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符号与概念与认知(本周末无更)
与此同时,学院城防卫塔的塔顶。
命运荷官阿尔恰蒂·阿格里科拉打了个寒颤,智慧野兽因斯特半抬起一只眼睛,懒洋洋地问道:“怎么了?总不至于你还会着凉吧?”
“没有,我不冷,我就是……”阿尔恰蒂思索着该如何措辞,“我只是刚才突然感到了一阵恶寒,就像是……最不想让人知道的黑历史被人挖出来了一样。”
因斯特的尾巴拍打着地面,“说不定就是呢?格兰特不是带着祝盒去斑驳庭的符号馆了吗?说不定就是他们挖掘出,你当年赌博出千失败,被赌场的人追杀,最后为了甩开要把你剁手的人跑上了第二批远航船队的船上,结果正赶上船队启航,就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给作死了也有可能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阿尔恰蒂斩钉截铁地说道,“哪有史书会把这种事情记载得那么清楚啊!再说了当时船队上几乎没人知道还有我这么偷溜上船的一号人,要不是我把他们酒窖里的酒偷喝光了,可能他们到死也发现不了我,哪可能有史官把我的名字记下啊?”
“那你猜……”因斯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阿尔恰蒂愣了片刻,几秒钟之后咬牙切齿地说道:“格兰特·米沙埃尔·奥维德!居然敢揭我老底……!可恶啊……”
不过他也只能在这里无能狂怒了,毕竟他打不过格兰特嘛。
“话说……”因斯特悠悠说道,“我一直想问你,现在学院城里应该已经没有需要你照料的候选人了,那你为什么还一天天的跑来我这里?不能好好在你的新逆王国待着吗喵?!”
说到最后几个词的时候,因斯特已经亮出了它锋锐的猫爪,俨然一副阿尔恰蒂回答得不对就要动手的样子。
阿尔恰蒂悄咪咪地撤出了因斯特的“攻击范围”之外,回答道:“我这不是寻思着……最终战也快要到了嘛……”
“所以呢?”
“所以……你想,你肯定是要死守学院城的吧?”
“你不是想说所以你来帮我了吧?”
“这么说也行啦……”阿尔恰蒂又悄悄退了两步,“那……格兰特肯定是要保护你的吧?所以我就想着……待在学院城里,被格兰特顺手保护一下不是挺好的吗?而我又拿不住最终战什么时候开启,就……只好天天来咯。”
“保护你个大头鬼啊?!”因斯特破口大骂,“你特喵只是一具化身好吧?是死是活有个屁的关系啊?我看你就是想来骚扰我吧?”
“那可……未必。”阿尔恰蒂微笑着,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彩。
因斯特思量了几秒钟,心领神会地看向阿尔恰蒂:“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懂了。你……既然能让化身代为承受神权悖逆的后果,是不是也已经有了让本体‘替死’的方法了?”
阿尔恰蒂打了个响指:“猜对咯,可惜没有奖呢。我已经派遣了上万具实力只与低阶职业者相当的化身潜藏在世界各处,等最终战过去,如果本体死了,那本体的命运将从幸存者中随机挑选一个降临,届时,承担了本体命运的那具化身就会成为本体。”
“你……天才的想法。”因斯特只能这么说道。
“多谢夸奖,”阿尔恰蒂盘腿坐在因斯特旁边,“我们这些凡人,想在最终战中幸存,不多做打算可不行——你就不考虑捣鼓几个复活的手段出来吗?”
“没有那个必要,”因斯特语气平静地回答道,“如果他们赢了,接下来的时代将糟糕到何种地步是我可以想象到的。苟活在那种时代,还不如死在旧时代的尾巴尖上呢——我比当年一起出海、结果葬送在那片海域的人多活了两千多年,已经够了。以那种姿态活下去……不是本能,只是贪婪。”
……
差不多的时间,头戴冠冕、身披华袍、手持权杖的铁律执行官理查德·伯瑟乌·欧什与一袭月色长裙、落后半步跟在身后的月华修女海洛伊丝行走在立法会堂与月相圣殿交界地带的庭院里,时不时有两家教会的神职人员从他们身旁走过,但似乎没有人意识到他们所信仰的神明就行走在他们身边。
理查德与海洛伊丝几乎是同一时刻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朝着西南方向望去。
“陛下……”海洛伊丝开口说道,“刚才的某个瞬间,我感受到了极强的窥视感。”
“我也是,”理查德说,“那个方向……应当是斑驳庭的方向吧?看来……在格兰特的指引下,我们的小候选人已经找到了通往真相的钥匙啊。”
“欧什帝国的两次远航……”海洛伊丝喃喃地说道,“陛下,您说……如果没有那两次远航,现在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是‘如果没有第一次远航’,”理查德纠正道,“第一次远航是一场悲剧,但第二次远航……是我们的自救。”
理查德抬起头,看着高悬天际的一轮大日,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的兄长,法兰克林,光明教会曾经的虔诚信徒。多亏他提醒我们小心日冕祭司的阴谋,不然我可能直到欧什帝国分裂、直到我自己身死都不会知道有一位神明在策动欧什帝国的混乱——他也正是因此才被光明教会的人暗杀,虽然暗杀他的人看起来与光明教会毫无关系,但他死得实在是太恰巧了。
“凡人是无法抗衡神明的,我们甚至抗衡不了教皇的神降术,更不要说神明本身了,除非欧什帝国能有人成为神明,否则我们必输无疑。”
“您知道成神与第一次远航有关?所以才随着第二次远航的船队一起出海?”海洛伊丝问,她虽然一直跟在理查德身边,但她不过是一介暗卫,无权参与到国家大事的决策当中,也无权查看很多资料,所以,她实际上并不清楚第二次远航和理查德亲自出海的原因。
“呵……当时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吧。”理查德自嘲地笑了笑,“仔细看看各家教会的历史就差不多能看出来了,光明教会、海岸教会,还有在高级职业者之间流传的、传说中的‘智慧野兽’、随机出现在各种地方给人实现愿望的愿望之神、以及初次在元素界观测到的、元素生物对元素领主的信仰。
“这五者都出现在第一次远航的五到十年之后,而在这五种信仰出现前后,只发生过几件真正至今未解的事情,而似乎有机会作为成神契机的,只有那一次远航了。至于成功率这种事情……当时情况已经紧急到容不得我想那么多了。”
海洛伊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理查德看着海洛伊丝:“不管怎么说,现在看来,我当时是赌对了——虽然已经来不及阻止日冕祭司了,但至少我们成功保全了最后一片领土,保全了迭失公国,而且……我们现在还有夺回一切的机会。”
“最终战……”
“最终战。”理查德点头说道,“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输了。”
……
稍早之前,就在祝盒于浩如烟海的书籍中寻觅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的时候,格兰特也已经找了个角落,坐在了提供给阅览者的椅子上。
他敲了敲空心木内部的光滑树皮,很快,树皮中凸出一个男性精灵的样子。最终这部分树皮自空心木上缢裂而出,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色彩自上至下地染上了这具虚拟出来的躯壳,从发顶到鞋跟,适当的颜色遮盖了木质的纹路,让这只木雕一般的精灵栩栩如生了起来。
音符神树桑德·戈那·提里斯坐在了格兰特的对面,微微颔首:“格兰特,好久不见了。”
“其实也没多……好吧,是有点久了。”格兰特突然想起桑德比他要年轻一千岁左右,“我这次来,是有些问题想和你讨论——你知道的,‘符号’是与‘概念’最为紧密相关的权柄,一切概念,最终都要落在符号之上。”
桑德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不确定能不能帮得上你这位大哲学家的忙,但我会尽力的。你想跟我讨论什么?”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概念’与‘一切’之间,到底差了什么?我知道概念最是接近一切,但概念终究不等于一切,那么,一切与概念之间的差值到底是什么?概念还欠缺了什么,使得它无法成为一切?”
桑德沉默了片刻,眉头紧锁,十几分钟之后,才缓缓地开口:“对于你的问题,我隐约有一点想法,但还没能把想法理清。不过我觉得,这个问题,或许与我以前曾经思考过的一个问题有触类旁通之处。”
“什么问题?”
桑德随手从旁边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下来,正着摆在格兰特面前,问道:“你能看懂这本书在写什么吗?”
格兰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书调转回去:“我不仅能看懂它在写什么,还知道它写了什么——这本书的作者是我。”
“……”桑德无言以对,“请不要纠结那些细枝末节,假如说,这本书不是你写的,你在看完这本书之后,能知道它在讲什么吗?”
“当然,”格兰特说,“我识字的——这应该不用特别说明吧?”
“是的,你识字,但是——对于那些不识字的人来说呢?”桑德用食指敲了敲书的封面,烫金的《欧什帝国元素魔法发展史》字样在酒红色的书封上显得十分醒目。“他们有能力从这本书中汲取到任何信息吗?”
“桑德,你不是想要叫我‘反思’吧?”
桑德摆了摆手,那本书自动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上:“我只是想告诉你,‘符号’与‘非符号’的界限在哪里——你看墙壁上的纹路,你觉得它们是符号吗?”
“肯定不是咯?”
“为什么?”
“因为它们没有任何含义啊。”
“对于文盲来说,他们也无法从欧什语中看到任何含义,而对于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古欧什自然语也不具有任何含义。如果有一天,时代变迁之后,欧什语和古欧什自然语都已经无人能够解读,那它们还是符号吗?”
桑德依然用他那标志性的缓慢语速说道:“符号,是由人所定义的,符号的含义,也是由人所赋予的。我得到的答案是,符号与非符号本身并不存在界限,它们本质上都只是一些纹路,是赋予含义的过程,将其划分成了符号与非符号。如果没有运用符号、解读符号、理解符号的人,那符号也就不再是符号了。”
格兰特并不笨,尤其是在这种方面。桑德或许只能隐约察觉两个问题之间存在联系,但格兰特已经可以顺着这种联系推导出他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我明白了……”格兰特如同神游天外一般说道,“两个问题的关键,都在于‘人’。符号依托于人,而概念……也依托于人。”
经过格兰特这么一说,桑德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但是‘一切’并不依托于人。”
“是的,”格兰特神情恍惚地点头,“只有当人们对一个事物产生了认知的时候,概念才会产生,在智慧生命诞生之前,是不存在‘概念’的。但一切本身自有永有,亘古不易,概念不过是建立在人们对一切的认知上的,没有认知,也就没有概念……
“我懂了,我彻底懂了……可是,一切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呢?不随外物而变化,最本质的属性到底是什么呢……”
桑德耸了耸肩:“别问我,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