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丑时。
每天下午的这个时辰,是大地最热的时候。从正午开始,骄阳就不断炙烤大地,一如炉火上的摊饼,经过两个小时的加热,整个城池仿佛熟透了。
虽然正值秋季,平均气温在二十四度左右,但是梁丘偶尔也像今天一样飙升到三十五度——谁让现在处于地球的温暖期,全球气温比起后世要高出六摄氏度左右。
“长狄已经攻破须句,正在南下的路上。”
曹国太子手里的信笺如是写道,他刚刚沐浴了一番,身上穿着薄薄的海清色丝绸。
曹太子端坐在麾盖下,麻布斑纹遮阳伞为他屏蔽了绝大部分紫外线。即便如此,他仍然感到透不过气,汗流如柱。
“鲁兵拔营料想也在这几日之间了。是时候展示曹国复仇的獠牙了。”太子寿要求华元召集所有部队,举行阅兵,出战之前,他要亲眼验证自己麾下的军力,一如剑客在杀人前总要检查自己的剑刃是否被磨得锋利鉴人。
八百五十名新训练的甲骑和一万名步兵井然有序地走出兵营,他们在演武场上站得笔直端正,毫无情绪的眼睛直勾勾地凝望着前方。
甲士们内衬着赤色麻衣,外面包裹着漆红的铜甲,头盔像锅盖一样焖在颅骨上,金色的面甲里不住地抖落汗珠。
透过厚厚的木屐,一波波热浪从黄土地里升腾而起。曹兵中有一百甲骑、两千新募步兵均是华、鱼、鳞三族的成员,他们被打散混入军队。
不论原本属于哪国,这些士兵们丝毫也没有表现出对酷暑的屈服,从笔直的站立来看,他们似乎都是由螺丝钉做成的。
“知道本太子为什么要挑选丑时阅兵么?”
华元点了点头:“因为酷热是军队的考验之一。”
骑兵们牵着马辔,步兵们有的持矛,有的持标枪。太子寿领着心腹将领们从他们一排排中间踱过。
“君父亲启……”太子寿检验了手下的装备、毅力、武艺、马术和射术,均为满意,牢靠的军队让他对战争的前途颇为看好,他回去后立即动笔给一水之隔的曹伯写信,以安君心,以尽孝道。
“披赤甲兮把金矛,义气高兮五丈纛(hao)。提万众兮济水渡,不信郜兮不氏曹。”
上一封信中,太子寿介绍了宋兵兵力的孱弱,以及火药等奇技淫巧,虽然有过人之智,然将少兵寡,不足为虑;在这封信中,太子寿作诗一首,表达了对胜利的无限自信。
……
鞌城。渡口。
艳阳漫天,云卷云舒,仿佛它们正忙得不可开交;渡口上下,甲兵、马匹、辎重都火急火燎地站在岸边闹哄哄的,准备装船。
叔孙得臣出兵前本是战车百乘,驷马三百匹,甲兵一千,总兵力三千。经历连番大战后,叔孙氏业已有骑兵一千三百,余部尽着铠甲,尚有青铜甲多余,堆放在辎重车上。
现在这些家当全部都要装船,鲁国的水手们忙得衣裳浸汗。
“太傅吩咐过,支援鲁国的宋骑,一定要居于船只中央,用船蓬遮挡,否则经过梁丘时,会被贼人知晓我部精锐俱已出离郜城,暴露郜城虚实,会令少司马有性命之虞。”
武家的家宰,武理工被少司马派到鞌城,负责和鲁军磋商,而少司马本人则需要坐镇郜城,防备曹人和叛贼的突袭。
鞌城的人还没有收到公子卬手刃杵臼,自立为君的消息,人人延续着原来的称呼。
“太傅心细如发,所言甚是。”叔孙得臣对这个“合理”的要求予以满足。
“那是什么?”同样心细如发的还有田伯光,眼尖的他发现宋人正在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搬运上鲁国的船只。
二十五具红色的大旗和五丈高的纛旗被肩挑手扛塞入了船舱,红色的旗面上,用庄严的大篆书写着偌大的“曹”字。
“此太傅之谋也。”武理工煞有其事地解释道:“试想,长狄侵犯城邑的时候,突然有一师,从侧后乍然出现,到处打着‘鲁’、‘宋’、‘曹’、‘晋’等诸侯联军的旗帜,一定会以为当世之齐桓公,又来尊王攘夷了,一定会肝胆俱裂。”
武理工遗憾地表示,时间太紧急了,只赶制出了曹国的仪仗,要是把晋国的仪仗也复制一遍,那狄人恐怕要倾泻人中白了。
“贵国有心了。”叔孙得臣觉得宋国人真如天下人所言,仁义厚道啊。他还不知道曹国计划进攻宋国,也不知道宋国一样对曹国有所图谋。
“贵国不但出兵,还绞尽脑汁,出谋划策,此番破敌必矣。他日倘若贵国再次陷入危难之中,得臣一定会出兵解围,即使鲁君不派一兵一卒,得臣个人愿意派出叔孙氏的私兵。”叔孙得臣携家臣重重地行了一个礼,腰都要折成九十度了。
郜城的精锐骑兵尽在济水南岸的渡口,其中龙骑兵八百人、猎骑兵八百人、矛骑兵四百人。三大骑兵团之中,老兵占据了五百人,龙骑兵里有二十个是射手老兵,猎骑兵一半参与了大小五战,矛骑兵中八十人左右亦然。
加上鲁国本就是公车一千的大国,抵抗长狄侨如的进犯,绝对处于兵力碾压的状态。
“须句发来第二波使者,言侨如手下俱精兵,甲骑三千,步卒一千。”侨如与宋国的缘斯截然不同,侨如一直压着孱弱的齐国军队吊打,暗弱的齐昭公毫无招架之力,侨如也因此获得了大量的缴获,他调教的人马比之缘斯更为雄壮。
“倘若俘其众,缴其白马、金甲,当与贵军共分。”叔孙得臣觉得公子卬分配战利品的时候,对鲁军甚为慷慨。青铜武器多便宜了友军不说,缴获的战马自己才要了两千匹余。
这些战马的主人本来是晋国上军的千乘车兵(一车四马)、杵臼、公族叛军的、山戎的三千众(一人双马)。公子卬让友军补充损失完迄再行分配,就连鲁国也分了一千匹。
宋国人对友军这么客气,鲁国人自然要投桃报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