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于澜的视线转移到了李湉的那只手套，心下恍然：
“原来……【破障之手】……竟然还有这方面的能力……”
但她的理解来的太晚，李湉的短刀又一次插进了她的前胸，纠结的黑雾与翻飞的血花缠连，空气中迅速带出了一股像是死亡，又像是腐朽的古怪味道。
被那短刀造成的伤口，都会被一种浓稠到化不开的灰黑色烟雾包裹，伴随着刺耳的“嗤嗤”声，造成持续的朽坏腐蚀伤害，久久不能愈合。
那深入肺腑的钻心之痛，饶是封于澜，也不由得汗如雨下。
使用【欲渊】带来的副作用还未结束，就受到了这般猝不及防的进攻，她一时间没有任何反抗的手段，只能尽量躲避，黑雾还在不断向着她体内钻延，破坏着更深处的身体组织。
但李湉此时的状况甚至更糟，触发反噬机制后再次强行使用，其后果就是每一次出刀都会失去一部分的身体。
这几次攻击之后，李湉表面上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这意味着失去的部位集中在内脏，且没有丝毫的疼痛，并不影响暂时的战斗。
该说这是某种幸运吗？
李湉不愿多费思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拼命，明知道这样做唯一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是封于澜的话将她的心搅动了？因为那对本不愿多提起的父母？
“……二者的非凡之物？难不成还会杀死自己的女儿吗？”
李湉咬着下嘴唇，力度几乎要将血从中挤出来，她像是感觉不到恐惧与痛苦，再挥出一刀。
刀刃纵贯封于澜躯干，留下一道骇人的伤口。
随之而改变的，还有李湉突然变小的视野。
她身躯一颤，右手不自觉地试探了下右眼部位，那里空空如也，黑刀这次带走了她的右眼球。
试着关闭左眼，空洞的右眼则接收不到任何的信息。
那是比黑更死寂的颜色，李湉打了个寒战。
那一天是几年之前来着？八年？九年？还是十几年前？
“滴答、……滴答、……”
年幼的李湉将自己裹在毛毯里，只露出一张生涩而清丽的脸。墙上挂着的不知何年的时钟，是这家中唯一活跃的声音。
当然，这要抛开李湉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父母并不在家里，他们白天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通话时长很短，但足够沉重，李湉从未见过他们脸上露出那样的神情，于是连饭都没准备，匆匆将懵懂的弟弟交到别处关照后，便直接出了门。
还好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发生，小李湉简单地吃了泡面，随后便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家中却突然又停了电，瞬间陷入黑暗。
小李湉第一时间没有慌乱，她跑到阳台，外面也是一片漆黑，只有半死不活的月亮还撒着点微光。
看来不是针对她家的停电，小李湉松了口气，想要回床上睡觉，心中却总是闷闷的，喘不过气，无奈之下，她只好又回到客厅沙发，裹着毛毯，希望换个地方能安稳一些。
可情况依然没有好转。
李湉只能独自面对家中的黑暗，听着挂钟滴答滴答的响个不停。
“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这种想法是不会有的，李湉知道这没用，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这条薄薄的毛毯。
“喂，李湉！”
有人在楼下喊着她的名字，声音不大，但在夜色中格外清晰，李湉脑袋动了动，她觉得这音色十分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只是本能地放松了些。
她慢慢穿好拖鞋，打算去看一看那人是谁。
“李湉！”
又是一声喊叫，李湉有点脸红，她很担心这么晚了，还有人大声喊自己的名字，打扰到邻居家休息，可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她上了阳台，向楼下看去，已经熄灭的路灯下，一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站着，似乎还在向她招手。
“谁啊？”
“李湉，下来玩吧！”那人只顾叫她，并没有想要介绍自己身份的意思。
李湉却迷迷糊糊地相信了，她的脑袋像是被塞进了浆糊，无法清楚思考，只能顺从地穿上外套，摸着黑下楼。
明明看不清楚脚下的路，李湉却走的稳稳当当，就像是有人在前引诱。
整栋楼都很安静，仿佛停的不止是电，还有所有人的活动，以及一切的声响。
走出楼门的一刻，小李湉突然有些怀念家中老旧钟表的滴答声，但四周的黑暗逼得越来越近，她朦胧地抬头看天，就连那轮残月也不见了踪影。
明明已经是入秋的时节，穿着单薄的女孩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夜幕投下了某种令人迷醉的梦，让人一旦深入就再也不想离开，任由自己的身体在安详的迟缓中停滞。
“向前走吧，多走一会。”
引诱的话语再次出现，这一次却不再是神秘男人，说话的居然是李湉的嘴巴。
身体顺从地走进黑暗，走进令人安心的温暖。
她不知道自己该走到哪里去，只知道该向前，一直走下去……
脑子也转不动了，干脆就睡一觉吧……
反正就算睡着了，身体也会向前走的……
唔……
“喂！”
女孩的手腕突然被人拉扯，头脑中的混沌褪去得比黎明时候的夜色还快，一道呼啸的寒冷秋风直冲面门，将她激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
李湉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牵着她的手的人是个陌生男孩，穿着有些眼熟的校服。
男孩的个头只比她高出一点，看样子年纪也相差不大，校服洗得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是经过妈妈精心地处理，熨平了每一寸的褶皱，使其喷发出清浅的香气。
李湉对别人的长相不太敏感，但即使在这黑夜中，她也能隐约通过轮廓线条，想象到男孩精致过人的面容，是那种一眼就会让人心生好感的程度。
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吸引人的长相，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你是谁？”她抢先警惕问道，同时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还在被握着，连忙抽回。
“……我叫盛怀峰。”
男孩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你呢？你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要一个人闷着头暴走？我喊你那么多声都不回答，还非得等我上手？……哦。”
男孩自顾自地问一大堆，却又像是自己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哦什么？有人在叫我，所以我下楼来了……咦？”
李湉左右环顾，现在所处的却不是熟悉的小区，而是一处空旷的街道，没有什么神秘男人，也没有那根熄灭的路灯。只有他们两个小孩。
寒风不断地吹过，李湉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随后她便看见，男孩身后竟有一道模糊的人影浮现。
“鬼！”
这是李湉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但盛怀峰的反应比她还快，几乎是在看见李湉表情的一瞬间，男孩似乎就明白了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径直将手中一块砖抛掷向身后。
这普通的攻击当然打不到那“鬼”，盛怀峰抓起李湉的手，头也不回地拉着她就开始狂奔。
动作相当熟练，李湉几乎要怀疑他对此早有准备。
“他的手很烫，而且很有力气。”李湉脑子里突然这样想着，然后趁着两人狂奔之际，她还是开口说道：“那个……刚才你身后……”
“有鬼是吧？别害怕，只管跑就是了。”
盛怀峰的声音很有力量，连带着李湉的身体也暖和了不少。
“你就不害怕吗？”
“怕……是不会怕的，你多大？上五年级了么？”
“刚好五年级。”
“那就对了，我现在六年级，正好能当你学长，所以在你面前肯定不能怕啊哈哈哈哈……”
盛怀峰将她带到一处僻静的公园，两人躲在一处花坛后，李湉探出小脑袋，左右看了一圈，确认那“鬼”是没跟上来。小松一口气。
她认出了附近的景色，离着她家不算远，环境越熟悉，带来的安心感越足。
“我跑不动了！”先抱怨的反而是盛怀峰，他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一点不顾及自己“学长”的身份。
李湉小声问道：“盛……同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还是叫学长吧，听习惯了……”盛怀峰摇摇头，反复看着自己的手，“我也不清楚，似乎引动那个鬼的是你，刚才你有见到什么奇怪的情况吗？”
李湉小脸一白，将从停电开始的故事一五一十详细讲了一遍。
盛怀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猜，它也不是冲着你来的，说不定我跳出去吸引走它注意力，你就可以安全了。”
“那怎么行？”李湉吓了一跳，“要不我和爸爸打个电话，他们说不定有办法……”
“我们哪有手机可以拿，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你学长我可是很擅长跑步的！”盛怀峰拍了拍李湉的肩膀，站起身，“小李湉呐，活得久一点吧！”
直到今天李湉也没有搞清楚学长当时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像直到现在她也没能从数据库中搜索到当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究竟和哪件非凡之物有关。
关于那晚的记忆停留在盛怀峰学长冲出去的背影，第二天她被附近的好心人发现失去意识，送进了医院。
什么鬼，什么路灯，什么学长，一切都像是发生了一场缥缈虚无的梦境，只有“案发现场”摔成两半的砖头作为证人。
还好，她也没听说附近有哪个男孩死去的新闻。
李湉将这件事藏在小小的心里，默默继续着自己的生活，直到在高中偶然遇到一位似曾相识的学长，直到偷偷报名进入那所大学，直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告白夜晚。
没人记得那件事，包括另一位当事人，但她相信绝不是假的。
…………
“李湉小姐，李湉队长！请先等等！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的结局难道是你想看到的？”
封于澜脸上的安详神色已然不复，黑刀带来的浓重死亡气息使她不敢再轻慢视之，只能开口劝和，希望李湉能及时收手。
但李湉根本不管不顾。
“该不是已经聋了吧？”封于澜面目狰狞，她想调动【欲渊】的力量，但每次都是未至半程便被附骨之疽般的黑雾打断，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血肉化作虚无的声音。
情急之下，她也在顾不得颜面：
“那就来！你大可以试试是谁会先撑不住！只要你犹豫半秒，我就会直接将你撕碎，砸烂，吞进肚中！”
李湉眨了眨眼，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又会陷入那段回忆，明明已经决定谁也不告诉……
“这也是走马灯吗？”
她这么想着，刀光一闪，左半边手臂瞬间消失不见，【破障之手】直直掉落到地上。
李湉失去平衡，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但刀还是划开了封于澜的左肩。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肉被炙烤的滋滋声，黑雾笼罩的左肩部位瞬间萎缩腐化，失去生机，从主体上无力脱离。
“那刀……越来越凶了！一次就消耗了那么大的肉体，瞬间就能做到破坏大面积的骨肉，还有这种深入骨髓的痛觉……”
封于澜心下恐慌，李湉的黑刀彻底将她的平和表皮扯碎——要是再这样下去，是真的要不死不休了！
当然，她只能接受李湉的死，自己绝对要活下去！
“住手！住手啊！！”
她怒吼出声。
回答她的却只有李湉淡淡的笑：
“你怕了？”
李湉身体一颤，嘴角血流不止，显然是内脏的伤开始发作，但这种剧痛，依然没能让她退却半步。
她的身后，是还未恢复的方若星。
要是自己退缩了，她好不容易得到的第二次生命就又要丢掉了……
“小时候，是你让我独自好好活下去；去年，是你抛下我擅自死掉；现在，怎么着也该轮到我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了……”
李湉喃喃自语道，像是在对方若星说，但更像是对自己的说服。
“夏梦瑶是坏女人，但她眼中也有你，有了我的替代，多少也会减少一些难过吧……这样也好，这样就好……”
李湉的左脚消失，扑倒在地，但封于澜也没有了逃跑的能力。
“短暂而绚烂的一生，正如我们，每个人都应当追求的璀璨的死亡，……”
“因为我们的诞生已经足够令人惊喜，不能给人生一个遗臭万年的烂尾……”
李湉低语着学长曾经说过的话，她感到思维越来越迟钝，就像那个晚上下楼时候感到的奇怪温暖，让人不想逃离。
封于澜仰面朝天，躺在水泥地上，她的血一经流出，就被黑雾吞噬，所以染红她的，只有李湉的血。
她的喉咙被完全破坏，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嗬嗬”地出着气。
唯有挂在前胸的惨绿色十字架，还在发着幽幽的光芒。
在她的眼眸倒影中，体格娇小的方帽檐少女艰难地靠近，用最后的颤抖的手扶正自己的帽檐，帽子上的纯白被血渲染，右手的黑刀半挥半落地刺下。
一片死寂。
没有呼吸声。
没有心跳声。
甚至没有钟表指针滴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