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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伯,您这是做什么?”乐峻和乐巍连忙去扶,见主子们回来而高高兴兴的根生三人也吓得愣在了当地。

方宴却像是没看到一样,牵着乐轻悠的手便回屋去了。

“光伯,你快起来,昨天的事只是意外,怎么能怪你?”乐巍见光海坚持不起来,转头对根生道,“过来帮我们把光伯扶起来。”

根生愣愣地哦了声,赶忙走上前来。

光海看了看这两位少爷,无奈地叹口气,顺着力道站了起来,心里却知道,因为昨天他故意放水让小姐陷入险境的事,主子只怕不会留他在这儿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乐轻悠才发现方宴胳膊上的一块青肿,她已经脱了外衣,还是下床穿上鞋子跑过去,按住他因为脱衣服而无意间露出来的那块青肿,问道:“这是昨天受的伤?疼不疼?”

方宴摸了摸她散着的头发,笑着嗯了声,声音低而缱绻:“不疼。”

“还是揉开的好”,乐峻也跟过来看了眼,转身到衣柜里拿出家里备着的一瓶伤药,对乐轻悠道:“轻轻回被窝儿里去,我帮他揉开。”

乐轻悠想说自己给方宴揉,不过看了看自己的小肉手,没说,却是摇摇头,“我要坐在这儿看着。”

“好吧,你看着”,方宴把蓬松的被子掀开,将乐轻悠围在中间,这才捋起袖子,平伸在半空中。

乐巍这时端了温水过来,让方宴先把伤口敷了敷,然后才让乐峻给揉药,他则在一边看着,边看还边说:“手臂上受了伤你该早说的,在县里时还能找大夫看看。这又是右手,若是有个什么,岂不是影响写字?”

乐轻悠刚才看过了,那伤并没有伤到筋骨,是以放下心来,这时就被小老头一样唠叨的大哥逗得不行。

见小妹看着他忍笑,乐巍伸手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将她抱住,笑道:“都是不省心的。”

这话一出来,乐轻悠更是笑得不行,“大哥,你这个样子,很像咱们后院领着那些小鸡的老母鸡。”

“小丫头,连大哥都敢打趣了”,乐巍将手插在她的小咯吱窝里,一下子把人抱起来,“今晚跟我一起睡吧,昨晚你二哥也没休息好,让他好好睡一晚上。”

乐峻没说什么,方宴说道:“我受伤了,今天晚上让轻轻跟我一起睡。”

乐巍笑道:“正是因为你受伤了,才不能让轻轻乱你,她还小,没睡相,踢到你的手臂就不好了”,说着看向乐轻悠,问道:“是不是轻轻?”

乐轻悠:我小我说的不算。

等方宴手臂上涂好药,乐巍果然抱着乐轻悠到对面他的床上睡觉去了。

方宴抬了抬有些酸疼的手臂,终是什么话都没说,躺下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

夜色渐深,明月西沉,乐轻悠迷迷糊糊地醒来,却看到对面方宴正掀开被子下床的动作,以为他是要起夜,她便翻个身又闭上了眼睛,到底没有睡沉。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听见方宴回来的脚步声,乐轻悠有些不放心,担心他是肚子不舒服什么的,便小心翼翼地跨过规规整整睡在床外侧的大哥,拖着鞋子走了出去。

这时大概天快亮了,外面黑洞洞的,乐轻悠慢慢拉开屋门,揉着眼睛走到院中,却看见光伯的门口一跪一站两个人影。

光海的那句“属下当时想着,让那人一时得手,便能跟着找到她的老巢,看看是否是当初抓走主子的那伙人,另一方面,也能救出被他们拐带的其他孩子”,才刚落下,就听见堂屋门微微一响,一个小影子从里面走出来,他立即闭嘴不再言语。

方宴听着这句话,心里满是怒火的,正想说无论什么事都不能把轻轻放在任何有危险的地方,也被这一声轻微的门响打断了。

“轻轻?”他转过头,依照模糊小影子的轮廓一眼便判断出是乐轻悠,忙回身把她抱起来,“出来干什么?也不披个外衣,冻着了怎么办。”

“我看你一直不回来,才出来找你的”,乐轻悠又看向那边已经起来的光海,“光伯,刚才我怎么看你像是跪着的,你们还在说昨天的事?”

“光伯可能是听见我们这边门响了,出来看见我,就又为前日的事请罪。”方宴淡淡说道。

乐轻悠是感觉得到对于他们几个,光伯最怕的便是方宴,这时忙说:“光伯,那件事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你一直很照顾我们,不要因为一时的疏忽便这样自责。”

光海深深低下头去,更觉得对不起小姐。

乐轻悠又说方宴,“你就不要再怪光伯了。”

夜色是黑的,但方宴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被小丫头盯得……他只好无奈点头:“好好,不怪不怪了,回去睡觉。”

正在这时,屋内也响起了乐巍的声音,“小宴,外面冷,快带着轻轻回来。”

轻轻出去没一会儿,他就醒了,一摸床里没了人,吓得立即坐了起来,却听到院子外面有小丫头的说话声,且门还是开着的,他才松了口气。

哪知道,大半夜的,他们在院子里说话还能说好一会儿。

有了小姐的话,光海知道自己这一关是过去了,跟着过去把主子和小姐送到屋里,他关上门回了自己屋里。

距离天亮也不过一个多时辰了,乐轻悠就跟着方宴睡了,睡前还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床?

第二天一早,乐巍洗脸时,还在笑乐轻悠:“倒是黏你三哥,听见他出去一会儿,也跑出去跟着。”

乐峻睡得熟,便是后来乐巍喊他们快点回屋也被把他吵醒,这时就问怎么回事。

得知妹妹大半夜也不穿个外衣跑到外面找起夜的方宴去了,不由又是担心又是醋,拉住妹妹的小手让她站到自己跟前教训了好一通。

乐轻悠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等外面秋果说饭好了,忙忙地就拉着哥哥出去了。

吃过早饭,她跑到后院,把去年过冬时存的还有的草料拿出一捆来,又跑着到前面给放到驴车上,对收拾好书箱正准备出门的三个少年道:“中午别忘了给咱们家的小白喂饭。”

“小白?”乐峻疑惑而好笑地看着因刚才的奔跑,小胸脯还一鼓一鼓的妹妹,“驴的名字?”

乐巍跟着问道:“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因为这头驴的脑门上有一块白毛呗”,方宴双臂环抱,笑着说道。

三个少年一言一语的,就把一个问题给解出来了,乐轻悠点点头,便促他们出门:“虽然有驴车了,也不要走太晚。”

有了驴车,也不用光海去送了,乐巍拿上鞭子,等乐峻和方宴都上了车,回头交代乐轻悠好好在家待着,便扬鞭出门了。

进了村,有人问些什么,三个少年也都只是旦笑不语。

不过村人们还是确定了,这驴车是人家几个小孩买的,于是不到中午,乐老太太就迎来了三四波人,都是过来跟她夸那几个被她赶出去的孙子的。

气得乐老太太午饭都没吃两口,坐在椅子上因为腿疼而不能动的她,看着没了她最疼爱的四儿子的小院,心里一阵阵发堵。

……

此时的小山里,乐轻悠正在指挥根生和虎子移栽小梨树。

虎子是吃过午饭时过来的,他那后娘和带着他爹和两个弟弟妹妹回娘家去了,是后娘的爹死了,按照这白事的留成,他将有三天的自由时光,就算后娘走时给他安排了不少活儿,他也能在过来这山里帮忙之余做完。

因此吃过午饭,虎子就来了这山里。

这一片有十几颗梨树,可能因为扎堆儿长的,都不大,乐轻悠便叫移到光伯已经平整好的空地周围。

这些空地他们准备再撒上鸡粪深耕一遍,种些早玉米的。

这里的玉米还都是早期的玉米,棒小,但籽粒饱满,煮着吃尤其甜糯,乐轻悠有小乐轻悠吃煮玉米的记忆,因此很期待。

看着满山的青绿,乐轻悠想着,等以后有能力了,还是要将后世的那种亩产一千二三百斤的玉米品种给培育出来。

根生和虎子都是有力气的,不一会儿便把那些小梨树围着这片空地种了一圈,虎子抹掉额头上的汗,提起旁边的瓦罐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两口喝完了,又是豪爽地一抹嘴。

“轻轻,你怎么让我们把这些梨树栽到这一片空地周围?”他问着,把碗递给旁边等着喝水的根生。

乐轻悠正在就着梨树的根部浇水,心想这一挪地方,梨树上已经发出的花苞,恐怕会落掉些,听到虎子的问话,也就随意回道:“等我挣钱了,要在这个山里盖屋子,这片梨树圈着的,便盖个小院子。”

虎子张了张嘴,又挠挠后脑勺,低声感叹道:“你真有想法。”

眼前的小豆丁都有这么高远的想法,自己一个大人怎么能半点对以后的安排都没有呢?

这一下午,虎子都在苦思自己以后做什么中度过,下山时,跟在小姑娘身后,才想起来问她:“轻轻,衡子给你们送的鸭绒怎么样?”

他这些日子不是被后娘赶着去东头的小河边逮鱼,就是被赶去锄地,根本没空去看衡子收的那些鸭绒的是好是坏。

“很好啊”,乐轻悠说道,“多亏了虎子哥给我们介绍了衡子收鸭绒,我们还没谢谢你呢。”

“不用谢,你们是出钱找人干活儿”,虎子忙摆手,“衡子收的好我就放心了。”

根生拿着撅头在后面跟着,一边听着小姐和虎子说话,一边捡些树根边白嫩的菌菇,而光海,还在山里整地呢。

说着话,三人已到家门口,乐轻悠听虎子说了,知他家没人,便请他在自家吃晚饭。

虎子正要推辞,乐轻悠已经错开他往通向村口的小路跑去,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乐峻他们三人回来了。

乐轻悠没跑多远,就和哒哒快跑而来的驴车汇合了,方宴跳下来,将她抱到车上,如以前每天放学一样,问她道:“今天都做了什么,想我没?”

“想了”,乐轻悠点头,对上乐巍、乐峻看过来的目光,笑道:“三个哥哥我都想”,然后便把今天做的事情都说了,又问他们:“驴儿今天乖不乖,你们把它停在哪儿的?”

“这驴子听话得很,就停在先生家门外的,看门的刘老伯还帮着喂了次水”,乐峻笑道,说话间驴车已经驶到家里。

篱笆门是刚才根生和虎子拉开的。

乐峻先下车,然后接过了乐轻悠,“对了,今儿个还给你带了桑葚糕吃。”

正准备下车的方宴黑了脸,跳下来,淡淡道:“我闻着味儿不好,路上扔了。”

“扔了?”赶着驴车向后院去的乐巍停住脚步,回头看了方宴一眼,又好笑地摇摇头,“扔就扔了吧,可惜轻轻吃不上了。”

“那你们怎么会买到坏的桑葚糕?”乐轻悠疑惑地问道。

“不是买的”,乐峻笑道,“是私塾里的陈家小姐,不知从哪听说我们有妹妹,特地让她的小丫头送给小宴,让带给你吃的。”

乐轻悠听说又是这个陈小姐,便笑着去看方宴,却见他沉着脸,扔下书箱就抬步回屋里去了,不由回头看自家哥哥:“三哥怎么很生气的样子?”

乐峻也不明白,想了想,对妹妹道:“应该是不喜欢那个陈小姐吧。对了,今天晚上给我们做的什么饭?”

清一大伯走时给了妹妹一本菜谱,妹妹有空就会看一看,用那认识了几百个字的小脑瓜,竟然也能理解那些做法,这些日子一来,偶尔他们还能惊喜地吃到味道不错的菜肴。

乐轻悠今天还真看菜谱了,去山里前,也给秋果和草儿讲了做法,听到哥哥问起,忙拉着他去厨屋:“今天吃春饼,菜是凉拌绿豆芽和炒肉丝炒胡萝卜丝。”

晚饭是等光海回来后才开的,在春饼里裹上爱吃的菜,每个人都吃得很满足,再加上秋果从半下午就熬上的小米粥,一顿晚饭下来,既饱了口腹同时又浑身暖洋洋的。

五天后的傍晚,湖州府衙内,一身大红官服的张亮臣坐在主位上,脸上犹带愤怒:“这么顽固的一个拐带人口团伙,连大周最北边凉州的小孩,他们都拐过,而我们,却现在才发现。真是,岂有此理!”

经过五天的审讯,那些人拐卖小孩的明细以及都送礼给过哪些人,都清清楚楚了,这让一直觉得治下很平和的张亮臣非常愤怒,既怒自己灯下黑将这等恶劣的“大贼”忽略又怒那些敢接受这些带血金帛的官员。

尤其是,他的顶头上司,湖州总督竟也是庇护这些拐子的官员之一。

但是湖州总督虽提供过庇护,却并不知情,想借此拉下他只怕不可能。

而据这伙拐子交代,他们从不拐到为官者的儿女,就是那些家里有比较亲近的亲戚是当官的,他们也不拐这些人家的孩子。他们下手的,大部分都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因此这案子递上去,也不会犯到官场上的众怒。

恐怕正是没触到为官者的利益,他们才能这么猖狂地活跃近八年之久吧。

哪家普通百姓的孩子被拐了,会让朝廷重视打拐呢。

前一次大肆地抓捕人贩子,不正是因为光烨侯嫡子被拐了吗?

但张亮臣没料的是,这些人贩子竟然真的胆大,不说就此收手,竟又回到仙泉县卷土重来。

真以为一个小小的县尉,能给他们撑起一片天吗?就算这其中总督也牵涉到了一二,恐怕此时并不敢保他们。

“大人息怒”,坐在下首的于县令开口道,“庆幸的是,咱们这次将这个团伙一窝端了,等朝廷施以重刑,应该足以震慑那些心存不轨的人了。”

张亮臣叹了口气,他心底最遗憾的是,这次总督只牵涉进去一星半点,无法借机把这个一向和他不对付的总督拉下去。

“此时才抓住这些拐子,也只能看以后找安慰了”,他说道,脸色不太好。

于县令自然明白,破获这么个团伙,是该奖的,但这团伙却在张大人的眼皮子底下盘踞了这么多年,恐怕也会挨罚。

他是两年前才任仙泉县令的,有失察,情有可原,然而张大人,可是已经在湖州连待三任了。

既无法拉倒上面的杜总督,又不可能因为这个案子获得大嘉奖,说不定还是因此遭申斥,也难怪张大人这么愤怒。

于县令正想着,府衙的一个幕僚走了进来,面上微微带喜:“大人,襄州云家的当家人和夫人都亲自过来了,还给您带了一个除暴安良的匾额。”

云家,说是襄州首富,其实纵论朔河以南,比他们家有钱的,也几乎没有。他们可比湖州的首富时家有积累多了。

“走吧,咱们去见见”,张亮臣对下首的于县令道,“要说感谢,他们最该感谢的人是你啊。”

于县令谦虚地摆摆手,“都是下官应该做的,只是没想到,那些孩子中竟然会有云府的小嫡女。”

说起那些孩子,于县令着实厌恶极了那些拐子。

张亮臣同时也想起了那些可怜的孩子,心中那点不愉快的政治计较完全退了下去。

“还有几个两三岁的,根本说不清家里在哪儿”,他转身对那幕僚道,“你下去督促着,尽快把那几个小孩子的样貌画下来,多多绘制几分,分别送到那些拐子这趟回来的地方。”

那位大哥见大势已去,已把这些孩子是从何处拐的交代来了出来,但有些具体是什么人家,他和他那些手下都不清楚。

这些被他们拐到手的小孩,好些都是在半路瞅准目标下的手。

而那个云府的小嫡女,和之前掳走光烨侯府一样,都是通过他们的渠道接的生意。

当听到张知府转述的那个拐子大哥的话时,前堂中,一身低调优雅打扮的云夫人顾不得外人在,转头就在男人的胸前肩上捶了十几拳,哑着嗓子道:“你听到没有,咱们霓儿被拐,是那些拐子接到的生意。生意啊,满府里的人,除了你那刚生下一个女儿的贱妾,还能有谁这么看不得霓儿的?”

云诏皱着眉,任由妻子打够了,才拱拳向主位上的两位大人道失礼。

这涉及到人家的家事,张知府和于县令都没有多问的意思,这时知府府的下人牵着云家那小女儿过来了,云夫人激动地上前抱住,又是一通哭。

张知府和于县令对看了一眼,都觉得有妇人的场合根本没法好好谈话,未免这位云家当家再尴尬,他们还是先留出地方让他们一家人说说话吧。

云诏不好意思地向两位起身离开的大人作揖见礼,等屋子里只剩他们一家三口,才对妻子道:“霓儿这不是好好的,你别哭了。”

“我不哭?我女儿受了这么大的罪,我怎么不能哭?”云夫人依旧火气旺盛,“难道就只准你那些小妖精哭?”

“你别总胡乱牵扯好不好?”云诏按着太阳穴,语气十分疲累。如果不是他三十好几,膝下只有五个女儿,他用得着纳那么多妾吗?

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小姑娘这时抬起头,看着高大的父亲,低声道:“爹爹,霓儿好想你。”

女儿软软的一句话,立时让云诏心软得不行,忙蹲下身将女儿揽在怀中,“好孩子,爹爹会替你做主的。”

云诏语气轻柔,眼神却是已经阴狠下来,如果真是有人故意让人拐走他的女儿,那么别管是谁,这个人都得付出应有的代价。

云夫人冷哼一声,“别只是说说,到时候又不舍得了。”

“你不用含沙射影”,云诏站起来,俯视着妻子道,“栖儿才刚生产,未必有心力做这种事情,再说府里的都是小姐,她们不用争也都是一样的待遇,何必费力不讨好地这样害咱们霓儿?你还是想想,可否有在外面得罪什么人……”

“云诏,你什么意思啊?”云夫人站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丈夫,“你的意思是我,给我的女儿招来了灾难?好好,还没到府上见那小妖精的面呢,你就这么护着,我还是别带着我女儿回那火坑去了。”

说着蹲下身,双手捧着女儿的小脸儿,“可怜的霓儿,我们谢过了张知府一家,就直接去你丰州的外公家,那个家不是我们母女能待的了。至于娘和你会不会在途中被强盗拦了被人杀了,你爹想来也不用关心的。”

“你胡说什么?”云诏的脸色一瞬间煞白,双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这一句话,让他想到了十二年前,怀了身孕却依旧被代州曹家赶出家门的三妹。代州距离襄州,足有千里之遥,三妹根本没能到家,在路上就惨死了。

等他带人找到三妹时,他和大姐二妹妹从小疼到大的三妹,已经死去好几天了。

让家里的女医检查过,只说三妹身上没了一块好肉,且还是饿死的,至于腹中骨肉,更是死活不知。

将三妹安葬后,云诏却不能将攀上一门好姻亲的曹家如何,那段时间他几乎病得呕血。

因为不能为三妹报仇,他再也听不得任何有关三妹的事,自那之后,家里人便也不敢提。

这都十二年过去了,猛然听妻子提起,云诏还是压制不住心中的那股恨,他狠狠地闭了闭眼睛,“你放心,回府后,我会彻查的。”说完便大步出去了。

云夫人抿了抿唇,眼中闪过喜意,其实有好几次看到丈夫偏着那些小妖精时,她都想提那个远嫁代州却最终落个惨死结局的三妹。

因为那个三妹之所以被曹家赶出去,就是被那曹家二郎的一个宠妾给陷害的,说是三妹私通家里仆人,碍于云家也算个大族,曹家才只把她赶出来了事了。

有个被曹家贱妾害死的妹妹,云夫人一直很想提醒丈夫记着这个教训:那些贱妾小妖精们可都不是好货色。

然而平时她却不敢的,毕竟三妹的死以及无法给三妹报仇的遗憾,都让丈夫对提起这件事的人没有好脸色。

以往她不敢赌,提起三妹,丈夫是会因她的口没遮拦而恼她,还是会远离那些小妖精,但今天气急了,言语里带出三妹惨死的事,倒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刚才还护着那小妖精的丈夫,转眼间就承诺会彻查,云夫人顿时心情大好地将女儿抱起来,追着丈夫出去了。

云诏出来后,再次拜谢了张知府和于县令,第二天他便吩咐下人去湖州府最有名的阳曦楼包了场,将张知府和于县令的家人都请了过来,郑重地与他们道谢。

宴席散时,已是薄暮时分,于县令看着酒楼外用来接送他家家眷的三辆环佩叮当的大马车,不由感叹道:“果然是云府,出手就是不凡。家不在这儿,没想到这云家还是说安排就安排了。”

正好在旁边的张知府笑道,“你或许有所不知,云府在湖州府,可是有一处宅子的,今日过来的,应该都是那宅子里的下人。”

“云家的生意并未做到我们湖州府吧”,于县令疑惑,“怎么会单单在这儿安了一处宅子?”

“这却算是云家的丑闻了”,张知府压低声音,同时抬手示意于县令步行回府衙,“这件案子有些尾还得你县中具结,咱们边走边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云家可能是为了改换门庭,当初把他们家的三女儿,许配给了一个代州的举人,据说光嫁妆就拉了上百车,都盼着这位三姑爷奔出头来提拔云家呢。哪知道,云家三小姐却和家仆私通,被那曹举人家发现时,连肚子里的孩子都四五个月了。曹家不想做那心狠手辣的事,就把这位三小姐给赶走了,云家的仆人反而全给发卖,一个人也没给这大着肚子的三小姐留。”

张知府说着叹了口气,“那三小姐倒是有本事,竟然从代州走到了咱们这湖州,不过好运没有一直眷顾她,进湖州前,竟被一伙水匪劫了。当时是刘雷震刘大人任湖州知府,抓匪时救下了三小姐。刘大人跟我说起过这件事,直赞那女子坚强,刘大人救下她后问她名字居处,她一律没说,想是担心给云家抹黑。后来……云家人找来时,那三小姐已经死了。”

“恐怕事情,并不像张大人说的这么简单吧”,于县令听得唏嘘不已。

张知府笑了笑,“有些话,心里明白就是了,现在的曹家,早已不是当初只能供出一个举人的曹家了。你知道的,云家给三小姐的陪嫁,着实不少。”

于县令摇头叹道:“钱啊钱,有时候真是惹祸的根苗。对了,张大人还没说,那云三小姐的孩子呢?”

或许是出于尊重或许是出于怜惜,于县令并不想称呼云三小姐为曹夫人。

“谁知道”,张知府说道,“那云三小姐被救下后就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孩子只怕生下来也活不了。”

于县令又是一阵唏嘘。

阳曦楼的雅间里,将那两位大人送下去后,云诏便独自回转,正坐在还未撤席的桌边,喝着闷酒。

好一会儿,他才放下酒杯,转头看向外面的街道,夕阳西下时的湖州府,透着一股安静祥和,然而为什么,他云家的人每次受难都是在这儿呢。

云诏是不信命的,这时候却也忍不住想,是不是他们家得罪过此地的土地神。

本该处理完这些事就走的,不知为什么,云诏又有些不舍了,第二天他带着妻子和小女儿将湖州府大大小小十几个庙都拜了拜,第三天又命人于当日发现三妹尸身的那个破庙前施粥。

于县令了了差事,恰巧这日出城,看见在城门外那个破庙前施粥的云家下人,以及站在一边的云老爷,他免不得下来打个招呼。

“云老爷真是心怀仁善”,于县令说道,“俗话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相信令千金在这一难后,必定是顺顺遂遂的。”

“那就承于大人吉言了”,云诏笑着拱拳,“刚才小人还想着去府衙问件事,没想到这么巧碰见了您。”

“何事,只要本官能说的,一定知无不言”,于县令以为这位云老爷是要问那些拐子将何时被判刑,却不想只听他道:“前日听大人说,这伙拐子之所以被抓,是因为他们在贵县强抢一个小女孩。小人便想着,如果不是这般机缘巧合,我的女儿也不能得救,因此想带些礼物,去看看他们。”

于县令哈哈一笑,“原来如此,说起来,你们这些苦主,最该感谢的可不就是那个被抢的小女孩吗?这一家只有几个小孩,就住在仙泉治下的梨花村。”

“多谢大人告知”,云诏再次客气地见礼。

只有钱的他,对于朝廷官员,向来客气有加。

如今朝廷不限制商人出仕,从县学到太学,都有名额卖给商贾,但并不能不能直接买官,可有了考试资格,就相当于给他们这些商人很大的机会了。

奈何,自己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想让后代中出一个读书人,他却娶了六房小妾,连半个儿子都没生出来。

每每想起这些,云诏都叹息不已。

“我们霓儿现在好好的,你又叹个什么气?”云夫人看见叹着气回来的丈夫就气不打一处来,“还要在这里留几天?你如此拖着不回去,该不会是故意给那害我霓儿的小贱人留时间扫尾吧?”

这几日云诏心里都很痛苦,此时听见妻子这么说,由不得怒火上来,斥道:“你也是读过书识过礼的,别整天一口一个小贱人,就这样给霓儿做榜样吗?”

“好好的说话,你急什么?”云夫人语气略弱,还是忍不住地多说那一句,“可见是我戳到你的痛脚了。”

云诏正想发火,旁边的小女儿云霓开口叫了声“爹爹”,她怯怯道:“你别和娘大声说话,我害怕。”

云诏只得强压心火,拍了拍女儿的头,本想叫妻子明日跟他一起去梨花村,此时半句话都不想多说,迈步就通过花厅这边的侧门向后面去了。

不过第二天出门前,云诏想了想,还是对妻子道:“此次霓儿能够得救,皆是因为那些拐子抢一个乡下的小女孩时失了手,才惊动了县衙。我想去看看那孩子,你收拾收拾,跟我一起过去。”

云夫人这两天只想陪着女儿安抚受到惊吓的女儿,张口就想说不去,但是转念想到家里那个第三房小妾正是丈夫到乡下的庄子避暑时带回去的,便点头道了声“好”。

这乡下的女人,个个有着一颗攀龙附凤之心,她可得防着。

万一这户人家有什么适龄女孩,看见自家富贵,非要缠着老爷回去,她到哪儿说理去?

云诏并不知道夫人的想法,见她答应了,就说:“让下人找一身普通衣裳你换上,给霓儿也换身普通的,咱们是去谢人的,别气势汹汹地先把人吓着了。”

云夫人一听这个,当即同意,但想到小女儿从小穿的衣服都是精棉蚕丝,轻柔无比的布料,女儿的娇肤哪能禁得起那些破棉布的磨?

“咱们两个去吧,别带着霓儿了,让她在家歇着”,担心丈夫嫌自己矫情,云夫人这么说道。

云诏闻言看她一眼,随即点头:“你放心把女儿一个人搁在这儿,那就咱俩去。”

云夫人噎了噎,女儿找不见的事让她此时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的,忙忙道:“一起去,一起去。”

于是就这么着,云诏带着妻女,只叫一个仆人赶着辆普普通通的小马车,来到了梨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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