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进府拜了礼,面色忧郁地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仰头望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如今皇上已经回京三天了,天津卫派出去搜寻的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事实上,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消息了。在那种情况下,杨乐不可能生还,除非有奇迹发生,但世上有奇迹吗?再停灵四曰,就要大出殡了,杨乐这棵刚刚茁壮成长起来的小树,就这么硬生生的折了,天道不公,天妒英才啊!
“几位内阁大人都老了,栋梁之才又迅速夭折,以后的大明将何去何从呢?”他轻轻一叹,走下台阶正要走向自已的轿子,忽然见两个人影走过来把他拦住了,抬头一看,正是钱谦益和曹化淳。
老哥俩满脸仓惶之色,扯着他的袖子道:“老大人,来来来,借一步说话。”
二人把他扯到僻静之处,只见骆养性大人也赫然站在那儿,周围几个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巡视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孙承宗年近六旬,无论是心智还是从政经验,都无比老辣,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韵味。
钱谦益紧张地说道:“老大人,驸马爷临去皮岛之前,跟你说的皇太极南下的计划你还记得吗?”
孙承宗听他言语,忽然想到杨乐提起的皇太极的那个匪夷所思的计划,惊骇道:“难道杨乐所言成真了?”
曹化淳忽地一把拉住他,附耳低语了几句,孙承宗两眼瞪的老大,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脸皮子一阵哆嗦,双手紧紧抓住的曹化淳衣袖道:“你……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曹化淳点了点头,说道:“千真万确,信是边关的锦衣卫密探发过来的,东厂番子也已经核实过了,皇太极果真亲率十万铁骑绕道鞑靼,越过长城杀入中原来了!”
“入口在什么地方?可是喜峰口?”孙承宗急切问道。
曹化淳道:“不是喜峰口,王洽老大人按照皇上的圣旨在喜峰口构筑了防御工事,十万铁骑从那里进不来,便从马兰峪和大安口杀了进来,目前正在攻打遵化!”
孙承宗目光一闪,徐徐问道:“皇上知道了吗?”
钱谦益摇了摇头,说道:“由于驸马爷的事情,皇上最近身体欠佳,我们合计了一下,先瞒着,没敢禀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坏事一桩接一桩,我当时真该听杨乐之言,早早做准备就好了,如今大明危矣!”孙承宗连连叹息。
钱谦益捻着胡子,一副老歼巨滑的模样,说道:“孙大人莫要泄气,虽然杨大人已经故去,他不是早已经为今天做好了安排,提前给你一封锦囊妙计吗?”
孙承宗眼睛一亮,急忙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布袋,里面是一封书信,这是他们三位老大人去拦截崇祯皇帝北上的时候,杨乐半道上留给他的,他当时不怎么相信,所以并没有拆开看,如今他再一次拿了出来,封面上依旧是那四个字――引君入瓮。
急忙拆开信封,里面的是一份很详细的应对计划。孙承宗越看越是心惊,因为皇太极的每一步行动,杨乐似乎都了如指掌,而且还做出了最恰当的应对计划。现如今,孙承宗完全相信了杨乐的话,他不再迟疑,急速说道:“我需要立刻去见王洽老大人,否则不仅仅是京城危急,恐怕他性命也要休矣!”
曹化淳受不了他这么卖关子,刚想再追问一句,忽地住了嘴,眼神怪异地望向左方道路,钱谦益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急忙转头望去,这一看,几个人也都怔住了。
红色,火红的颜色,喜庆的颜色,一朵红云乘风飘来,如同梦幻里的场景。
有诗证曰:
桃花好,朱颜巧,凤袍霞帔鸳鸯袄。
东风送,香云迎,银钗金钿珍珠屏。
缨络垂旒,大红绣鞋,凤袍霞帔,红色鸳鸯袄,这些本是结婚礼服,女子成亲之曰所穿。然而,现在姗姗走向杨府大门的,就是一个凤冠霞帔、大红喜袍的高挑少女,她眼带泪珠,神态似喜非喜,纤腰细细,环环玉绕。
凤冠上遮挡的红绸缎盖头,使她的容颜似现未现,但是脖颈处露出的一点儿肌肤却是瑞白如雪,更透出她玉润的娇美身躯。
可是,这样身着盛妆的新娘子,手里却捧着一个小小的灵牌。上面整整齐齐地书写着“夫君杨乐之牌位”。
一阵风吹来,将她的红绸盖头吹开一角,露出了洁白的脸庞,前来吊唁的汤若望看到后,忍不住失声叫道:“慕容寒雪!”
凤冠霞帔的少女身子停了停,微微朝汤若望看来,又是一阵风起,掀起了她的红盖头,被大红喜袍映射得无比娇艳的少女果然是慕容寒雪。
几个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除了汤若望,他们谁都没见过慕容寒雪的真面目,也从未见过她是如此娇艳的美人,在精心打扮、细细雕饰之下,那身材惊艳的叫人不敢直视。
只是,在她的左脸上方,眉眼之处,一朵红色胎记破坏了这美艳的一切。
乾坤颠倒,斗转星移。由惊艳瞬间变为丑陋。
许多人禁不住扼腕叹息。造化弄人啊!
风卷起的红盖头摇曳着落下,娇美又难看的脸庞只在众人眼底如惊鸿一撇,隔着细密的丝绸盖头,犹能看的清的,是她的一双眸子,眸子里,埋着深深的、复杂的感情。
有悲伤、有欢喜、有抉择、有坚毅……
一位游方郎中背着一个草药筐,手里拄着写有“药到病除”四字的旗幡。挤在人群中,看到这一幕后捶胸顿足,扼腕叹息道:“要是杨大人告知在下去除胎记的秘方,何至如此!一块胎记毁了一个芳龄少女,可悲啊!”
站在他一旁的宋应星听后,诧异地问道:“不知这位郎中的尊姓大名,可认识我家大人?”
游方郎中摇头道:“在下吴又可,乃一方游医,我不认识你家大人,但这女子认识,我是受她的邀请而来,想不到杨大人已去,没了治病秘方,我也无能为力,此女恐怕要给杨大人殉葬了!”
宋应星大惊失色,道:“殉葬?吴郎中,你这话从何说起?”
吴又可一愣,古怪地说道:“你们不知道吗?慕容寒雪看上了你家大人,这脸上的胎记治不好,她无颜以对,只好存了死念,她说此生遇到的男子中唯杨大人关心过她,她还说她已经是他的人,此生也只能嫁给他,如今他已故去,她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希望,等三天过后,便和杨大人一起下葬!”
诸位大人听后震惊,赞赏有加。女子以死殉夫,在那时是一桩美事,要受到表彰赞美,世人皆为唯贞节烈女、夫妇情深为榜样。
只有汤若望知道,杨乐曾经为慕容寒雪取过子弹、疗过伤,惊叹道:“哦,上帝!杨大人果然是好人有好报,能遇到如此奇女子,杨大人地下有知,必能含笑九泉了!”
……
杨乐现在可笑不出来,此刻他心急如焚,迫切地希望立刻回京。
经过宁海花这几天的悉心照顾,杨乐身体逐渐好转,能够自己下床走动了。
去另外一屋探望了蒋大鱼,才知道是他救了自己。不过,蒋大鱼全身被冻伤,估计需要修养几个月才能恢复过来。杨乐等不起,决定先行离开,回头再把他接回京去。
宁海花发觉了杨乐坐立不安的模样,心里象打碎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位兮兮姑娘,到底是何等美人,才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她来到杨乐身前,幽幽说道:“二哥说,船已经修好了,明天就可以出发了。”
“真的?”杨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欣喜地说道:“太好了!谢谢你们!”
宁海花躯体如触电一般,一股暖流涌过全身,她打了一个激灵,立刻抽回了手去,红着脸道:“你……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杨乐没明白她的意思,他心里只想着很快就能见到兮兮了,其他事情根本没往心里去,开口说道:“蒋大鱼伤势未好,暂时不能和我回去,过些日子,我会再来接他的。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宁海花怅然若失,听他话里的意思,人家心里面根本没有她,是她自己多情了。她心里面发苦,越想越委屈,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她不愿意让他看见,扭头就往后山跑去。
杨乐一愣,不知道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怎么一下子就跑了呢?
“哎,海花,你怎么了?等等我……”杨乐怕她出意外,立即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