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功夫，师徒四人到了城边。
玄奘担心孙悟空他们吓到行人，让他们在一旁等着，自己去打探消息。
这种事在往常时日已经习惯，却是他们早就总结出规律，城池内要么没有妖精，有也绝对不可能守城门。
最关键的是，城里的妖怪大多是有主的，即便被抓了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玄奘理了理衣帽，缓步走到城门口的老兵面前，双手合十，轻声道：“阿弥陀佛，老施主，贫僧问讯了。”
此地已经临近灵山，虽然有盗匪劫掠良家，却无外敌入侵攻城，因此老兵都在打瞌睡，并无认真检查之意。
听到玄奘问话，老兵睁开睡眼，嘟嘟囔囔的说道：“和尚？你是哪里来的和尚？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贫僧从东土大明而来，去往西天极乐世界拜佛求经，适到宝方，不知是甚地名，哪里有向善施斋的人家？”
“大明的和尚？大明是哪里？算了算了，总归是和尚便行，你有福了。”
“施主何出此言？”
“这里是铜台府，府后有一县叫做地灵县，长老若要吃斋，不须募化。
过此牌坊，南北街，坐西向东，有一个虎坐门楼，乃是寇员外家，他门前有个万僧不阻之牌，专门斋僧。
似你这等远方行僧，尽得受用。
说来也巧，他自称万僧不阻，如今已经有九千九百九十多个，你们若是来的稍微晚一些，怕是吃不到斋喽！”
玄奘闻言，不再言语，默默诵念一声阿弥陀佛，回去告知孙悟空三人。
铜台府确实有一位寇员外。
寇员外于二十四年前，许下了一桩心愿，要为一万个僧人施舍斋饭。
时至今日，已经礼敬九千九百九十六位僧人，刚好缺了玄奘师徒四个。
就好比过灭法国的时候，国王发誓要杀一万个僧人，杀了九千九百九十六个和尚，同样刚好是缺了四个。
若说这种事情不是故意安排，玄奘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的。
太刻意了，玄奘又不是傻子！
只是不知这次有什么幺蛾子？
玄奘有些担忧的问道：“悟空，这是不是有什么鬼？怎的每次都是这么的巧合？莫非又有妖孽作祟？”
孙悟空笑道：“如今已经到了灵山脚下，哪有什么妖精，师父现在却是有一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玄奘道：“天竺国国都，不是也有妖孽作祟么？这有什么新奇？”
猪八戒道：“纵有妖孽，反正师父又没有吃亏，却有什么打紧？咱们还是赶紧去吃斋，晚了怕是就没了。”
玄奘笑骂道：“呆子胡言！为师担心此行有险，你却来说怪话。”
沙僧宽慰道：“师父，大师兄有火眼金睛，他说本地没有妖怪，那便是没有妖怪，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唉！希望如此吧！”
到了老兵说的地方，玄奘发现自己确实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这里毕竟是灵山佛地，该当人人受到佛法教化，斋僧本是常事，斋僧万人也不算是什么太过新奇之事。
虎坐门楼处，门里边影壁上挂着一面大牌，书着“万僧不阻”四个大字。
玄奘正要上前化缘，忽见寇府的下人出门，提着一把秤，一只篮儿，显然是去买菜，只是为何要带秤？
这却是因为，本地人做生意的大多不讲诚信，不敬三光，不重五谷，瞒心昧己，大斗小秤，若是不带着秤，十有八九会被狠狠地坑一笔。
怎么说呢，老吴虽是明朝人，也没有去过天竺，对于阿三却十足了解。
阿三那边的人，除去最为知名的万物皆可上，便是做生意不讲诚信。
现代有和阿三做生意的，便知道他们最喜满嘴跑火车，明明只需三五百件商品，一开口少说也要十万件。
等到骗到一个大优惠，货物已经发过去，他们又会说只要五百件，并只付三百件的钱，别的要么白送，你若是想要回去，那便要付出运费。
即便给了运费，能退回去几百件就算是人家比较仗义了！
毕竟废件商品，也能卖废品！
卖废品也是钱啊！
阿三从不把违约当成错误，甚至会觉得这是智慧的表现，完完全全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讲诚信的凤毛麟角。
他们的违约，不在于别个，而是在于只要他觉得你赚钱了，那便可以随意的违约，然后就是超长的跨国诉讼。
大公司尚可，小公司哪儿撑得住？
时日久了，和阿三做生意的，全部都明白一个道理，倘若不能提前获取赚回成本的订金，生意就不用做了。
只要订金低于总成本，那么不要说赚钱，赔钱都是百分百的事情。
这种事情，随便找个论坛翻翻，能找到上千个不重样的故事。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但阿三做生意确实不怎么会讲诚信。
至少本世界的阿三，即便是灵山脚下的，做生意也是不怎么讲诚信，买菜必须带秤，否则必然会被狠坑。
玄奘看到人带秤买菜，原本还觉得有些新奇，那仆役同样非常的震惊。
一来震惊于玄奘的丰神俊朗，主人家斋僧将近万人，绝无任何一个，有玄奘这般风姿俊秀、天然佛样！
二来震惊于孙悟空等的丑陋，主人家斋僧将近万人，绝无任何一个，有那般的奇形怪状，好似妖精一般。
由于自家老爷习惯于斋僧，仆役并不觉得太过诧异，立刻回去叫人。
过不多时，寇员外出门迎接。
“诸位大师请进。”
玄奘跟着寇员外进入。
寇员外头前引路，至一座房屋，寇员外说道：“此上手的房宇，乃管待诸位大师的佛堂、经堂、斋堂，下手的房屋，是我弟子老小们居住。”
玄奘净了手，拈了香，叩头拜毕，想要与寇员外回礼。
寇员外道：“请到经堂中相见。”
到了经堂，玄奘道：“贫僧是从东土大明而来，去往西天极乐世界，恳请我佛如来传下大乘真经渡化世人。”
寇员外闻言心中欣喜，笑道：“原来如此，这岂不是天赐小老儿圆满。”
“哦？何物圆满？”
“圣僧容禀，小老儿贱名寇洪，表字大宽，虚度六十四岁。
四十岁的时候，许下一桩誓愿，要斋请万数僧人，至今已二十四年。
小老儿有一斋僧的帐目，最近闲散无事，把斋过的僧名算一算，已斋过九千九百九十六员，刚好差了四人。
若是随意斋请凑数，显得小老儿不甚虔诚，今日天降四位神僧，补全万僧之数，请留尊讳，宽住月余，待做了圆满，小老儿着车马送神僧上山。”
“不知此地距离灵山有多远？”
“约莫八百余里。”
“那便叨扰施主了。”
“无妨，无妨，此是佛祖赐予的圆满，小老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罢，寇员外让人安排上等素斋。
寇员外这般大排宴宴，惊动了他的夫人和子女，心说来了什么和尚，值得这般供奉？莫不是菩萨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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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要提一句，原文中，说的不是夫人而是“妈妈”，有人误以为她是寇仲的母亲，这话是错误的。
那个“妈妈”并非指母亲，而是说在这个家里，她的身份是“妈妈”。
后文也确实说明，她是寇员外的夫人，而不是寇员外的生母。
这种称呼方式，天竺有没有这种风俗，莫说玄奘，便是吕云澄也不知。
但吕云澄知晓，这种称呼方式多见于东瀛，各种漫画中非常的常见。
古代行文中也有，比如武大郎曾经称潘金莲为“大嫂”，这个称呼似乎不太合适，但在武家，潘金莲确实是大嫂。
现代有没有呢？
那就要看八零九零童年回忆——大头儿子、小头爸爸、围裙妈妈！
另外，寇员外这个夫人，那可是非常的了不得，堪称是“贤妻良母”。
这位夫人姓张，小名“穿针儿”。
自从娶了穿针儿，寇家事事顺遂，种田又收，放帐又起，买着的有利，做着的赚钱，很快便赚出万贯家财。
这里就有人问了，种田，经商，这都是正当活计，怎的还有放帐？
嘿嘿！
还真就有放账，而且这并不是老吴胡乱编排，历史上却有和尚做这行当。
放账的和尚，可以追溯到唐朝，并且间接促进了银行业的发展。
很多人都说宋朝商业发达，宋朝的商业确实很发达，却不知唐朝时期，和尚为了放账收账，已经有完善产业链。
历史着名的唐武宗灭佛，便有这方面的原因，和尚真的是又有钱又有人！
上个世界，即便是那些修行有道的佛寺，或多或少也有这些事情。
只不过随着吕云澄崛起，又借助普渡慈航提前推动灭佛，清除了大批的蝇营狗苟，历经数十年才明正视听。
闲话休提，话说这穿针儿听闻寇员外大排宴宴要斋僧，询问侍女：“是哪里来的高僧，怎的这般礼敬？”
侍女道：“据说是从东土大明来的和尚，奶奶，东土大明是哪里？”
穿针儿道：“你们几个没见识，那东土大明，距离这里十万余里，乃是天朝上国，既然是天朝高僧，必然有神异之处，更衣，我也去看看。”
“奶奶，只有一位比较俊俏，余下三个丑陋不堪，看不得看不得！”
“你个油滑的丫头，形容丑陋，古怪清奇，必是天人下界，说不得便有什么大本事，怎的会看不得？”
“还是奶奶有见识。”
“哼！好好学着点吧！”
穿针儿换好衣服，去经堂看玄奘师徒，发现果然是一俊三丑，俊的一看便是神僧，丑的让人心神惊惧。
她倒也不怯场，清了清嗓子，主动上前行了一礼，问道：“四位菩萨既是同路而来，怎的不并坐？”
猪八戒道：“他是师父，我们是徒弟，徒弟怎能与师父平起平坐？”
“原来如此，善哉善哉。”
此后五七日，寇员外对于玄奘多有礼敬，还找来本地二十四位高僧，与玄奘讨论佛法，甚至举办了法会。
玄奘怎会惧怕这个。
当初在金平府，一对五千，玄奘也是大获全胜，二十四位算得了什么？
更别说金平府距离这里不算远，当初的事情传过来一些。
这二十四位高僧中，恰有一个仰慕论佛法会名号，特意赶过去论佛，认得玄奘，对于玄奘加大力气宣扬。
数日相处，玄奘已然明白，寇员外斋僧并非纯纯本心，颇有交易之意。
说白了就是我斋请万僧，佛祖保佑我福寿安康，不信你看我这簿子，哪年哪月哪日哪几人，记录的清清楚楚。
我都付出这么多了，八百里外的佛祖菩萨，总该保佑我了吧？
这种交易理念，不能说是错的。
至少对于华夏人而言，这甚至是非常的正确，神仙提供庇护，凡人提供香火信仰，神仙不再提供庇护，凡人自然也就不会给予半分香火。
毕竟，谁赚钱都不容易，倘若知道钱是白扔进去，傻子也不会愿意的！
如果是曾经的玄奘，或许会觉得寇员外不够虔诚，如今却觉得，这本就是一种互惠互利的独特生态。
神仙需要这种生态，凡人也需要。
至于虔诚的信仰，那需要更多的方式去引导，至少人家礼敬了，你把斋饭吃了，不能一句“不诚”轻飘飘揭过。
另有一点，便是这几日在铜台府四处闲逛，发现本地百姓并非人人向善。
且不说向善，刁钻的随处可见。
有鉴于此，玄奘请寇员外把法会举办的更大一些，对更多人宣讲佛法。
先前在青龙山玄英洞，得辟寒三兄弟的提醒，玄奘发现自己的佛法，颇有些曲高和寡，不适合在百姓中宣扬。
此后一段时间，一直在修改。
如今当着众多百姓的面讲法，既想要渡化本地百姓，也是一种实践尝试。
万事开头难。
即便是玄奘，一开始也有些磕巴。
好在他的佛法修为极高，对于佛法的领悟也是极高，根据百姓的表情做出修改，两三个时辰后，说话已经非常的通顺，绝无任何磕巴之处。
一连宣讲三日，玄奘先后讲了《孔雀经》、《金刚经》、《法华经》，只说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以神通术法而言，玄奘只会一些寻常的凡人武艺，算不得什么。
如今这等恢弘场景，完全是因为自身感悟极为高深，修为境界远远超过这具凡人躯体，已然要脱胎换骨。
讲经三日后，玄奘告辞离去。
寇员外知晓这是圣僧，本打算礼敬数月，最好能礼敬十年八年，借着圣僧的能力渡过一切外来的苦难。
但灵山就在眼前，内心的法也已经圆满，玄奘怎会在此地继续停留？
三日讲经说法，算是报答寇员外的斋请，双方互不相欠，再无任何因果。
……
离开铜台府，走了四五十里，天色将晚，乌云压顶，需要找地方安歇。
孙悟空四下一看，发现了一处远游之人的休憩宝地——破庙！
要说灵山脚下，不说人人向善，至少香火是不缺的，怎会有破庙？
偏偏还就真有破庙。
走过去看，发现这处破庙是华光菩萨的庙宇，如今已然彻底破败。
华光菩萨是火焰五光佛弟子，因剿除毒火鬼王，出手凶狠，不留余地，佛祖恼怒，降了职，化做五显灵官。
此事在三界不算秘闻，孙悟空猪八戒沙僧都知道，玄奘也有所耳闻。
要说最重要的，就不得不提着名同人大师余象斗的着作——《南游记》。
东南西北皆有“游记”，西游说的是西天取经，东游说的是八仙归位，北游说的是真武大帝，南游说的便是这位华光菩萨、上善五显灵官大帝！
在小说中，华光大闹天宫，强娶铁扇公主，入地府救母，大战孙悟空，最后被孙悟空的女儿月孛星击杀……
基本上就相当于各路神魔小说的大杂烩，牛魔王头顶绿帽，孙悟空遇到紫霞仙子前，已经有了一个女儿。
不过本世界的华光，并未拥有大帝的封号，而是道门护法之一。
其投胎转世为马灵耀，最终成为道门护法灵官，又称灵官马元帅、三眼灵光、华光天王、马天君。
和杨戬一样，马灵耀也生有三只眼睛，也就是“马王爷有三只眼”。
当初孙悟空大闹天宫，在凌霄宝殿外被王善阻拦，马灵耀当时不在。
倘若马灵耀和王善联手，再加上雷部三十六将，孙悟空即便怒发冲冠，开法天象地，也万难进入凌霄宝殿。
寺庙虽然破败，至少能够安身。
猪八戒拿出几块破木板，又把门口的牌坊拆了，堵住房顶几块窟窿。
刚刚封堵好窟窿，只听得一阵暴雷声响，瓢泼大雨从天而落。
师徒四人在破庙中躲雨，正在诵经念佛之时，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喧哗。
玄奘心中惊奇，本以为是大雨天的赶路人，不想是一群操刀带剑的强盗。
强盗们见到玄奘师徒，笑道：“没想到还有买卖，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玄奘左右看了看，心说这破庙哪有什么山树，八百里外倒是有座灵山，有本事你去把那座山开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