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消失
格兰特虽然是第一次来到已经建设完毕的符号馆,并不清楚通往地下的路怎么走,不过他只要将自己的感知蔓延开来,就能很容易地“看到”整个符号馆的构造,不管是布局还是布防,都在格兰特眼前一览无余。
格兰特很快找到了与地下相通的小门,那扇门就紧挨着馆长办公室,门前并无人把守,但在门后有两个符号馆的音韵师站岗。
这对格兰特自然算不上什么阻碍,他只是在《概念全书》上写下了“忽视”这个词,用掉了一页纸,然后就带着祝盒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门是锁着的,不过穿墙也不是什么难事。那两位音韵师对此视若无睹,无知无觉。
符号馆地下的部分比地上部分无论高度还是面积都要小不少,地下的布局并不像地上那样宽敞通透,而是随着桑德这具化身根系延伸的方向,以错综复杂的根系网络作为通路,连接了一个又一个只有百来平米大小的小房间,书架的布置相较也稀松不少,看来不能公之于众的书籍也并不是特别多。
禁书区摆放的书籍似乎都有些年头了,绝大多数书的材料都不是如今泛用的白纸,而是更加原始的莎草纸和羊皮卷——前者经过神术处理才得以保存至今。祝盒甚至还在某些房间看到了木板、石板这样的信息载体,不过因为他没有细看,所以也不清楚是为了长期保存才把字刻下来,还是记录的年代根本没有纸这种东西。
禁书区的书籍摆放依然是有着一定之规的,也进行了相当精细的分类。不过与对外开放的部分不同,这里没有路标、没有索引目录甚至没有分类标识,没有任何告诉来者他现在身在何方,附近有什么类型书籍的指示,想必是因为有资格进入这里的人都不需要这种东西,而且这里也根本没打算开放给不认路的人的缘故吧。
在格兰特的带领下,祝盒在根系道路中蜿蜒前行,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放着禁书的房间。因为根系道路狭窄而黑暗,每隔十几米才有的一盏灯火根本无法完全照亮前行的道路,所以他们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了“理论上”应该放着记载了前欧什帝国史的禁忌书籍的地方。
之所以只是“理论上”,那自然是因为……
呈现在祝盒与格兰特面前的,只是一片空荡荡的书架,书架上别说一本书了,就连一页纸……不,就连一点纸张纤维都没有。
“嗯?”祝盒最初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因为这里也没个路牌什么的,所以他还不知道这个房间就是放置他们要找的书籍的房间,只是因为突然出现了一个空空如也的房间而有点惊讶和不解。
格兰特的脸色倒是一瞬间凝重了起来,他看着依然不明所以的祝盒,提醒他道:“看来我们来迟了一步,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但现在……你也看见了,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难道是音符神树不想让我们看到这些书?不对吧,他不也是欧什复国组织的人吗?”祝盒猜测道。
“不……不是桑德,他没有理由,也做不到这件事。”格兰特摇了摇头。
“为什么做不到?”祝盒不是质疑,只是好奇地问道,“把书拿走又不复杂。”
“因为这些书压根不是被转移了,而是消失了——这个房间里弥散着的概念是这么告诉我的。一瞬间,毫无征兆地、突然消失了。”格兰特吸了吸鼻子,似乎在捕捉着某些抽象的气息。
“不管怎么样,我得通知桑德一声——桑德·戈那·提里斯,快出来,出大事了。”虽然嘴上说着出大事了,不过他的语气倒没什么太大的波动颇有一种“世界要毁灭了不过因为我也没什么拯救世界的办法所以只是告诉你们一声”的意味。
格兰特面前的一块地面上,这地面实际上是同样空心的横向根系的内壁,生长出更加细小但数量庞大的细小根须,这些根须彼此纠缠、编织,最终汇聚成了一个精灵族青年的身形。
“能有什么……”桑德刚想说能有什么大事啊,就看见了眼前的景象。他神情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不解,然后一点点染上了怒气。“你把我叫出来,不是想说你要把我的书全都带走吧?”
“看我干嘛?”格兰特摊开双手,“不是我干的。”
“废话,除了你,还有谁能在我体内把我的藏书偷走?”桑德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不是‘偷走’而是‘弄没’。”格兰特纠正了桑德的用词,然后摩挲着自己的羽毛笔,说道:“是啊……我也很想知道,除了我,还有谁能在不惊动你的情况下,把书从你的禁书区弄没……”
桑德见格兰特神情真诚不似作伪,而且按照格兰特的性格他根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心中已经信了九成——反正没人打得过他,就是他干的又能怎么样呢?按照那家伙的性格,他恨不能把自己干的每一件坏事都昭告世界,就为了看苦主恨得牙痒痒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格兰特对桑德问道。
“你觉得我像是有什么发现的样子吗?”桑德无奈地说,“在你把我叫来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出了这种事情。我珍藏上千年的藏书啊……我的书库不完整了……”
“这些书肯定在你那里还有备份吧?”
“或多或少吧……如果在脑子里的备份也算的话,我的确是记得符号馆里每一本书的内容……但它们不是本品了!不是本品了你懂吗?我辛辛苦苦收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收集到这些书的,现在全没了……就算把它们再复制出来,也不是原来的味道了……”桑德的语气凄凉婉转,如泣如诉。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手办爱好者,祝盒其实挺理解他现在的感受的——要是哪天祝盒珍藏的一柜子手办消失了……嘶,想想已经在心痛了。
“禁书区应该是有守卫巡逻的吧?上一次巡逻是什么时候?”格兰特询问道。
桑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禁书区每十二个小时会有一队撰写者进行巡逻,上一次应该是五个小时之前。”
“五个小时啊……”格兰特沉吟了片刻,然后迈步向前,走到了空荡荡的书架前方,伸手在原本应该放着书的地方摸索了一下,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桑德语气急切地问。
格兰特抽回了手,摇了摇头:“不,我没有看出任何线索。你可以考虑派你自己手底下的神官自行调查——但我对此不抱任何希望。”
他转过头,对着祝盒说:“我们恐怕得尽快赶到时银王国,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祝盒思量了几秒钟,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你怀疑,不仅是书,就连学者也……?”
“我不知道。”格兰特坦率地摇了摇头,“我只能说,存在这种可能,而我们最好在这种可能发生之前得到我们想要的信息。”
他没说让桑德把自己脑子里的备份记录下来给他们看,那些书上写了什么他也知道,但他不亲口告诉祝盒,为的就是保证信息渠道的“干净”。如果通过桑德的备份,哪怕原作者并不是桑德,也是被神明过了一道手的信息,同样具有很大的隐患。
格兰特又与桑德商讨了几句,然后桑德就再次散成一堆根须,如同蚯蚓一样钻回了地里,与主要根系融为一体。
格兰特耸了耸肩:“走吧,今天算是白跑一趟了——也不能算白跑,至少在上面我们还是有点收获的。”
因为根系道路十分狭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而祝盒又站得离房间的出口比较近,所以他先转过身,走出了房间,格兰特还留在房间里面。
格兰特站在空荡荡的书架之间,从怀里掏出《概念全书》,翻开空白的一页,抬起羽毛笔似乎想要在上面书写些什么,但笔尖落在纸上,最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撕掉这张纸,把它团成一团,随手扔进了虚空,又把羽毛笔插回了口袋之中,合上《概念》。
“我们走着瞧吧……”格兰特张开嘴,无声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然后他跟上祝盒的步伐,离开了这个房间。
……
祝盒与格兰特走出符号馆的时候差不多正好是正午时分,格兰特站在符号馆的门口,在《概念》上翻找了一会儿,对祝盒说道:“我看了一下,目前最快的抵达时银王国的方法是乘坐两个小时之后从斑驳庭开往卢斯顿港的齿轮狂欢号列车,只要三天两夜我们就能到达与时银王国隔海相望的卢斯顿港,之后再有三个小时左右的海上航行,我们就能到达时银王国的首府布里奇港。
“我们要找的那位前欧什帝国史学者萨廖尔·西德利应该就居住在布里奇港,在拜访过他之后——无论是否成功,我们就可以从布里奇港出海,先沿着欧什大陆西侧海岸线北上,然后重走旧日的航行路线。”
祝盒对此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对于他来说,既然没办法宅着,那去哪也没什么区别。
斑驳庭是一座不小的城市,不过要跨越这座城市却并不困难。因为斑驳庭特有的多层立体结构,所以这里随处可以见到搭建在无数高大空心木之间的缆车轨道。只要用升降法阵来到一颗空心木的高处,就可以很轻松地乘坐缆车抵达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
而在这些空心木之中,桑德的这具化身又是最主要的缆车枢纽之一。
祝盒与格兰特从外部的升降法阵来到了缆车平台,没等几分钟就排到了一个通往车站的缆车。在缆车堪比过山车的运行速度之下,祝盒感觉还不到五分钟他们就已经抵达了位于斑驳庭城郊的车站。
斑驳庭的车站,比起现代的车站自然要简陋许多,售票处不远处就是裸露在外的铁轨和站台,边上甚至连提供给乘客等候的椅子都没有,也没有列车时刻表这种东西,一切都还保持着最原始的姿态。
格兰特走到售票的窗口面前,售票员是一个青年男性,看样貌应该是人类和精灵的混血,穿着铁路工作人员的黑白色制服。格兰特敲了敲紧闭着的玻璃窗,那个正翻看着报纸的售票员这才抬起头来,不耐烦地问道:“有什么事?”
“两张齿轮狂欢号的车票。”然后排出一枚金币放在台面上。
按理说吧,金灿灿的东西总是能让人的态度变好的,但今天这枚金币可能是遇上了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精灵。饶是见到了这个世界上头等美好的东西,那位售票员还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相当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卖完了,去,去。”
“哦。”格兰特没说什么,收回金币转头走了。不过站在他身后的祝盒清楚地看到格兰特掏出《概念》在上面写了什么,然后用掉了那张纸。
祝盒凑到格兰特身边,好奇地问道:“你刚才写了什么?”
格兰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送给了他一点不太好的概念而已——我可不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人,既然他那样冒犯了我,我总得让他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好吧,我承认可能不是一点小代价,但‘渎神’嘛,最后落得穷困潦倒、众叛亲离、家破人亡、孤苦伶仃、死无全尸的下场也很合理不是吗?”
“合理,太合理了——那我们的车票怎么办?”
格兰特满不在乎地说:“有我在还需要车票才能上车?”
“那你还去买票?”
“为取得的服务支付费用是基本的道德要求,”刚刚为一个只是有点不礼貌的人预定了穷困潦倒、众叛亲离、家破人亡、孤苦伶仃、死无全尸的结局的格兰特如是说道,“只要条件允许,我还是更乐意用正常人类的方法做事的——哪怕有走捷径的能力,最好也别把走捷径当成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