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旁观的逆转(序)
欧什历2487年,新历1198年,雨月3日,星期三,下午一点。
祝盒挂上自己刚刚才领到的、陪审员上庭必须佩戴的铭牌,在辩方背后、面对检方的那两排陪审员席位上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好——既然来了祝盒还是想好好看看被称为庭审的场面的,毕竟他从来没有亲自坐在法庭上。
陪审员的座位和桌子是一体化、长条形的设计,只在每个位置的边界设置了一个凹陷,以示这是两个座位,桌子则干脆一贯到底,能占据多大的一块位置全凭自己的本事。
除了陪审员的座位和桌子之外,一体化、阶梯状的陪审员席位背后还有一个长条形的桌板,桌板的位置大概在一般人的腹部,是一个很适合站着使用的高度——事实也正是如此,所谓的“旁听席”是没有座位的,而且不能中途离场,如果没有信心站上个把小时看完一场审判,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要来旁听为好。
而旁听席的桌面上,放着一叠厚厚的资料,大概有个十几份吧,这是给旁听者准备的案件资料。陪审员自然也有自己的资料,而且比起给旁听者的要详细的多,每个座位对面的桌面上都摆着一份。
祝盒此时就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那份资料,开始快速浏览了起来。
案件发生在风月42日的晚上7点到8点之间,也就是五天前的晚上,发生地点是卡尔兰因市郊的金盏庄园,当日查尔斯·塞琉西勋爵为了给女儿穆得莉·坦迪诺斯·塞琉西庆生,租借了金盏庄园,为女儿举行成人礼。
在迭失公国,很多小贵族是不够格拥有自己的庄园的,因为他们没有资格建造、购买和拥有“非常规建筑制式”的建筑。
然而贵族终究是有着宴饮的需求的,在这样的背景下,庄园租赁服务应运而生,一些大贵族和有资格运营这样庄园的人或者机构——比方说两大教会,会租借出闲置的庄园或是直接另建设庄园用于租赁,提供包括建筑、佣人、食材、装饰、消耗品在内的种种资源和服务,小贵族只要付出几十到上百枚金币,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全套的服务。
别看几十上百枚金币很多,但比起自行筹备宴会需要花费的经历和钱财,已经是相当划算的了。
查尔斯勋爵的这次宴会并不例外的也是在租借的庄园举行的,他在刚被敕封为勋爵之后不久就预定了金盏庄园,打算以这场宴会为契机让自己的家人也正式步入社交界。
说起来,这位查尔斯勋爵跟祝盒还有几分缘分,因为规则教会正是为了敕封祝盒,才从往年的贡献名单里拉了几个人出来,和在最近故意制造的几起事件中做出突出贡献的人——是的,就是祝盒和另一些负责陪衬的人——一起进行了敕封。
查尔斯勋爵在一个月之前就广发请柬,把卡尔兰因大大小小的贵族都邀请了个遍。与乱节王国的风俗不同,在迭失公国,请柬一般都是要发到举办地附近的所有贵族手上的,哪怕因为身份的差距对方几乎没有可能赴会,不发请柬也是相当失礼的事情。
所以,祝盒其实也是收到了查尔斯勋爵的请柬的,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份请柬太放在心上,因为为了给他的敕封做掩饰,规则教会和阴影教会包括恩德斯大公在教会的要求下都进行了一波封爵狂潮,最近两个月被敕封爵位的贵族甚至超过了平时五年的量。
再加上祝盒现在又身处贵族最为密集的卡尔兰因,他一个月收到的请柬不知有几何,绝大多数都是看过一眼就丢到一遍,最多让管家草拟一份婉拒的回函,也就丢在脑后了。
直到这时,看到这份资料,祝盒才从记忆里挖出了这么一份请柬,这让他现在不免觉得有些可惜。虽然他人也杀了不少了,甚至自己还策划了一场(现在看来还是挺失败的)谋杀案,但他还从来没有以旁观者的身份目睹过一场凶杀呢。
早知道有这样的好戏看,当时就应该去赴会的。
祝盒心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唏嘘了一下,接着看了下去。
穆得莉小姐成人礼的安排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一是开场前的社交环节,认识的贵族们彼此引荐,拓展自己的社交圈子,有时候也能在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谈成一些谈判桌上剑拔弩张的氛围下谈不成的合作。
二是吃吃喝喝的环节,这个环节开始有乐队进行演奏,有时候也会有舞者跳舞。贵族们在从乐器中优雅流出的音符中和舞女的裙摆下端着盘子和酒杯进行冷餐会,同时也继续着上一阶段未竟的交流,不过到了这个阶段,话题和交流的中心就会心照不宣地转移到宴会的主角身上,为下一阶段做铺垫。
之后一个阶段就是女主角穆得莉登场的时候了,她会身着华丽的衣裙再次亮相——之所以是再次,是因为她也会参加到第一第二阶段当中,不过第一阶段一般是同相熟的友人、长辈进行交流,第二阶段则是由父母引荐友人,同叔叔阿姨问好。
然后开始她的致辞,成人礼的致辞主旨一般就是感谢神明、感谢洛亚尔家族、感谢父母,尽量在这个过程中展示自己的文法和语言功底,之后可能还会表演几个才艺——比如音乐、绘画等。
最后就是重头戏的舞会,女主角会先与父母各自共舞一曲,到场的贵族们也会同自己的男伴女伴跳舞。在这两支舞结束之后,就是自由寻找舞伴的阶段了,通常女主角会再跳五六支曲子,然后回房休息,剩下的就是大人们的舞会,大约持续到凌晨一两点左右,然后也回到自己的客房进行休息,第二天再逐个退场。
这次案件就发生在第二和第三阶段之间,在第三阶段开始之前,有一位庄园的仆人在庄园楼上的一间客房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报告了查尔斯勋爵,查尔斯勋爵随即报警。
警方经过调查之后,逮捕了案发时在楼上歇息的格吉尔·格思拓普·维斯塔子爵。
祝盒翻过一页,看向下一页的验尸报告。
略过那些让他看着就头疼的术语——这位验尸官不知是哪个地区出身,居然用的是非常冷门的一个术语体系,祝盒只对其中的一些词语有一点印象,但对于这个词语具体指的是什么还是一无所知。
祝盒直接看向了最后面的结论:死者系窒息而死,颈部于死后被刺一刀,死者脑内检测出迷梦烟成分。
后面附了一张照片,死者躺在床上,面色比较安详,如果不是喉咙上正插着一把餐刀,说他只是睡着了也并无不可。
祝盒又翻过了一页,在索引上,这一页应该是死者身份和其与被告的关系,以及被告可能的动机。但他翻到这一页,却只看见了短短几行字。
死者:男,生理年龄32岁,可能为职业者,身份不明。
身份不明?
祝盒有些不解,他们难道不请人招魂吗?
过了半秒钟,祝盒才恍然大悟。案发地点距离卡尔兰因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报警的时候死者可能就死了有一段时间了,等顾问的死灵法师赶到,死者的灵魂说不定都已经赶去死亡殿堂了!
他接着看了下去,后文对于死者的身份不明做了详细的解释。
死者本身并不在查尔斯勋爵的邀请名单之中,经过在场宾客的指证,死者也不是他们的随从和仆人,最后警方甚至询问了金盏庄园的服务生和管理者,他们也否认死者是庄园的工作人员。
而死者身亡的房间,是一位因病未能赴会的宾客的房间,警方也询问了这位扎奥拉子爵,病榻上的扎奥拉子爵同样声称自己并不认识死者。
死者身上又没有带着身份证明,到了这一步,警方也实在是没有头绪继续调查死者的身份。
那么,在死者身份不明的情况下,格吉尔子爵又是怎么就成了犯罪嫌疑人被逮捕了呢?
那自然是因为物证了。
资料显示,作为被告的这位格吉尔子爵在第一阶段结束后就借口身体不适,上了楼上的客房进行休息,就连晚餐也是别人送上去的。事实上,最早发现尸体的那位侍者就是奉命来叫格吉尔子爵和另一位在楼上休息的宾客的时候发现的尸体。
随后,警方来到金盏庄园进行调查,他们在插在死者喉头上的那把餐刀上验出了格吉尔子爵的指纹,还在格吉尔子爵脱下的外衣袖口发现了死者的血迹,故而立即逮捕了格吉尔子爵。
资料之后的内容是证人、嫌疑人和部分相关人士的口供,相关人士的口供主要是集中在证明作为犯罪嫌疑人的格吉尔子爵在案发之前离开了一层会场,前往二层客房,然后在他被朱利安·特拉奇——那位侍者叫下来之后没过几秒,朱利安就发现了尸体,然后告知了查尔斯勋爵,由后者报警。
嫌疑人格吉尔子爵自己对于案件反倒是没什么可说的,据他自己所说,从上楼之后到案发,他除了曾经在侍者送餐的时候开过一次门,就再没有开门过,更不要说离开房间。但当时并没有人能够给他作证,换言之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
所以在确凿的证据之下,警方和检方更多的还是把格吉尔子爵的说法当做是谎言。
祝盒正要接着看证人朱利安·特拉奇的口供,却发现不知何时法官、书记官、律师、被告……均已就位,他看了看视野一角的时间,发现已经是下午一点二十八分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旁边,十二位陪审员均已就位,其中六位正式陪审员,六位兴奋地难以自抑的候补陪审员——他们可算是凭空捡了个大漏。
只有十二个么……
作为一个严重不合格的正式陪审员,祝盒一点也不知道那个“正式陪审员必须占总数的一半以上”的规矩。
正式陪审员们都很有一手趁火打劫的能耐,就算对面是法院也一样,埃莱娜很是从法院库房里搬走了不少东西才请动了这六尊大佛,要是再多来几个候补陪审员,那就还要再增加正式陪审员了,法院的库房又要送出点东西了。
祝盒自然也还不知道他已经被埃莱娜归类到“敲诈者”的行列了——尽管是她先提的。
嗯?检察官呢……
祝盒看着对面那张“L”型长桌的后面,那本应是站着检察官的位置,此时却是空无一人。
等等,好像也不是空无一人……
祝盒左瞧右瞧,总算是在长桌的边缘看见了一点金色的发顶。
这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祝盒还没来得及仔细瞅上两眼,就看见法庭里的时钟秒针越过了“12”,分针向前跳动了一格,正正好指在“6”的位置上。
duang——
法槌敲响,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法庭内。祝盒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魔力波动,法官的这件法槌看来还是一件魔法道具,只是不知道有什么效果。祝盒没有用鉴定术去看,法庭虽然允许陪审员发言和提问,但禁止陪审员在庭上使用任何技能。
这声音传遍全场之后,原本隐约可闻的窃窃私语声立刻消失,法庭里一片肃静。
法官艾维斯·卡诺·康普顿点了点头,庄严的声音传遍全场:“本院宣布,现在开始审理格吉尔·格思拓普·维斯塔子爵一案。检方和辩方是否已准备完毕?”
“检方已准备完毕。”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祝盒耳朵里,他心道了一声“果然是她”,然后看向长桌上放置的金属铭牌。
【检察官:席拉·泽尔西「规则师」】
“辩方已准备完毕。”天青色头发的青年行了一个古典礼仪,用仿佛是跌宕起伏的咏叹调一般的语气说道。
【被告律师:阿尔忒斯·维拉杜安「法律师」】
看着高居台上的法官艾维斯秩序师,和在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角落里用速记法术奋笔疾书的埃莱娜,以及检方和辩方那两位看上去就颇具特色的检察官和律师,祝盒当时就觉得这起案件的审理过程不会太平。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比起风云变幻的审理现场,这起案件的真相和背后的图谋才是更加曲折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