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洞的枪管直指自己的脑门,苏合心头一惊,表面上却保持着镇定。
“你想让我带你离开这座岛?”
“少废话,快点带路!”眼镜男的眼角因为高度紧张而抽搐,目光飞快地在苏合与远处埋伏的杜云飞之间来回。
“可以,没问题。”
苏合居然痛快地答应了,紧接着又上下打量着眼镜男:“唷,你的腿流血得好多啊,手也抖得厉害,眼镜片上全都是水……还看得清我吗?”
“少废话!”
眼镜男将握枪姿势替换成双手,同时朝着苏合迈近一步。
旺盛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暂时忘记了左腿的伤痛,可过度失血和肌肉撕裂早已经剥夺了他自如行走的能力。
他发誓自己只是小小的踉跄了一下,可就在这踉跄的瞬间,枪声又响了。
眼镜男的左肩开出一朵血花,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往后击退三两步,撞倒了一旁推车上的铁皮油桶。
他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再去摸枪,却听见了杜云飞的警告。
“下一枪,击毙。”
眼镜男的手顿时僵硬在了半空中,而脸上已然是彻底的憎恨、疯狂与绝望。
他的确没有再去摸枪,却迅速地将手探进口袋里,摸出了一支打火机。
“小心!!”
雷雨中,不知是谁在高喊。而苏合立刻朝远处紧跑两步,纵身飞扑!
就在他匍匐落地的瞬间,点燃的汽油桶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金红色的火球腾空而起,灼烫的热浪裹挟着各种残骸横扫空中!
六个铁皮油桶迅速开启连锁效应,一个接着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热浪滚滚袭来,夹杂着刺鼻的黑色浓烟,半空中碎片横飞,稍有不慎就会被砸中。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加油站地势低洼,从爆炸油桶内溢出的油料全都涌向了撬装式油库。库里的汽油与柴油随时都有被引爆的危险!
躲?可周围并没有合适的掩体。
逃?恐怕根本来不及逃出爆炸的核心圈!
危难当前,苏合的思路反倒变得清晰起来。他迅速蜷缩起身体,开始在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摸索着什么。
也就在这时候,有个人影居然冲到了苏合身边,一下挡在他面前!
苏合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因为油库真的炸了。
震耳欲聋的巨响惊醒了沉睡的佛光岛,玻璃碎裂的细微声响淹没在其中,变得轻不可闻。巨大的金红色爆炸云腾起在夜空中,又逐渐下降,变成熊熊的金色火焰与黑色烟雾。地面炸裂了,被冲击波崩上半空的碎石如雨点一般纷纷回落。
想象当中的剧痛与灼烫没有降临,苏合把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却还是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况。
因为他被杜云飞紧紧地护在怀里,杜云飞竟然用自己的身躯为他筑起一道墙,挡住了外界的光和热。
“……你没事吧?!”苏合也伸手扶住杜云飞,焦急地去看他的反应。
“我没事。”杜云飞回应道,同时松开了拥抱着苏合的手臂。
苏合稍稍挪动身体,这才发现杜云飞背后生长出了一片浓密的变异刺槐树丛。
在汽油闪爆的可怕热力下,面朝加油站方向的洋槐枝叶已经全部焦黑干枯,整片树丛呈现出了弯向一侧生长的穹窿式造型。
就是这座绿色的防火穹窿,严实掩护住了躲在里头的两个人。
加油站还在燃烧着,但最危险的阶段显然已经过去。苏合与杜云飞互相扶持着走出来,感受清凉的雨丝敲打在脸颊上。
尽管半边已经被熏得焦黑,可洋槐们还在顽强地开花。一串串修长的花穗从枝头垂落,瞬间无数红色和白色的花朵如蝴蝶一般盛开。
苏合依偎着杜云飞,一手指向那些花:“红花刺槐是我刚才摔出来的,那些开白花的呢?”
杜云飞懒得回答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拽着苏合要将他带到安全地带去和其他人汇合。
“等等,我的包……”
苏合伸手去捡装有酒盅的帆布包,五根手指抓住包带,顿时留下了一片深色的污痕。
他翻过手来仔细看,这才发现掌心里全是血。
“……咦?”
他愕然低头寻找,最后发现在自己的右侧肋骨下方插着一块薄铁片,血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洇红了一片。
巨大的寒意从伤口开始扩散到全身各处,疼痛也跟着苏醒了,苏合一连打了两三个寒噤,赶紧扭头去看杜云飞。
起初杜云飞也惊呆了,却又迅速反应过来。他匆忙脱下雨衣与外套披到苏合的肩膀上,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雨还在下,不远处传来了噼啪的踩水声。仿佛是吕如蓝的声音,正在紧张地叫喊着什么。
苏合努力想要听清楚,可是身体刚放松,意识就朦胧起来。这种感觉倒也不坏,有点像犯困,只是脑袋嗡嗡作响。
再接下去,就是一片漆黑了。
————
如果可以选择,苏合宁愿就这样睡死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要么一切搞定,要么一命呜呼,总之就是少受点折腾。
然而可惜的是,刚被七手八脚地抬回到别墅里,他就醒了。刚醒就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扒衣服。
浸透了泥浆和雨水的衣服被脱的脱、剪的剪,很快就连内裤都不剩下。扒衣服的那个人动作倒是挺利索,就是一边扒一边哭。
苏合叹了口气:“我还没死呢,你给我换什么寿衣啊。”
吕如蓝顿时抬起头来:“哥!你别说话,节省点体力……杜医生叫我给你擦擦身,消消毒。他现在正在准备手术室,你的伤不严重,不会有生命危险!”
“废话,有生命危险还能睁眼在这里跟你胡扯?”
苏合笑笑,一笑伤口就疼起来,他便不再说话。
毕竟这段时间接受过不少应急配合的急救知识,吕如蓝三下五除二为苏合进行完消毒擦拭,盖上手术服,将他推向隔壁手术室。
苏合嘟囔道:“等等……这床怎么会动?”
“因为是两台食堂的送餐车外加一块床板。”
到了手术室门口,吕如蓝敲门,开门的是林幼清。他也已经做完了消毒工作,换上手术服、戴起了口罩和手术帽。
林幼清从吕如蓝那里接过推车,将苏合推进房间里,顺手关上房门。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苏合首先看见的是固定在天花板一角的紫光灯,然后是房间正中央一个用透明薄膜围拢的大帐篷。
帐篷里头有明亮的光,还有另一张床。当然,最吸引苏合的,是那个站在帐篷里的人。
林幼清又在帐篷外面为苏合做了更近一步的消毒工作,铺上手术单,在伤口覆盖上防护膜,推进帐篷。
一身手术服的杜云飞就站在帐篷里。
苏合眯起眼睛看着他:“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帅?”
杜云飞没有回答,唯一露在外头的眼睛俯视着苏合。从这个角度来看,杜云飞的睫毛居然还有点长。
他低声、但很清晰地向苏合解释现在的情况:“你的肝脏很可能存在损伤,目前还在出血。在无法量化判断的情况下,我建议开腹检查受损情况。如果只是表浅性的,也许连缝合都没必要。如果比较严重,我会结扎止血,再严重就有可能需要切除掉已经失活的肝脏组织。”
“那会不会比切除更严重呢?比如说死在手术台上?”
“目前观察,这种可能很小。但因为手术条件有限,所以术后仍可能引发脏器功能衰竭和感染。如果是正规情况下,会让你看手术同意书的。”
“我同意,我家属也同意。”苏合笑笑,“医闹都变成丧尸了,你就放心大胆地开吧。”
“现在给你麻醉。是局麻,但你不会有痛觉,别紧张。”
“我不紧张……因为我有全世界最可靠的医生。”
说完这句话,苏合安心闭上了眼睛。
第一针麻醉针落下的时候,刺痛由轻变重。但是厚重的麻木感迅速蔓延,腹部仿佛从身体上消失了似的。
苏合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好看见杜云飞拿起了闪亮的手术刀。
虽然打了麻醉,但皮肤被划开的瞬间还是有些异样,甚至还可以听见轻微的切割声。苏合头皮发麻,忍不住小叫了一声。
“疼?”杜云飞去拿针筒的手立刻停了下来。
苏合虚弱地笑笑:“别管我,我就爱哼哼,你难道还不知道?”
“有什么不舒服就喊我。”
杜云飞叮嘱一句,这才继续手上的工作。
苏合腹腔内的组织被一层层地打开,做着麻醉浸润。看着各种熟悉的不熟悉的器具在自己面前晃动,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也不清楚究竟过了多久,但应该不算太长的时间,他又一次听见了杜云飞的声音。
“是浅表肝损伤,出血部位已经顺利缝合。”
“……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苏合也长出一口气,“那你还在我的肚子里捣鼓什么?接生吗?”
“我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勺子把你肚子里的血舀起来,再给你输回去。”
杜云飞的回答让苏合悚然一惊,继而露出了苦笑。
“你可饶了我吧大医生……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睡一会儿。你慢慢缝,不着急哈。”
说着他终于安下心来,把头一歪,居然就在手术台上大大咧咧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