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十年。
夏日炎炎,昭和殿里设了许多冰盆,带来了许许凉意。
这等炎热天气,穿着厚重的龙袍着实是件苦差事。小朝会散后,姜韶华立刻去沐浴更衣,换了一身轻薄的常服。
陆真王舒李芳菲三位天子舍人,各自捧着一摞奏折过来了。
姜韶华在臣子面前威严,私底下倒是随和,张口就叹道:“每日都这么多奏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朕做这天子,也没什么趣味。”
陆真含笑接了话茬:“这已是陈丞相筛选过一遭了。皇上最多两个时辰就能看完。”
姜韶华还是不大想看:“去请太子过来。”
得,这是又要让年少的太子殿下“学习”批阅奏折了。
王舒应声去传口谕。
过了片刻,太子殿下便来了。
九岁的宝儿身量比同龄的女童高了不少,满脸蓬勃朝气,就如一株初初长成的翠竹,令人望之生喜。
宝儿去年被册立太子后,便开始上朝听政,也时常学习看奏折。姜韶华眼里的苦差事,在宝儿看来却新鲜有趣。
姜韶华笑吟吟地冲女儿招手:“宝儿,过来坐下。今日娘亲教你批阅奏折。”
宝儿听得眼睛一亮,兴冲冲地问道:“我也可以批阅奏折吗?”
“当然可以。”姜韶华一脸正色地应道:“你是大梁储君,未来的大梁天子。这天下,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中的。你早些学习批阅奏折处理政事,做一个优秀的太子。让众臣都瞧瞧我们大梁太子殿下的能耐。”
宝儿被亲娘哄得眉开眼笑,挺直小身板,脆生生地应了。
陆真等三人,各自低头偷笑。
太子殿下还是太年少天真了,就这么被皇上忽悠来当差做事,太子殿下才九岁哪!
果然,皇上用人,老少不拘。上至将近七旬的陈丞相,下到九岁的太子,照样差遣不误。
宝儿拿一起份奏折,读了一遍。
这是工部呈上来的奏折。
八年前,黄河泛滥,洪水冲垮了河堤,淹没了六个县城。朝廷消耗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重修了河堤。期间,抓出了数个贪墨渎职以次充好的官员,通通被砍了脑袋。又有王丞相专门督工,盯着工部,河堤修得十分结实。
这八年里,发过几次洪水,河堤勉强都稳住了。不过,每年还是要不时修修补补。
周尚书上奏折,一是为了奏请朝廷批预算,二来,周尚书本人在修河堤的时候落了寒腿的毛病。如今连走路都吃力,实在不宜再拉磨,恳请辞仕告老。
“这份奏折,送去户部,让冯尚书审核预算。”姜韶华淡淡道:“周尚书告老一事,朕也准了。”
宝儿点头应下,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阅。
宝儿天性聪慧,自五岁起练字。几年功夫下来,练出了一手好字。最妙的是,笔迹和姜韶华十分相似。
这就不得不提陈丞相的远见了。当年宝儿开蒙练字的时候,陈丞相便提议姜韶华亲自写一本字帖,让宝儿照着练。现在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姜韶华以目光示意,宝儿拿起第二本。
母女两人,一个读奏折落笔,一个出耳朵出嘴,配合得天衣无缝。果然用了两个时辰,便批完了所有奏折。
宝儿嗓子都快冒烟了,右手手腕也累得很。
姜韶华很是体贴,亲自给女儿倒了一杯润嗓的梨汤,又为女儿揉手腕,顺便问女儿:“今日累不累?如果觉得累,明日就别过来了。”
宝儿立刻道:“不累,明天我还来。”
姜韶华欣然一笑,摸了摸宝儿的头。
没错,这般聪慧呢能干,才配做大梁太子。
陈丞相知道年少的太子殿下每日进昭和殿忙碌,忍不住对冯尚书笑道:“瞧瞧我们皇上,连年少的太子也这般差遣。”
冯尚书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这对太子殿下也是好事。这样锻炼几年,也就磨炼出来了。”
这不比皇上太子互相提防戒备猜疑强得多?
陈丞相捋了一把胡须,低声叹息:“你还没听懂我的意思。皇上现在就开始锻炼太子,可见皇上已经动了巡查大梁州郡的心思。”
冯尚书一愣:“不能吧!以前在南阳郡,你我两人管着王府,郡主一走就是半年。这也就罢了。现在郡主是大梁天子,龙椅都坐十年了。还能扔下宫中朝堂,就这么跑出去不成?”
陈丞相瞥冯尚书一眼:“怎么不能!前些年,皇上就有这个念头。不过,那时候朝堂还没安定,太子又太小了。现在大梁朝堂安稳,太子殿下能上朝听政,又开始学着批阅奏折了。你说,皇上会是什么打算?”
冯尚书哑然无语,半晌才低声道:“皇上的脾气,你也清楚。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既是这样,那可得好生磨炼太子殿下。还有,瑾瑜夫妻两个任期都满五年了。都召回来吧!”
“皇上要出巡,身边也得有忠心可靠的人差遣才是。”
“对了,我得回户部衙门去,盘算清点账目。穷家富路,皇上要出巡,得带足人手,路上还得带足钱粮。”
谁最惯着皇上?
就是冯尚书。
皇上要养兵,冯尚书翻遍仓库,也要挤出银子来。皇上想出巡,冯尚书立刻就盘算着要筹备钱粮了。
陈丞相笑着数落冯尚书几句,转头就开始盘算起皇上巡查的人员名单。
两个月后,陈瑾瑜马耀宗夫妇一同回京述职。
五年没见,姜韶华和陈瑾瑜重逢的刹那,眼睛都红了。
陈瑾瑜想拱手行礼,姜韶华已快步过来,紧紧抓住陈瑾瑜的手:“瑾瑜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陈瑾瑜眼泪当时就下来了,伸手抱住姜韶华,哭了起来。
马耀宗自动自发地被忽略,默默退到一旁。
姜韶华忍着眼泪,伸手拍了拍陈瑾瑜的后背:“一别五年,你怎么变成眼泪包了。快些擦了眼泪,和我好好说一说这五年来你的郡守做得如何。”
陈瑾瑜破涕为笑,擦了眼泪,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