌惮的语气:“老子的一个兄弟受了点伤,过来拿点药。”然后嬉皮笑脸道:“当然如果医生愿意给他检查一下,包扎一下就更好了。”
对方没有回答他。
约瑟夫忽然记起来,以前看病的时候,医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医生,口音不会像自己身后这人这么年轻。那,这个人是谁?
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难道这人是故意等在这里等他们上钩的?
想到这里,约瑟夫并没有露出慌张的样子,故意装出没有发现对方身份的样子,继续东扯西拉让对方放松警惕心,然后蓦地向伸身后一抓,只要他抓住对方的手腕,便能够擒住对方。
但是他抓空了。
约瑟夫脑中警钟大作,不等他反应,后颈上狠狠挨了一记,便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
“布莱克,发生什么事情了”
随着问话,空气中光明大盛,黑暗被瞬间驱走。
披着睡袍的汉森医生手按在转角开关上,他站在楼梯上,向下面看过来。
等候厅里一个褐色头发的陌生年轻男子躺在地上,昏迷不知人事。被汉森医生唤作布莱克的年轻人看了他一眼,扔掉手里的扫帚,谨慎地半蹲下来看了看那陌生人。
“有人闯进来了?”汉森医生了然道。
“外面还有人。”布莱克平静地说,“可能有一个受伤了。”
“恐怕又是那群混混。他没有伤到你吧。”汉森医生一边下楼,一边问。他只是随口一问,他早已经见识过这个年轻人的警惕心和身手,普通的混混在他面前根本不具备威胁。
“没有。”布莱克站了起来,“他被我打昏了,大概得一会儿才能醒。我去外面看看。”
“你小心一点,最好带上枪。”汉森医生提醒他,“枪在我卧室,位置你知道的。”
布莱克点头。
十二月的空气凛冽,布莱克直接在居家服外面套了一件厚外套,便从后门出去了。
汉森医生说他警惕心强,这只是一方面。布莱克觉得自己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有一种预感。不是预知,而是像现在这样,带着恶意的目光从某个角落投掷过来的时候,他会一种仿佛被探照灯跟踪的感觉,从而能够提前做出某些规避动作。
布莱克将面转向恶意的来源,坦然道:“你们的同伴已经被我控制住了。他说你们有一个伤员。”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如果只是治伤,稍后我会连他和止血药、绷带一起带出来。但如果还有其他的目的,就请回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他看着那个方向,等了一会。
五秒钟后,一个金色头发的女孩走了出来,她的衣服穿得并少,但是有两处破损,破口像是被什么撕裂的,上面血迹斑斑。
“我们有一个重伤,轻伤也还有好几个人。能不能让我们进去包扎一下?”
布莱克考虑了一会:“重伤的你们带进来放下,轻伤的和其他人在外面等。我不信任你们。”
他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的男孩冲了出来:“我们这么多人,他只有一个人,何必与他商量?大家都受了伤,天气这么糟糕,就算没有受伤,也需要找个地方稍稍休息一下。”
布莱克盯着年轻男孩以及男孩背后影影绰绰晃动的人影,他的手从背后拿出枪拉开保险:“你们可以试试。”
一看见枪,男孩和女孩的脸色微微变了。
女孩低声道:“我们不知道他的天赋是什么,最好不惹怒他。”
“可是——”
“艾达能够进去就够了,我们最初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金发女孩劝慰道,“就算我们能够制服他,可把整条街都惊动了,反而会对艾达的治疗不利。再说他已经答应给我们拿包扎的东西了。你说,是吧?”
最后一个反问是对布莱克说的。
然而,不等布莱克回答,汉森医生的声音却在布莱克身后响了起来:“艾达?你是说受伤的人是一个叫艾达的姑娘?”
一个小时后。
约瑟夫坐在一楼等候厅的板凳上,拿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看着用着同样的一次性纸杯在桌子边冲咖啡的年轻人。
年龄约莫在二十岁左右或者更大些,亚裔的年龄一向比看起来更大。有着亚裔特有的黑发黑眸黄皮肤,个子不高,身量微瘦,看上去并不是很强壮,从气质看,像是大学生或者坐办公室的文职工作者。真不知道这样一个挺柔弱的人怎么放倒自己这个一米九的大块头。莫非他真的会传说中的功夫?
年轻人端起端起放满纸杯的托盘,走到他或站或坐的同伴面前,面无表情的递到他们面前。
第一个拿的人是金发女孩,她甜甜地冲年轻人一笑:“谢谢啦!”
第二个便是刚刚提议以多欺少的男孩,他有些尴尬地看了年轻人一眼,咳了一声,拿起咖啡,低声道了谢。
等咖啡喝完了好一会,汉森医生才一脸疲色地出现。看见布莱克正在收拾纸杯,他才记起自己刚刚匆匆走进病房前随口嘱咐他招呼一下这些人。这些人对布莱克不久前来说还是危险的不速之客,可他还是照做了,汉森医生不由得为布莱克的体谅感到欣慰。
“还有咖啡吗给我来一杯。”汉森医生微微笑着说。
布莱克拿了他专用的咖啡杯倒了一杯,走上楼递给他。
“辛苦你了。”汉森医生将咖啡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味道不错,你自己应该来一杯。”
“我不喜欢咖啡。”布莱克说,他望着汉森,“还有,为什么?”
“忘记了,你更喜欢茶叶。”汉森医生捧着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杯,眼睛微微弯了弯,“至于为什么——因为,艾达是我妹妹。”
布莱克望着他:“我以为纸人是不会有一个原人妹妹的。”
“嗯?”汉森医生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你知道?”
“刚刚听他们议论的。”
“噢,原来是这样。”汉森医生的笑容很深,眼睛里带着一点回忆的神采,“我养父母在生下艾达之前,我已经被收养了十年。后来艾达出生,我们一起又生活了很久。艾达有自己的理想,不愿意继承父亲的诊所,所以我就继承了下来。”
“理想?”布莱克向下面撇了下嘴,“和这些人在一起?”
“他们不是小混混。”汉森医生不认同地摇摇头,“不过我不能告诉你他们是做什么的。布莱克,”他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布莱克,认真道,“能为我保密吗?就当这群人从来没有来过。明天我会告诉邻居,艾达回来。嗯——被你误认为是小偷,打伤了。”
布莱克听完垂下眼帘,眼角斜睨楼下的一群人:“这是你的诊所,你决定就行了。”
汉森医生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愉快:“呃,布莱克,我不是故意想要诬陷你。只是艾达的伤需要一个借口而已。我想这种说法不会让你在领居们的印象中变坏的。你是一个非常不错小伙子,正直又勤快——大家都知道。”
布莱克没有说话。
“好了,离天亮只有三个小时的。下面的那群人我来打发。你还是回到你温暖的被窝里,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汉森医生开始赶人。
布莱克看着汉森医生不容拒绝的眼神,兴起的好奇心忽然灭了下去。
算了,这都不关他的事。
转身关上卧室的门,布莱克回到自己的床上。因为长时间没有人在,原本温暖的被窝已经凉了下来。但是因为外面太冷,所以他的脚还是感到些微暖意。
是的,他没有反对的资格。他不过是汉森医生救回来回来的一个病人,然后又在伤好之后被好心收留——好吧,他现在对外的称呼是助理。对汉森医生他应该心怀感激,却不能去干涉对方的生活。虽然对方一向对他非常温和,并且大多数时间都很尊重他的想法。但是,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家。
布莱克靠在枕头上有些郁闷地发了一会儿呆,最后终于平心静气了:其实汉森医生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对,他只是有些敏感了。
抬起手,他借着从窗户透过来的月光看着自己的掌心,上面的纹路熟悉又陌生。
这双手是谁的,这个张脸是谁的,这具躯体是谁的,他不记得。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为什么一个亚裔会出现在欧盟腹地的一个小镇上?为什么他会受伤,是谁打伤他的?是他的仇敌吗?他们是什么人,在哪里,是不是还在四处搜捕他?他有亲人吗?有没有人在找寻他?有没有人为他的失踪担心着急……不知道,不知道,他全都想不起来。
汉森医生说他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的,不如就叫布莱克。
布莱克就布莱克吧,既然不知道名字,叫什么都一样。他放下手,动作迅猛的缩回被窝,扎紧被口,避免冷空气进来了:明天是他放假的日子,不如去城里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