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愿猛得推开李德彰和李微生应该在的那间房房门,客厅的情景映入眼帘:李德彰脸朝下倒在地上,一只染血的水晶烟灰缸掉在他的旁边。李微生则茫然无措地站在一边,像是被吓懵了。
“是你动的手吗?”李愿的声音冰冷而尖锐。
李微生听到声音转过脸,如同在做梦一样瞟了一眼李愿和跟着他一起冲进来的穆英等人:“我——”
转而又低下头,去看他抬起的右手,手指上被尖锐物体划起的红痕微微肿起,“我做了什么?”
他将目光移到地上李德彰的背影,颈脖和手都止不住颤抖起来,声音里充满无尽的恐惧:“我杀了爷爷?是我杀的?是我杀的爷爷……”
李愿一步一步走到李德彰身边,轻轻半蹲下身,伸出两根指头向后者鼻下探去。他的手指在靠近地上的人鼻下时停顿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稳稳地停在了该停的地方。尽管在听过年轻女孩说魂力波动消失了,但他还是想要自己亲自确认一次。
穆英看着收回手后垂眼不语的李愿,嘴角微微蠕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位陪伴李德彰几十年的老伙计,但是他清楚的明白,这位李家第三代掌权人的倒下,意味着一个时代结束了。
如今混乱不堪的泛亚遭遇的,不知道这到底是大萧条的开始,还是破而后立的开始。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于实际上执掌泛亚的李家来说,接下来的路都是异常艰难的局面。
李家嫡支第四代四去其二,剩下两个一个成为了敌人的傀儡,另一个远离李家核心事务多年。第五代中李微言眼高手低格局狭隘,李微宁能力卓越且颇有主见,身边追随者众且实力,但因为从小失踪对李家完全没有认同感。
至于被老爷子作为下一位接任人培养的李微生,他轻轻叹息一声,看着精神状态似乎有些不正常的李微生,思维重新回到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微生怎么可能杀了老爷子,而且还是在所有的敌人都已经死亡之后?难道是敌人留了什么后手?
李微生盯着地面上李德彰的尸体,只觉得全身冰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他回忆了一下,想起自己刚刚好像陷入了某种莫名极端不理智的情绪中,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在这次动乱中表现得多么糟糕,爷爷对简墨多么欣赏,自己将来可能面对的种种难堪和打击以及自己来之不易的李家接任人资格被取代的可能。
他越想越觉得焦虑和烦躁,越想越觉得慌乱和恐惧,这种复杂又激烈的情绪如同一条大蟒蛇一般缠在他的心头,让整个人都不能自已。李微生用理智试图告诉自己这些想法都是荒谬可笑的,但是这种努力一点用都没有。他的思维好像是开栏放闸后的野马,毫无秩序地横冲乱转,反而又滋生出更多不安和晦暗的念头——最后,他竟然生出如果爷爷死了就无人能动摇他的位置的想法。
这个可怕的想法如同魔鬼一样萦绕在他的胸口,让他不能控制地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一抬头,他蓦地发现爷爷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有些异样。他假装不经意地观察了几眼,那眼神竟然是带着憎恶的杀意。
爷爷居然对他失望至此?
既然如此,自己不如先下手为强。这个念头在李微生的脑海不知道转了多少遍,直到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这个念头付诸了行动——就如同被鬼附身了一样。
“副局,您怎么能这样做?”年轻女孩眼眶发红,满脸震惊和失望。
“伏苓?”李微生隐约记得这是无名部门的一个成员,自己在局里见过她两次。
被叫做伏苓的女孩向前走了几步,看了一眼李德彰的尸体,转脸不忍再看。她揉掉眼角的泪水,质问李微生:“他可是你爷爷,是你亲爷爷!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你真是太可怕了!!”
“我——”李微生怔然望着她,张口欲言,后来却还是闭上了嘴,低头垂眼
伏苓双眼赤红,眼神激动,她摇着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你太可怕了!你怎么会这么可怕?!我原来看错了你。你这种虚伪冷血的家伙怎么能够成为李家的接任人?李家要是落到你这种人手上,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穆英警觉地看了一眼伏苓,觉得她的情绪得有些过了。能被选中参加这次行动的都是精英分子,尽管老爷子莫名在这个档口出事确实是会让人难以置信和难以接受,但是从专业角度来说,伏苓表现的很不够格。
他正跟副官示意回去之后好好关注一下这个女孩,防止她闹情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李家这个虚弱又关键的时候,不能出什么岔子。李微生杀死老爷子的事情必须封锁。今天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必须下禁口令。
穆英一系列的念头没有转完,惨叫惊起。
他回头一看,却见李微生抱头倒在地上全身抽搐,伏苓被无名部门的同伴打晕在一边。
“伏苓,她……试图摧毁副局的魂力波动。我刚刚拦下了她。元帅,副局受了点轻伤,大概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星光塔外某处。
伊利斯望着星光塔:“没想到兰斯小姐最后会死在泛亚。”
约翰有些难受地闭上眼睛:“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挽救了,希望莉莉安不要怪我见死不救。”
“你是为了救那个李微生吗?这个时候你还想着他是你的朋友?”伊利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对他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后,你觉得他还会把你当朋友吗?”
“我知道不会。但是我跟他说过保证他不会有事。”约翰的表情变得坚定,“既然说过了,我就会做到。”
伊利斯看着约翰:“恐怕不会如你所愿。”
“为什么?”约翰警觉地看着她。
“兰斯小姐说过,除了她、康庭斯或者威廉约克亲自下命令外,还有一种情况下也要启动血筛阵的第二重功能。”伊利斯没有回避约翰责问的目光,“这种情况,就是她死了。”
“你已经——”约翰猛然站了起来。
“是的。”伊利斯打断了他的话,望着对方震惊的脸,“兰斯小姐死后五秒钟,我就启动了。”
约翰有些紧张得看着对面的星光塔最高层,过了半分钟,他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松了一口气:“李家老爷子死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个老头,一个年轻人。很明显是年轻人占优势。”伊利斯反问,“只不过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怕活下来的那个未必有好日子过。”
“李德彰死了,大阵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李君珏和李微生还活着,理论上说,如果我们继续输入异能的话,大阵可以一直坚持下去,只是在李德彰同辈的李氏血脉搜索和影响上会弱上许多。”伊利斯看着星光塔九十九层,“不过既然李家已经清理完了星光塔,下一步找到我们这些维持阵法的异级也不用多长时间。最多半个小时,我就会离开这里。”
约翰点点头:“伊利斯,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兰斯小姐死了,我也就自由了。”伊利斯的表情又是怅然又是释然,“以后大概先旅行一段时间,然后找个普通的工作,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吧。约翰,你呢?”
“我?我大概要准备帮很多人收尸,并且说服李家将他们的遗体交给我带回欧盟。然后我还要准备好回欧盟后应付他们家族那些人的说辞。”约翰苦笑着说。
“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伊利斯单纯地感叹了一句,“原人和纸人,各有各的烦恼。我现在是自由了,希望约翰你那天也能够不再受家族束缚,过些自由自在的日子。”
来了。
简要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变得活跃起来。从他诞生到现在,记忆中很多平常被自己忽略的小事突然变得分外的清晰,很少去回想的一些情绪和想法也变得鲜明起来。
那些都是他曾经对简墨的某些行为或事情,生出的负面情绪:因为他偶尔的忽略而产生的怨怼,因为他对某件事情的固执己见而产生的不满,因为他为不值得的事情冒险而产生的愤怒,因为他写造出来越来越多的纸人而产生的嫉妒……
这些情绪对平常的他来说,有的如同夏日的雷阵雨,虽然强烈但一会就过去了,有些如同压在柜子底的某件衣服,不正好翻到那一处连想都想不起来。简要是个情绪自制也善于自我调解的人,他对自己什么想要的什么不想要的很明确,因此从来不会让自己为一些细枝末节和无用的情绪困扰,至少不会困扰太久。
但这一刻,毫无征兆却又极其自然的,这些负面的情绪如潮涌一般拍上他的心头,无视他理智的摒弃,在他的思绪里愈演愈烈。
简要此刻脑子里被无限放大的心路,如果粗犷一点表达,大致如下:这么多年以来,老子对你这么好,你这个傻逼对老子却不是这样。有些事情摆明了危险得不得了,但你认定了就是不非要去做,把老子的劝告当成耳边风;有些人跟你有多大关系,你犯得着为他们费神费力费时间最后还吃力不讨好,害得老子跟着不情不愿地忙活还要想方设法调解你的心情。
比如这次到b市,你明知道别人是专门针对你设下陷阱抢你的镇魂印,你还自己送上门去。对,连蔚是你的老师,但是就算是你的老师,总比不上你自己性命重要吧?为了别人把自己的性命赔上,你脑袋被门夹了吧!退一步说,人家为了威胁你,肯定不会杀掉连蔚,这样一来我们只要找个机会上门干掉那个家伙就完事了。可你救连蔚就算了,那群比赛的造纸师又关你毛事?下种就下种,事后把名单一公布,大家防备起来就没事了。你又不是救世主,还能人人都顾到。至于李德彰和李微生那边,你说你对李家又没什么想法,那么积极做什么?你这么表现,搞不好人家李微生还以为你肖想他的位置呢!
还有,老子从一诞生就跟在你身边,是鞍前马后全心全意。你呢,嘴上说老子是你最重要的造纸,但弟弟妹妹还是陆陆续续甚至成打的蹦出来。你是不是心里觉得反正有这么多造纸,没了这个还有那个,就算全没了还能在写,所以才把老子总是不当一回事!老子还告诉你了,老子也是有脾气的!大不了老子不伺候了。还有,你别搞烦了老子,不然老子脸一抹剁了你从此逍遥自在去!
大约是有无邪的异能压制,简要内心里冒出来的杀意还没有浓烈到让他失控的程度。他默默看着简墨对康庭斯说话,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克制得住血筛阵的影响,便稍稍定了下心,分出一部分心思关注到李铭那边……然后在李铭正在劝说简墨去休息一会的时候,伸手给了一个正向两人走过来的保镖一记空间刃。
众人都没有料到这些天除了说话一直没有什么动作的简要会突然动手伤人,顿时都惊讶又震惊得看着他。
“你做什么?!”站在附近的另外一个保镖又惊又怒,手中的枪直接指向简要。
在他的示范下,李铭保镖团的保镖也都掏出武器,指着简要。
简墨适才也被惊了一下,但以他对简要的了解,自然知道他这么做不是无的放矢。看向倒在血泊中昏迷的保镖,此人魂力波动正常,并没有被敌人控制的迹象。只是他放在西服内的手——
简墨对其中一个保镖道:“他手里是什么?”
这位保镖面色不善地看了简墨一眼,但大概也疑惑自己同伴为什么做这个动作,但他仔细看向同伴的时候,脸色就变了。即便是隔着有厚度的衣服,在这一行待了这么久的他怎么看不出来,这位同伴的手正握着一把微型□□。
威廉约克已死,康庭斯等人肉在俎上,他们的异级也在控制之中,不敢轻举妄动。这个时候这位同伴去拿枪做什么?
虽然不理解,但如同简墨信任简要,这位保镖对同伴的忠诚还是十分信任的:或许他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想去查看一下,拿□□是为了以防万一。
其他保镖显然也是这个想法,他们都是朝夕相处生死相依的同伴,对彼此的性格都很了解,显然觉得他不会做什么不对的事情。
正当李铭的保镖们对简要横眉冷对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你笑什么?”
问话的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夏尔。他面色苍白,但身形却挺得笔直,似乎丝毫没有因为魂力波动受伤而变得精神萎靡。此刻他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康庭斯,眼神冰冷。
康庭斯大约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稍稍扯了下嘴角就被人察觉到心理的变化,便破罐子破摔,懒得掩饰:“笑你们高兴得太早。”
他看了看地上被人围着止血的保镖:“事情还没有结束,你们难道以为自己赢了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铭盯着他诘问,“这又是你们的什么伎俩”
“此刻说出来也无妨。”康庭斯一副要讲出大秘密的神秘表情,“你以为血筛阵只有找出血脉者的作用吗?”
康庭斯的话未说完,一声惊呼响起:“你说什么?!!”
众人只看见董禹拿着联络器,一脸的无法置信和震惊。
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定了定神才继续对联络器问道:“你是不是在开玩笑!?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怎么敢——拿老爷子开玩笑?你是不是疯了!”
“怕——不是开玩笑吧?”康庭斯勾起嘴角,“说说看,到底谁把李家老爷子给杀了?”
大家听到已经是阶下囚的康庭斯出言不逊,又好笑又好气:都已经这份上了,还说些不切实际的梦话,你以为你说声老爷子死,老爷子就真的死了?
他们就等着从来说话不饶人的董禹打此人的脸。
然而,董禹只是看着康庭斯,半晌没有说话。
气氛猛然低沉,李铭声音有些抖:“董局长,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董禹嘴唇蠕动了一下,才道:“穆英刚刚跟我说,李微生杀了老爷子。”
“什么?”“什么!这不可能!”“开玩笑!”……
众人的表情与刚刚董禹一模一样。
董禹没有反驳,他沉默了一会:“李微生被伏苓刺杀,魂力波动受伤,正在昏迷中。”
一轮又一轮的重击让众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们面面相觑,终于觉得事情有些古怪了。
“你早就知道了?”夏尔盯着康庭斯,“血筛阵到底还有什么作用?”
“哟,好奇了?”康庭斯此刻有心情调侃,“真的想知道?”
李铭快步走上去,一把拎住康庭斯的领口,狠狠的威胁道:“你们还干了什么?老老实实说出来,不然有你们好看!”
康庭斯被他摇得身形左右摆,但一点也没有不高兴,反而笑意更浓:“血筛阵,顾名思义,就是筛选出与指定人选有关的人,然而,让他们——断子绝孙。”
他心情极好地将血筛阵的第二重功能介绍了一遍,然而笑道:“只要血筛阵不停,血脉者不死,他身边的最忠者就会接踵而至。”
说到这里他偏头看向李铭:“你身边的第一个最忠者失败了,下一个被选中的最忠者已经产生,现在你猜猜是你身边的谁呢?”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将李铭身边的每一个人的心都变得敏感起来:谁是最忠者,这种无形的东西怎么可能看得出来?被策反的最忠者还能维持以前的性格和记忆,那伪装起来岂不是太容易了?第一个死的是保镖,第二个可能是保镖,但也可能是其他人。可到底是谁呢?
现在别墅外的人看李铭身边的人,似乎每一个人都有嫌疑,但这又是不可能。但如果康庭斯说的是真的,即便把李铭身边目前的嫌疑人都赶出危险区域,只要有人在李铭身边,就会诞生新的最忠者。
也就是说,只要血筛阵还在运转,李家血脉就永远不得安宁。
“……穆英说正在寻找血筛阵的阵眼,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破阵了。”董禹将康庭斯的话告知联络器另外一边,然后得到了这个回答。
但他说完这句话,目光猛得一厉,看向简墨:“如果康庭斯说的是真的,你为什么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