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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一身常衫的中年军医直起身来,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虞青在一旁见了,脸色一滞,用带着颤抖的声音问道:“徐大夫,怎么样了?”

序右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卧榻旁,看着林潇云的伤势,此时听到虞青问话,也不禁抬起头,看向了那名徐姓的军医。

中年军医拱手向二人行了一礼,随后斟酌着语气说道:“林将军尚有脉象,但呼吸微弱,气息也十分不稳,那一道伤虽然没有毁及心脏,却是将体内的气脉全部打碎了,换句话说,林将军现在只剩一口气这样吊着了,以在下的医术,实在无能为力!”

“你......什么意思?”虞青强抑着情绪,看着躺在卧榻上的林潇云,拽紧了拳头再次问了一句。

营帐内一片死寂,那徐姓军医张了张嘴,良久后,方才有些艰难的回答道:“在下的意思是,林将军他......恐怕时日不多了,在下真的无能为力......”

“滚!滚出去!!!”

在虞青那近乎于崩溃的咆哮声中,中年军医异常狼狈的退出了主将营帐,脸色阴沉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序右使一直坐在卧榻旁,静静的,眼神黯然,未曾说一句话,虞青呆呆的看着卧榻上躺着的那个熟悉的身影,颓然的跪坐在了地上,慢慢的,泪如雨下。

帐外的司马徽听到虞青这一声悲痛万分的咆哮,也不禁哽咽着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唤来一旁的武升,沉声吩咐道:“去,去把南阳城的曹大夫请来!不,不,传令下去,把军中的所有随军大夫和郎中,全部请来济阳,明日午时未到者......格杀勿论!”

“诺!”武升神情复杂的抱了抱拳,利索的转身去安排了。

在这种近乎于绝望的等候中,三人一夜未曾合眼,一直守在主将营帐中直到第二日天明。

这其间,虞青断断续续的向司马徽和序右使二人讲了这一路回来时的详细情况。

司马徽听了,并未多说什么话,只是脸色越来越阴沉,手臂上青筋暴起,拳头也越拽越紧,而序右使的脸色虽然依旧黯然,但眸子里的凶光,却比方才凌厉的千倍万倍。

战场上光明正大的敌人,不可怕,也没有那么可恨,但躲在暗处,出卖同胞的“自己人”,才是最可怕的,也是最可恨的!

天亮之后,各营中的随军大夫和郎中陆陆续续的进了济阳县城,向着主将营帐而来。

然而,看着主将营帐内进进出出、连连摇头叹气的军医郎中,司马徽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狂躁,站起身来,大声怒吼道:“你们这群庸医!几十个人,十余年甚至数十年的医术修行!难道连一个人都救不活吗?!”

一群随军大夫见越王如此震怒,不禁纷纷惶然而跪,战战噤噤的匍匐在地,不敢说一句话。

“传本王军令!”司马徽见此情形,扫视着这一群跪倒在地的随军郎中,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提声道:“凡是能医好林将军者,不问出生,赏万钱,赐官七品牙门将!”

司马徽话音落地,人群中依然是一片死寂,而就在此时,一旁的武升一声呵斥,指着跪倒在地的其中一人问话道:“你!刚才说什么呢?”

被指的那人浑身一个哆嗦,将头埋得更低了,哪里还敢回话。

武升见对方畏畏缩缩,也不再客气,上前拎住那人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瞪着眼睛,再次喝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司马徽循声望去,却见武升手里正提着一个面容消瘦的年轻人,那惊惧不安的神情和畏首畏尾的怪异举动,实在让人猜不透他刚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竟会惹武升这般生气。

“在下刚才说......”那人在武升的逼视下,支支吾吾的说道:“林将军体内的气脉已经全散了,这样下去,是撑不过后天的......这样的病情,在下的师父或许有法子,但他老人家现在在建康清养,也不可能......”

说到这里,那年轻人没再接着说下去,因为他已经被武升拖到了司马徽的跟前,而后面的话,即便不说,这里的人也都能明白。

“你叫什么名字?”司马徽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尽量以平和的语气问道。

“草民集佑,是黄子乾黄老先生的徒弟!”

“黄老?”

“黄子乾?”

听到这个名字,跪倒的随军大夫人群中,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碎语和惊叹。

司马徽见到这样的情况,终于在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但随即想到这年轻人刚才的话,不禁心头又是一冷。

“你刚才说,这样子下去,是撑不过后天的,是什么意思?”

“启禀殿下,林将军现在仅凭着一口气撑着,若是常人,受了这样的伤,恐怕早就没命了......”

“不要废话!本王是在问你,现在有没有办法,让他撑到你师父赶过来!”

年轻的集佑浑身一凛,根本不敢抬头看司马徽,只是点头道:“办法是有,但决然撑不到师父他从建康赶来的那一天,而且......”

“而且什么?”司马徽有些不耐烦的呵斥道:“快说!”

“而且需要用到大量的五石散,这东西太过昂贵,草民实在是没有!”

“五石散?”司马徽眯着眼睛,有些怀疑的问了一句。

对于五石散,司马徽自然清楚,它最早见于后汉名医张仲景所着《金匮要略方论》中的《伤寒杂病论》一篇,又名“紫石寒食散”,对治疗伤寒等一些杂病确实有较好的效果。

然而,此药方经由前魏名士何宴何平叔的改进和大肆宣扬后,便在各世族高门间流传开来,至于那句“服五石散,非惟治病,亦觉神明开朗”,更是被众多名士贤达所推崇。

不过,司马徽对此却是看得十分清楚,因为他清楚的记得,襄阳王的三公子,当初那个曾经在凌湘军中勇冠一方的人物,正是染上了五石散之后,才日渐消瘦,不到两年的时间,就一命呜呼了。

也正是因为此,司马徽此刻听到这个名字,才会有几分忌惮,而集佑在那审视的目光中,深深咽了一口口水,连连点头。

“能撑多久?”司马徽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长长出了一口气。

“最多二十天!”集佑不敢有丝毫怠慢,更不敢有丝毫夸大。

“二十天......二十天......”

司马徽紧皱着眉头,喃喃低语着,在心中不停的盘算着这个时间。

二十天,若是不耽搁,勉强只够从此地去往建康,如果真是这样,就只能令人昼夜星驰的将林潇云送往建康了。

不过就在此时,人群中却忽然传来了不同的声音:“五石散药性狂烈无比,林将军如今极度虚弱,用五石散来续命,怎么可能?!”

“不错!”又一个声音响起,嗓音也更加沧桑了一些:“活人服散,尚需要行散,五石散的狂烈药性,由此可见一斑,林将军如今气脉尽毁,怎还能抵挡得住五石散?”

听到这,集佑立直身子,握紧拳头,神情激动的辩驳道:“五石散只是辅药,主药乃是恩师亲手调配的良方,就算林将军气脉尽毁,也无妨!”

“可在下听说,当年黄老所救的那人,虽然活了下来,但却落下了很深的隐患,足下的方法真的可靠吗?”

集佑听了,身子一僵,看了一眼司马徽后,没再辩解,只是反问道:“那敢问几位前辈,你们可还有其他的办法?”

那几人听闻,顿时哑口无言,低下头去。

司马徽不满的扫了那几人一眼,随即看向一旁从南阳赶来的曹禺,问道:“曹大夫,他说的可不可信?”

曹禺捋着胡须,细思片刻后,答道:“禀殿下,草民确实听说过黄老的大名,他也的确曾将一个已无任何生机的人救活过!不过也正如刚才那位先生所言,病人虽然活了下来,但落下了很深的隐疾!只是眼下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草民对此也实在是束手无策,还望殿下恕罪......”

司马徽听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后,在原地踱起步来,良久后,他才终于咬着牙,看了一眼序右使,点点头,下了决定。

他再次转身问仍侍立一旁的集佑道:“真的只能撑二十天?”

“真的只能撑二十天,不可能再多了!”集佑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应声答道。

“好!好吧!”司马徽无奈的点点头,接着说道:“五石散本王会替你解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一路随行,保住林将军的性命,到建康后,再找到你的恩师,请他出面,救回林将军!”

不等集佑回答,司马徽又接着道:“若你办成此事,本王自会兑现诺言!”

集佑有些战战噤噤的弯腰拱手,应了一声“遵命”,不过,当他再抬起头来时,司马徽和序右使二人已经转身进了主将营帐。

过了一阵后,跪在主将营帐外的那数十名随军郎中,也在武升的示意下,各自散去了......

司马徽进入帐内,在林潇云的卧榻旁坐了下来,对序右使道:“五石散的事,就劳烦序右使了!这其中的紧要,就不需要本王再说了吧,本王今天晚上就要看到五石散!”

“臣这就去准备!”

序右使看了一眼林潇云那紧闭的双眼,俯身行了一礼后,正欲转身退下,可就在这时,武升接了一名守城都尉的禀报后,掀开帘幕闯了进来。

“殿下,祖将军他们回来了!”

“嗯,知道了。”司马徽给林潇云掖了掖被角,有些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示意武升退下。

然而,武升却依然伫立在原地,保持着俯身作礼的姿势,纹丝未动。

片刻后,司马徽察觉到武升仍在帐中,不禁回过头来,和序右使诧异的对视一眼后,又看向武升,道:“本王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武升的脸色阴沉的厉害,喉结鼓动着,似乎很难开口的模样,良久后,在司马徽和序右使愈渐疑惑的眼神中,才用那微微发颤的声音回道:“禀殿下,叶公......叶公他......殉国了......”

“什......什么?”

司马徽的声音不大,那神情,仿佛也只是单纯的疑惑而已,可是武升刚才的声音并不小,吐字也十分清晰,他不可能没听清。

武升深吸一口气,平复一番心绪,又说了一遍:“叶公他......战死殉国了!”

司马徽的神情顿时呆滞住了,目光也渐渐没了焦距,他张了张嘴,数度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良久后,他回头看了看躺在卧榻上的林潇云,又看向帐门外的方向,深深吸了两口气,稍稍平复一番,才颤巍巍的站起来,止住正要上前搀扶的武升,立直身子,一言不发的领着序右使和武升出了营帐,向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此刻的城门处,已经围了许多将士了,有林字营的,有祖字营的,也有前锋营的。

在人群的最中央,叶凌垂着手臂,毫无生机的趴在叶常那宽厚的背上。

他的战盔已经掉落了,头上的整洁发髻泛着银白,胡须依然打理的干干净净,眼睛紧闭着,表情十分安详,这样子看上去,除了脸色苍白之外,似乎和众将士心目中的那个“洛阳叶公”并没有多少区别。

然而,他们也知道,有些事,终究是不一样了。

祖顾牵着战马,徒步跟在叶常身后,再往后是祖字营的几名亲卫和前锋营的将官。

他们一步一步向前,周围的兵士们也跟着缓缓挪步,原本驻扎在城内的林字营将士察觉到这边的异样,也纷纷围了过来,可见到如此景象后,又停下脚步,安安静静的在不远处观望着。

司马徽从主将营帐过来时,城门前那条不宽的街道上,几乎已经被将士们围得水泄不通了。

武升正欲驱离围观的士卒,司马徽却伸手止住了,随后就静静的立在了街边,看着人群中央的叶常背着叶凌,一步一步向着这个方向走来。

在叶凌的遗体距他尚有十余丈时,司马徽挺直身躯,脸色深沉的慢慢整理一番仪容礼服后,对着叶常和叶凌二人,恭恭敬敬的俯身,一揖及地。

序右使见状,也一扫衣摆,跪倒在街道一边,俯身叩首,武升同样不敢怠慢,单膝跪地,低垂着头,脸色沉重。

见到帅府的亲卫都跪了下来,周围所有的五营军将士也纷纷跪下,手里却依然紧握着高耸的长枪矛戟,祖顾也领着身后的众将士跪膝行礼。

城门前,除了甲胄的响动外,没有任何声音。

叶常红着眼,停了停脚步,回身看了看这跪了满城的五营军将士,又木然的转过身,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也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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