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已经入了春,可晚上还是很寒冷,出了屋,夜风冷飕飕地扑面而来,宁氏打了个冷颤,拢了拢衣襟,阴沉着脸大步继续往前走。
张妈妈疾步追上她,伸手搀着了她的手,低声劝道,“夫人,您慢点,晚上灯暗,仔细别崴了脚。”
后面的丫头提了灯,也快步紧紧地跟在后面。
宁氏没有说话,脚步却是不自觉地放慢了几分。
“夫人您是准备去大小姐那边吗?”张妈妈轻声问了一句,而后不等宁氏说话,低声提醒说道,“这会子相爷应该是在和煦院吃晚饭呢。”
夫人这般怒气冲冲过去一副兴师问罪的神态,正好碰上了相爷,夫人只怕是得不了好。
如今,大小姐可是相爷的眼珠子。
“她这般口无遮拦,难道相爷还能袒护她?这话要是传出去了,没得就是坏了霏儿的名节。”宁氏气冲冲说道。
东陵是礼教没有那么森严,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格,可是女子的名节却是非常宝贵的。
她那么胡言乱语说霏儿觊觎自己的姐夫,那霏儿以后还怎么见人?
怎么着,都要跟她说个明白。
这丫头说起话来却是没个把门,到底是从小没有父母教导,一点规矩都没。
张妈妈见她一点怒火都没有退下去,想了想,道,“这事情到底是大小姐和二小姐两人拌嘴,当着相爷的面说开了好是好,但是若是大小姐不承认,说她没有说过,反而说是二小姐冤枉她呢?”
宁氏闻言,脚步一顿,停住了脚步。
是啊,当时就只有她们姐妹两人,还有各自的心腹丫头在场,那死丫头不承认,那她的丫头自然也是和那丫头一个鼻孔出气的,到时候反咬一口说是女儿诬陷她呢?
相爷本就恨不得把那丫头捧在手心里疼,那到时候还不得自己女儿骂一顿?
站在冷风里考虑了片刻,宁氏就道,“去老爷的书房。”
“是。”张妈妈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这私下和相爷去说,总比是这么气冲冲过去和煦院兴师问罪好。
她就怕夫人这在气头上,就直接质问大小姐,到时候被大小姐给反咬了一口,吃亏的可能就是夫人和二小姐。
……
吃了晚饭,和女儿,准女婿说了会话,燕绰就带了乔羽辰回自己的书房。
进了院子门,小厮就迎上了来道,“相爷,夫人来了,说有重要的事给您说。”
“什么时候来的?”燕绰问道。
“等了好一会了,在小厅里等着呢。”小厮躬身回道。
“辰儿先去书房,自己看会书。”燕绰低头看向乔羽辰。
“嗯。”乔羽辰点头,走了两步又顿住了脚步,转身回头看向燕绰道,“今天下午,我和姐夫,姐姐在院子里下棋的时候,霏姐姐也去了,后来霏姐姐哭着跑了。”
“霏姐姐和姐姐吵架了?”燕绰问道。
和煦院是他安排的人,不过他也没有要求他们把女儿的一举一动都禀告给他。
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是晚饭的时候了,刚才没人提,所以,他还不知道。
“不知道,霏姐姐来了后我和姐夫就只坐了一会儿就去了书房看书了,不过,霏姐姐她看姐夫的目光……”乔羽辰顿住了话,皱着一副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好,纠结了好一会,眼睛一亮道,“霏姐姐看姐夫的时候,就像是小狗看到了骨头一样。”
“嗯,我知道了。”燕绰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去吧。”
乔羽辰点头转身。
燕绰则去了旁边的小厅。
“相爷。”见燕绰走了进来,宁氏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迎道。
燕绰不着痕迹避开了她的手,走到了主位上坐了下来,示意了下,“坐吧。”
等上了茶,张妈妈带了宁氏带来的丫头退了出去,宁氏喝了一口茶,抬眸看了眼燕绰身后的两个小厮,笑着道,“妾身有几句话想和相爷私下说。”
燕绰看了她一眼,罢了下手,那两个小厮就躬身退了出去。
燕绰看向宁氏道,“说罢,什么事?”
宁氏微微拧着眉心很是为难地看向燕绰道,“是关于容丫头的事,本来这事情不用来麻烦相爷您的,妾身可以直接去跟容丫头说的,但,她到底不是我亲生的,和我隔了一层,这要是说重了吧,我担心她心里有芥蒂会认为我为难苛刻她,说轻了吧,我又担心她不知轻重会继续犯错,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相爷您出面比较好。”
“说重点。”燕绰微蹙眉头,“别扯这些有的没的,直接说重点,容儿她怎么了?”
宁氏长叹了一口气,“霏儿她从小没有姐妹,咋有了姐姐当然打心里高兴的,所以啊,这些日子就经常去找她玩,今天下午也过去找她说话聊天,霏儿这孩子关心长姐,就问了问她以前在大周的生活,当然自然顺带也问了问王爷,毕竟这过些日子就是自己的姐夫了,了解一二也是应当的,不想……”
宁氏顿了下,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想,容丫头却是当场就生了气,把霏儿劈头盖脸就骂了一顿,说什么霏儿居心叵测对王爷有什么觊觎之心,天地良心,那是霏儿的姐夫,霏儿幼承庭训,怎么会生出那样龌蹉的心思来?容丫头这话说得也太无礼了,霏儿明明就是想和她这个姐姐亲近,因为关心和喜欢她,才会问了一两句,她就这般质疑霏儿来了,还说那些不知所谓的话来。”
“所以——”燕绰面无波澜,目光淡淡地看向她问道。
“容丫头也真是太口无遮拦了,霏儿不过是想关心她罢了,她就这么说霏儿。”宁氏仔细端详了一眼燕绰,见他没有怒意这才继续往下说道,“霏儿本就是无意间随口问了两句,她就胡言乱语的责骂霏儿,把脏水往霏儿的身上泼,霏儿是大姑娘家呢这要是传了出去,霏儿怎么见人?将来怎么定亲?”
那丫头那么狠毒,这般把自己的妹妹往坑里推。
霏儿是对周珩有心,可女儿做什么了?是暗地里勾搭了周珩?还是与他是私相授受了?
女儿什么都没有做,她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的女儿?
“所以,你想要我训斥一顿霏儿?”燕绰问道。
“训斥倒不用,只是这孩子太鲁莽了,说话也没个轻重,相爷您跟她说说,让她以后说话好好在脑子想一想再说。”宁氏体贴说道,“她这般疑心重,把自己妹妹的好心也当成了别有居心,好在今日在场的人是她们姐妹两个和她们两人的心腹,那院子里的人也都是相爷您安排的人,都是有分寸了,所以这话也传不出去,不然,要是传了出去,霏儿丢了脸,她自己也会没脸,我相府也会名誉扫地。”
“宁氏,你的意思是容儿她没脑子?”燕绰深邃的目光看向宁氏,问道。
“那些话能说的吗?霏儿是她的妹妹,就算旁人,不相干的人,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说出口来啊?”宁氏脸上带了几分生气,“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本来是想亲自找她说的,不过到时候她说不定就会说是我袒护霏儿,所以才过来跟相爷您说了,相爷您去提醒提醒她。”
“我看,有问题的是霏丫头吧。”燕绰陡然脸色一冷,“否则,容儿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说她?而且,身为姐姐,教导妹妹怎么做人有什么错?”
“相爷,我知道容儿刚认了出来,您疼她是应该的,但是,您也不能如此偏心啊?”这些天来,他做的种种一下全都涌了出来,宁氏顿时怒目圆睁,心里的怒火如洪水一般涌了上来,“容丫头是你的女儿,难道燕霏就不是你的女儿了吗?霏儿是什么样的品性,相爷是看着她长大的,您难道不清楚吗?”
“霏丫头没有起什么心思,容儿会无缘无故说她?宁氏,当年你曾经做过什么,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她是你的女儿!”燕绰目光清冷地看向她,缓缓说道。
他话里的意思,宁氏很明白。
他的意思是——有其母就有其女。
宁氏心缓缓沉到了谷底,眼眶一红伤心看向燕绰,“相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嫌弃我吗?当年是因为你我有了夫妻之实你才娶我的吗?你既心里不情愿,你不娶就是了,大不了绞了头发去庵里当姑子就是了!”
自己对他一见钟情,然后是一颗心都是他。
可是他却是有了喜欢的人,他喜欢的人还是自己的远房表姐,然在自己看来,云似雪除了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其他的都比不上自己!家世自己是出身侯府嫡出的大小姐,而云似雪不过却是父母双亡家道中落的破落户,可,燕绰就是喜欢她,看都不看旁的姑娘一眼。
后来雪表姐死了,趁着他伤心欲绝,自己便是用了药,和他成就了夫妻之实,然后得偿所愿嫁给了他。
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燕绰,那个时候,她觉得心都开出一朵花来。
可,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嫌弃自己的?他一直看不起自己的?所以,连带着女儿也不喜欢!
宁氏强忍着泪水,“你嫌弃我,所以,你这么多年来不碰我,不进我的房门一步?你既然这么厌恶我,那你当初为何娶我?”娶了回来,又不碰她,只把她当是摆设。
要不是有那一晚有了霏儿,那自己恐怕是孩子都不会有一个。
“不是你耍尽了心机要嫁给我的吗?”燕绰淡淡说道。
“是啊,是我想尽了办法要嫁给你的。”宁氏呵呵笑了起来,好一会才停住了笑,目光认真看向燕绰问道,“这么多年了,你喜欢我过吗?哪怕是一点点,哪怕一瞬间的动心,你有吗?燕绰,你有过吗?”
“没有,从来没有。”燕绰回了一句,目光深邃清冷如月,里面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没有啊,从来都没有啊。”宁氏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一颗心慢慢成了灰,“燕绰,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云似雪已经死了,在你身边的人是我,这些年来陪在你的身边的是我,是我宁思媛,现在在你身边的我宁思媛,不是云似雪,云似雪她早已经投胎转世了,她不在了,死了,十多年了连骨头都已经不存在了!”
燕绰眼眸一冷,道,“她活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活着。”从没有离开过。
“既她活在你的心里,你要惦着她过日子,为她守节,那你娶我做什么?你让我去出家为尼也好,自尽也好,你为嘛要娶我?为什么要娶我?”宁氏眼泪滚落如珠,哑着嗓子说道,“我宁思媛,也不是没有人要,你不要我,多的是人娶我!”
自己也就是失了清白,去当姑子也好,死了也好,总归是要比现在守活寡的好。
而且,以宁家的地位,就算是她失了清白,那她一样可以嫁出去!
燕绰噙着一抹淡淡地笑意,就那么看着她。
似是在嘲笑一般,宁氏觉得心里有把钝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割,一刀一刀的不见血,却痛彻心扉。
是了,当年是她哭着求着要嫁给他的,那时候燕绰就是那么月白风清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声音淡淡地问着自己说,“嫁给我,你只能独守空房,这样,你也不后悔?”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绝不后悔!她是那么回答的,四个字她当时候回答得慷锵有力。
那时候年轻的自己想着,守在他身边也是幸福快乐的。
而且云似雪已经死了,就算是他心里惦记着云似雪,可那又如何?人都死了,而自己活着,活生生地陪在他的左右,所以,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获得了他的心的。
哪怕是一点一点的磨,她也相信自己会得了他的心的。
只是,这么多年来,自己一丁点都没有获得过他的心,哪怕是一丁点,一瞬间,都没有!
燕绰他就是只爱着云似雪,就算是她死了,死了这么多年了,他依然还是爱着她。
他和云似雪青梅竹马多年,但是自己嫁给了他快十六年了,可是,她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哪怕是一个角落,都没有留给她。
他的心里,完完整整的只有一个云似雪。
宁氏陡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笑话。
燕绰对她脸色的变化,似是没有看到,只端着茶杯慢慢地喝着茶。
宁氏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动作优雅,犹如谪仙。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的容颜依然如当年那么疏朗清俊。
不,比当年要更加有俊朗了。
老天对他是厚爱有加的,十多年的光阴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增添上岁月的痕迹,相反,岁月给他增添了更加迷人的魅力。
当年的燕绰,意气风发如是朝阳,如今的燕绰,自信,沉稳,优雅,如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美酒,浓郁香醇,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然而,他这么冷落她,宁氏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他,犹如当年一样,不,比当年还要喜欢。
对他的喜欢已经融到了她的骨血里。
她已经是老了,眼角有了淡淡的纹路,可她对他的感情随着岁月也浓厚了起来。
虽自己依旧那么喜欢他,但因为他的话,此刻她心里也有了怨忿,同样也是十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怨恨。
宁氏觉得无比的疲倦。
身体累,心,更累。
身心前所未有的疲惫。
想要逃离这里。
宁氏如此想着就准备起身离开。
燕绰却是放下了茶杯,看向宁氏说道,“管好燕霏,她要敢伤容儿一分一毫,我绝不轻饶!”
宁氏怒目圆睁看向燕绰,“就因为她从云似雪肚子里爬出来的,所以她就是珍珠?霏儿就是瓦砾?霏儿也是你的女儿,纵然你讨厌我,厌恶我,可那是你的女儿,她和燕容华一样体内都流着你的血,这十多年来,承欢在你膝下的是霏儿,十多年前的父女之情,难道你也都忘记了吗?燕绰,你再厌恶我,也不能因为我,而厌恶你自己的女儿,燕绰,你这样对霏儿不公平!”
闻言,燕绰突然就嘴角往上勾了勾,嗤地轻笑了一声。
宁氏的心猛然一紧,张了张,话到嘴边却是成了,“霏儿知书达理,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的,相爷放心好了。”然后急急地站了起来,屈膝道,“夜深了,妾身回去了。”
说完就疾步往外走。
“宁氏,最好是当年追杀似雪的人跟你没有关系!”燕绰看着的背影,缓缓说道,声音如是含了霜。
宁氏脚步一顿,背对着他道,“相爷说笑了,什么追杀?雪表姐是跌足落水而亡的吗?”
说完就继续往外走,几乎是落荒而逃。
燕绰脸上带了嘲讽的笑意,坐了片刻,刚要起身去和煦院,亲随却是走了进来,行礼道,“相爷。”
“嗯。”燕绰刚起了身子又坐了回去,示意亲随说下去。
“皇后娘娘被皇上踹得吐了血,皇后借养病为由把后宫琐事交给了端妃娘娘。”亲随禀告说道,“端妃娘娘前脚刚出了皇后的宫殿,三皇子和五皇子后脚就分别入了后宫。”
燕绰看了他一眼,问道,“皇上为何打皇后?他离了皇后娘娘那,去了哪?”亁丰帝虽是荒唐了些,但打妃嫔,貌似还是第一次听说,而且,这打的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很奇怪。
“去了重华殿。”亲随回道,然后抬眸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燕绰,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有什么话就直说。”燕绰道。
亲随垂下了眼眸,回道,“皇后娘娘被打,是皇上说她和相爷您有私情。”
燕绰气乐了,“真是荒谬。”他自己荒淫,还旁人也和他一样离了女人就活不下去了!
他燕绰想要女人,还不容易?
非得要去勾搭一个比自己大上十来岁皇后?
他可没有这么重的口味。
三位皇子很快就会动作了起来!燕绰一笑,伸出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然后起身,“闺女的婚期在即,这时间太短了要准备的东西又太多了,我忙了这么多年,我也是该休息休息了,你明日一早你帮我送个折子进宫去。”
“是,相爷。”燕绰看了眼沙漏,想着容华可能已经睡下了,就出屋去了乔羽辰在的屋子。
……
路上,宁氏一句话都没有说,扶着张妈妈的手疾步回了正院。
张妈妈不知道刚才两人在里面说了什么,想劝说安慰几句,可见宁氏脸色阴沉得厉害,也就没有开口。
一进了屋,宁氏双腿一软就往地上坠。
“夫人。”张妈妈忙伸手就搂住了她,一看她脸色雪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满头的汗水,惊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和几个丫头一起把她抬到了软榻上,然后扭头吩咐道,“快去请太医。”
“不用。”宁氏伸手一把抓住张妈妈的手,摇头道。
一手的冷汗,张妈妈再是伸手往宁氏后背一抹,湿漉漉的衣服都湿透了,急切道,“怎的出了这么多的汗?夫人,还是请太医过来给您把把脉吧。”
“不用,就是刚才走得急了出了身。”宁氏却是坚持不用去请太医。
张妈妈只好依了她,吩咐了人去煮姜汤,又和几个丫头一起给她换干爽的衣服。
换好了衣服,姜汤也煮好了,张妈妈就伺候着宁氏喝了。
一碗姜汤喝了下去,从喉咙直接暖到了胃里,可宁氏却依旧觉冷飕飕的,手指微微地颤抖着。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张妈妈担忧地给她按摩着手指,示意了一眼,屋里其余的人就都退了下去。
“妈妈……”宁氏一嘴的苦味,可话却是说不出来。
“夫人,您说。”张妈妈放柔了声音,就是按摩的动作也跟着轻柔了几分。
“妈妈——”宁氏沙哑着声音又是唤了一句,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是不是相爷袒护大小姐,说了什么话伤夫人您的心?”张妈妈猜测说道,“大小姐在外面飘零了这么多年,相爷多疼她几分也是情有可原,夫人您别气坏了自个的身子。”
宁氏咬着唇,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落荒而逃不是因为燕容华那丫头。
而是——
燕绰他的神情,他的目光。
那一瞬间,有什么呼之欲出,那一刻,她被自己那荒唐的想法骇得几乎心跳都停止了。
她不敢问燕绰,也不敢在燕绰的面前待下去。
可她逃了,灰头灰脸地慌不择路地逃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要不是他燕绰的女儿,燕绰怎么可能帮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这哪个男人能咽得下那口气?
宁氏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荒谬了,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可是燕绰刚才的眼神,明明就是那个意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是十多年的夫妻,她还是了解燕绰几分的。
燕绰既是表达出了那样的意思,那他就是心里有数。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燕绰就是因为自己设计他娶自己,厌恶自己,讨厌自己,所以才会厌恶女儿,憎恨女儿。
还有他憎恨女儿,是因为女儿是他那晚和自己颠鸾倒凤的证据。
可是——
宁氏闭着眼睛咬着后槽牙,全身都颤栗了起来。
假如她猜测是真的,那晚上不是燕绰,那又是谁?
燕绰在床上如何,自己也无从比较,因为她这辈子就那一晚碰了男人。
张妈妈见她有苦难言的样子,也不好再问,只好安慰道,“夫人,您想开些,大小姐大婚了后,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回大周了的,他们回去了,天高路远的,陪在相爷身边的还不是夫人您和二小姐?”
还有,当年的事,他知道了多少?又是怎么知道的?宁氏额头的冷汗又是如豆子一般地一层层地往外冒。
“夫人。”张妈妈大骇,起身道,“不行,得让太医给您来看看。”
“不用了,准备热水,我泡一泡就好了。”宁氏还是不同意。
张妈妈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叫了丫头进来准备热水,然后又想着宁氏晚上还没有吃饭,就吩咐了下去准备清淡的晚饭。
泡了个热水澡,吃了半碗粥,宁氏放下了筷子。
上了床,翻来覆去的被她自己的想法给折腾得一点睡意都没有。
而,燕霏本是等着宁氏过去的结果的,许是因为哭得太狠了些,吃了晚饭就有些困顿,思虑了会就没有等了,叫了丫头伺候着她睡了。
……
翌日一早,朝阳灿烂,容华惊讶地看着闲庭阔步一般从外面走了进来的燕绰,“父亲,您今日休沐吗?”
这个时候,父亲不是应该上早朝去了?
“怎么,泱泱不喜欢和爹爹一起用早饭吗?”平素,他早早出了门,也就只有晚饭的时候,能一起吃饭。
“喜欢,当然喜欢了!”容华抿嘴笑着道。
“我上了折子,请了些日子的假,给我宝贝闺女准备婚礼。”燕绰温和笑道。
顺便让皇宫的那人一个教训。
敢肖想他燕绰如花一般的女儿,也不想想他多大的年纪了,头上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了。
天大天大,都不及闺女大,在这世上,闺女最宝贵。
“父亲。”容华感动地看向他。
周珩也看了过来。
“好了,进屋吃饭吧。”燕绰笑着往屋里走。
容华和周珩相视一笑,吩咐了下去摆早饭,带了乔羽辰进了屋。
吃了早饭,乔羽辰去外面院子里走了一圈消消食就去了书房念书。
燕绰和容华,周珩坐在小厅里喝茶。
面前的一对儿女,如是璧人,燕绰既欣慰又是不舍,抿了一口茶,抬头看向容华道,“燕霏要是有什么地方不敬,你直接训她就是了,不用因为我而给她留情面。”
难道——容华和周珩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头应了,“是,父亲。”
燕绰也不多说,坐了会就起身离开去外院。
容华和周珩送到了院子门口。
看着他走远了,容华和周珩才转身往里走。
走到了院子中间的时候,容华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周珩,轻轻地说道,“天泽,你说,燕霏她会不会……”
燕霏她会不会不是燕绰的女儿?
父亲刚才的意思是,自己不用因为顾及他而给燕霏留情面啊,这——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就算是不喜欢,应该也还是有些感情的吧。
“是不是,岳父心里清楚的。”周珩嘴角含笑淡声道。
“嗯。”容华点头。
两人去了书房。
……
“你说什么,和煦院和父亲那边都一点动静都没有?”燕霏惊讶看向竹画。
“夫人去了外院老爷的书房,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竹画回道。
怎么这样?
母亲没有直接去和煦院,是因为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所以才没有过去训她。
但既然去了外院找父亲,那父亲不是应该训斥燕容华一顿的,不是吗?所以,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
这些天来父亲是疼燕容华,可她那么说自己的妹妹,父亲不是应该勃然大怒,斥责她一顿的吗?
难道是母亲没有与父亲说?
又或许是父亲心疼她,袒护她,舍不得训她?燕霏思付了一番,起身去了正院。
“母亲,您生病了?”一进屋,燕霏见着脸色苍白,面容憔悴时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的宁氏,顿时吓了一跳,“太医过来看了没?”
“没事,就是因为你姐姐的婚事有些累而已。”宁氏摆手说道。
“哼。”听她一提起容华,燕霏心里恨得不行,冷冷地哼了一声,坐到了宁氏对面,问道,“母亲,昨日是怎么回事?父亲怎么也没有去训她?母亲,你没有和父亲说吗?”所以,才会没有什么动静。
宁氏却是目光落在燕霏的脸上,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眉如远山,眼似星,挺直的鼻梁,樱唇润泽,明媚娇艳如夏花。
然而,如画的眉眼,却是找不到一丝像燕绰的地方。
宁氏手指顿然一紧,心底霎时如漫上了一层冰水似的,冰凉刺骨冷得她全身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