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休闲玩家的战斗力
时间重又开始流动了。
尽管对这片领域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时间在他们的感官里从未停止过。
或许有些敏锐之人能够从记忆中的惊鸿一瞥里回忆出一座如今已然消失的山峰,意识到深山的某处站着一座不应存在的房屋,他们也只能在冰冷的现实里怀疑留在自己脑海中的模糊记忆是否正确,或是思量那些诡异之地是否曾被某种大型幻术所笼罩。
很少有人能注意到那条与命运长河在更高的维度上垂直的光阴长河的某条支流里,泛起了些许微不可查的涟漪。
在光阴长河的无数支流里,这是相当常见的情形。就如同命运长河的每一条支流都象征着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生命体一样,光阴长河的每条支流也都象征着一个在某些程度上独立于主物质世界的世界。
领域就是一个微小的世界,这些由领域之主所控制的区域也在光阴长河有着属于自己的支流。而领域之主在领域内威能无穷,更改领域与主物质世界的相对时间流速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有些半神甚至能将领域内的时间迭代加速到外界的百倍,这也是领域的产出远胜主物质世界的原因之一。
因此,光阴长河支流相对主干的短暂静止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连那位长期漂泊在光阴长河之上的摆渡人在不特意关注的情况下都无法发觉那些远比主干部分汹涌的支流里发生的变化。
至少……理论上是这样的。
时间曾经静滞过吗?
除了曾在时光的缝隙里活动过的人,恐怕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就像布莱克在那短暂的一瞬间里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过一瞬间的功夫,祝盒就在他的脚下制造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没有施法,没有咒语,甚至没有魔力的流动,那道在下一瞬间将他吞噬的巨坑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他毫不怀疑这道坑是祝盒制造的,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巨坑的边缘精准地避开了离他仅有一步之遥的祝盒,在地面留下了一道形状怪异的界线。
坠落是理所应当的,尽管时银王国的精灵在大陆另一端的海岛上所总结出的“万有引力定律”还没有传播到万里之遥的乱节王国,尽管牛顿爵爷总结的规律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有着另外的名字。
但无论对世界的规则采取何种表达形式,也无论蚀刻在世界底层逻辑的真理是否被智慧生物所总结,规则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这个世界、不因凡人的认知所转移的。
布莱克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失重的情况下更多地涌进了自己的大脑,这些多余的血液似乎影响了他的心智,以至于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此刻的失重是一种极致的自由。
坠落不会持续太久,领域本身并非一个直径上万公里的星球,无论怎么向下挖掘,也不会从世界的另一端穿透,而且领域本身的厚度……也是存在极限的。
领域内含有的“空间”总量取决于其原始状态冥想环境的大小,而冥想环境的大小又取决于其主人的精神力极限,没有人会给自己的领域制造太厚的地基和天空——这都是要占空间的。
祝盒成为领域之主以后,自然而然地知晓了这块被格兰特魔法学院编号为A307的领域的具体大小。
这块领域是一个直径大约两百公里的近似圆形的区域,深只有三百米,高约两千米,在圣域层次的领域算是中等水平。
天上的一轮巨日只是魔法效果在天幕上制造的投影罢了。
三百米的深度,祝盒并没有挖到底,那看似深不见底的巨坑其实只有七八层楼高,但考虑到底下是一片漆黑,所以站在边上来看也确实看不见底。
祝盒当然不指望二十米就能摔死一个固化了石肤术的魔法师,就连地球的凡人都有从十几层楼摔下来而不死的时候,何况是一个中阶的职业者——况且下面还是土壤而非砖石。
布莱克心中计量着时刻,在他估计着自己已经离开禁魔区域的下一秒,他就开始勾勒飞行术的法术模型,并在心中倒数着距离禁魔方块彻底毁坏的时间。
虽然他是专门为军团培养的环境型法师,平时钻研的法术都是在正面战场上使用的范围型持续效果法术,主要是制造增幅我方、削弱敌方的各种环境,但这不代表他完全不能正面战斗。
反正,在这个无人监控的环境他又不追求瞬杀,对方的道具总归是有极限的,到时候不还是他单方面虐对方吗?
然后下一秒,他就看见……
天黑了。
在不可见的时间流中,祝盒开始“填坑”了。
尽管祝盒的魔力所剩不多,但在这片静止的时间里其实是可以进行意识层面的活动的,而冥想毫无疑问是在意识层面运行的,将精神力转化成魔力的过程并不因为躯体被限制在正常流动的时间里而无法完成,真正限制领域之主单次操作总量的其实是精神力储备。
在以意识体形式使用上帝视角的时候是不能睡觉的。
祝盒耐心地在冥想环境里冥想,在不流动的时间里,他有无穷的时间可以浪费,即使是漫长的冥想,也终究有结束的时候。
魔力的回复已经完成了,祝盒开始继续他的“土木工程战术”。
他用土壤填满了布莱克周边的每一个角落,连一丝一毫的缝隙都不放过。
一段时间过后,祝盒高悬空中,用一种透视的视角看着那被埋藏于黑松露色“琥珀”中的虫豸,布莱克还保持着坠落时候的姿态,可以看到他身前已经开始凝聚出魔力的光辉,他的反应比祝盒想的要快一点,虽然祝盒无法仅凭一角判断出那模型属于哪个法术,但想来应该是飞行术。
然后,时间恢复了流动。
土地远比人们想象的要坚硬很多。
甚至于,最上层的土壤下方,究竟是压实的泥土还是岩石都犹未可知。
如果一个人被困在土地的深处,即使他是一个中阶魔法师,那他又能做什么呢?
尤其是当控制着这块大地的人对他抱有强烈的恶意的时候,当周边的泥土都向他涌来,他再无法从土壤里挤出半点空气的时候。
尤其是当泥土挤进他身体的每一个孔洞的时候;当那些潮湿的土壤拼命向他身上每个可说或不可说的洞口涌去的时候。
他不敢念咒,因为他毫不怀疑这些泥土会从他张开的嘴里一拥而入,进入他的食道,填满他的消化器官,甚至从他的消化器官末端涌出。
他甚至不敢呼吸,光是制止那些泥土从鼻腔涌进肺部就消耗了他的全部心神,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鼓动肺部会发生什么——肺部的异物即使是最高明的医师也难以处理,可能只有摘掉原本的器官然后请专业的死灵法师替换器官才能完全恢复。
更换内脏的价格可比被削成人彘请死灵法师制作四肢贵多了,阿奇伯德毫无疑问不会替他付钱。
布莱克现在能希望的,就只有自己赶快因为缺氧而“死掉”,被送出这片领域了。
祝盒静静地等待着。
那把锋利的剔骨刀掉落在他的脚边,他就站在方才是一片深坑的地方上,尝试着像大象一样用足底聆听大地深处传来的哀嚎。
显然,这是不可能成功的,即使他真的能从地面的颤动中听到声音,即使布莱克真的会在绝望之际发出怒吼,他也不可能在此刻听到布莱克的惨叫,作为亲手塑造了那片压强不下百米深海的大地海洋的人,他最是清楚一旦在那里张开嘴巴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了。
不会有发声的机会的。
地球上的寻常人类在失去氧气供给之后大概能存活五六分钟,考量到职业者的特殊性,祝盒把等待的时间拉到了十五分钟。
在第一次回到正常时间的时候,祝盒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灵深处似乎发出了一声喟叹,随即一道奇特的波纹扫过了他的全身,结合消耗魔力远远比“挖坑”要“少”的“填坑”,祝盒心里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感应。
学徒位阶并不是一个难以跨越的坎,格兰特魔法学院资质最愚钝的家伙也没有在学徒位阶停留三年,绝大多数人在二年级之前就会成为低阶魔法师。
说到底,在欧什帝国的时代,学徒甚至不被认为是一个位阶,它只是一个短暂的过渡,让人们适应从凡人到超凡的变化。
低阶之后才是正式的职业道路。
如今开学已经一个多月,虽然祝盒所在的吊车尾班级还没有出现晋升低阶的学生,但编号靠前的班级里已经有不少人跨过正式职业者的门槛了。
考虑到“获得一个领域”这件事带来的隐藏分,祝盒对于自己的晋升并不感到意外。
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对他的“隐藏分假说”的一个侧面佐证……
祝盒唤出了自己的魔法书,魔法书的材质依然是脆弱的莎草纸,但此时那上面已经没有了仿佛被书虫蛀出、又好似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变成了一本完好而崭新的书籍。
书的封面上是一个独特的图形,它的外圈是一个圆形,圆形里面套着一个六芒星,六芒星中间的六边形里画着一个正方形,然后在六芒星之上还叠加着一个五角星。
比起其他人的魔力频道标记,祝盒觉得自己的标记实在是太过规则了。
他也见过几个人魔法书上的标记,比如说那位安娜女士、伊莱……还有几位老师在施法的时候显露了自己的标记,零零总总也有七八个了,但这些印记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乱。
怎么说呢,就是你现在去找一道立体几何大题的图形,然后请一个两三岁的小孩抓着笔在上面随便填两笔,其他人的标记大概就长这个德行。
——即由多个几何图形叠加并与一些线条结合形成的形状。
而且,不知为何,祝盒总觉得这个图案看上去有点眼熟。
反正离底下那货死掉还有一段时间,祝盒干脆开始在记忆里翻找这个颇具既视感的图案。
祝盒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两个多月时间,他觉得自己在地球见到这样图形的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所以他着重搜索了这两个月以来的记忆。
很快,他就找到了这种既视感的来源。
他好像大概也许可能见过这个图案,就在他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
祝盒记得那时候他站在一摊灰烬上面,隐约可见灰烬下面有着不明的纹路,那些纹路……跟现在魔法书上出现的图形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些额外的线条。
虽然祝盒并不能确定那时候地上的纹路是否和自己的标记完全吻合,但他还是觉得图形吻合的可能性比较大些。
因为按照最开始的任务所描述的,他是由于某人在召唤神明的时候错误操作而穿越的——虽然祝盒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这到底是游戏剧情的一部分还是他真的因为一个Npc的召唤而穿越到了这个世界上——那么或许可以做出一个合理的猜测:即那个召唤者画错了某种符号,以至于符合这个“画错了的符号”的人被召唤了出来。
结合魔力频道标记独一无二的特征,由它来对应仪式中的指向性符号也是合情合理的猜测。
至于这个解释是“玩家的来历”还是“祝盒的来历”……那祝盒就不清楚了。
“唉……当时他们设计游戏的时候我不应该摸鱼那么狠的啊……”祝盒短暂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悔不当初,“往好处想我要真是被召唤来的,那要是地球上有人再反向召唤一下我说不定就能回去了……”
祝盒就这样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了十五分钟,时间一到,他就再次进入了建造模式,并且让领域内的时间进入暂停状态。他开启“透视”,果然发现地底的布莱克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两个银白手环陷在大地之中。
祝盒用土把两个手环给拱了上来,不得不说这个操作比单纯挖坑填坑难度要高,经常会出现拱着拱着把东西拱丢的情况,整得祝盒可谓是血压飙升——尽管上帝视角的他应该是没有血压这种东西的。
回到正常的时间之后,祝盒等了五分钟左右,就见到插在自己影子上的三颗钉子自上而下地染上了苍白之色。在三颗钉子完全被苍白渗透之后,祝盒尝试着活动身体,轻微的阻力过后,捕影狼的獠牙碎成了无数微小的碎块。
祝盒弯腰捡起手环,擦拭了手环上沾染的泥土,然后用自己那已经是两万两千多积分的手环吞噬了那只有区区五十几个积分的手环。
躺在地面上的银色禁魔方块已经被昏黄之色所浸透,祝盒想要把它捡起来,然而在指尖触碰到那个空心立方体的一瞬间,这禁魔方块就碎成了一地粉末。
他看着布莱克被“埋葬”的土地,回答了那个布莱克自认胜券在握的时候用高高在上的语气提出的问题。
“我跟你那个狗屁少爷作对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未经允许就在我面前装逼,我很不爽啊。”
祝盒想,如果布莱克听得到的话,一定会问一句:“就因为这个?”所以他一并把这个问题也回答了。
“对于连开战的理由都可以是地图不够好看的玩家来讲,这样的理由不是已经很充分了吗?”
祝盒透过永远覆盖在视野表面的、包围着他可见的区域的界面,看着这片陌生的土地,以及外界那片更加陌生的世界,发出了一阵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