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茫茫,接下来往哪里去?
苏合想了想,首先反问杜云飞:“不能继续沿着铁道线走?”
“行。”
杜云飞又附上但书:“但首先得确保不会再有列车开过来。其次,铁道视野开阔,那些怪物很容易发现我们。还有,不用我提醒,你也应该记得,这附近根本就没有站台,也看不到城市。”
苏合承认他说得有理,于是叹了一口气,又扭头去看周围的大山。
全都是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儿光亮。
他又问杜云飞:“往长远里说,你想到哪里去?”
“首先找个有人的地方,然后搭乘交通工具,回h市。”
“和我想的一样。”
苏合点头,又左右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我们距离中途停靠的b站还有不到一小时车程。如果我没记错,这一段的铁道线大致上是南北走向,略微偏西。所以,我们手边两侧就是东边和西边。”
说着,他调整一下站位,看了手机时间,又去看头顶的月亮,果断指出一个方位。
“h市应该在那个方向。翻过那座小山就是山的阳面。长江中下游的山区应该不难找到当地居民,总比徒步走到b站要近一点。”
“走。”
杜云飞话虽不多,却走在了前头。
两个人翻过水泥护栏,找了一处看起来还算平缓的山坡,开始向上攀爬。这里的山区似乎刚下过雨,土壤松软又带着粘性,每走一步都要花费平地上两倍甚至更多的体力。
杜云飞自忖体力不错,可令他意外的是,看似文弱的苏合竟也完全不输给他,无论爬坡上坎,始终毫不含糊。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较着劲儿,大约爬到半山腰的地方,终于停下来稍作休息。
“看那边。”
苏合指着远处的铁道线。
正如杜云飞刚才预料的那样,他们乘坐的那趟列车就停在大约一公里之外的铁道拐弯处。之所以能够看得清楚,一是因为月光皎洁,二则是因为列车中有光亮。
正数第三节车厢着了火,金红色的火光贴着车窗蔓延。最后一节车厢里的灯光则闪闪烁烁。
很明显,混乱已经蔓延到了整节列车。死寂的空气中还隐约传来尖叫和哭喊。
苏合还没有愚蠢到以为自己能够力挽狂澜,他只是揪心地看着看着这一切。
“我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站在他身旁的杜云飞却想起了什么。
“这些天我听说过一些传言,据说火山喷发过后,南亚那边正在流行的出血热发生了变异,传染能力增强,症状也非常凶险。”
“出血热?那我们不是有可能被传染上了?!”苏合瞪着眼睛,一脸紧张。
杜云飞比他淡定:“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没必要吓自己。”
“只能认命吗?”苏合叹了一口气,又皱眉:“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往外走?如果我们把病毒传播出去了怎么办?”
“这种可能性不大。”
杜云飞示意苏合起身,两个人继续向山上行进。
“最近国内对于出血热查得很严,火车站登车口有设体温检测仪。刚才急救的时候我也留意过,几名伤员都没有出血热症状。何况那些人袭击了我们隔壁包厢里的乘客,而受害者很快就产生了同样的症状……至少说明这种病的病程很短。如果我们也被感染,应该早就发作了。”
“越听越像是丧尸电影。”
苏合勉强接受了杜云飞的观点,又跟着继续往上爬。
山坡开始陡峭起来,坡上到处都是碗口粗细的杉木次生林。这看在苏合的眼里,倒是一个好兆头——这些人工种植的杉木,说明附近一定有人类居住。
出事的列车已经看不见了,两个人借助着手机电筒的微光奋力前行。
大约又往山上爬了一二十分钟,走在后头的苏合忽然嘀咕起来:“肚子怎么有点饿……”
杜云飞的口袋里没有食物。再转念一想,现在最多凌晨一两点钟,再饿也饿不死人,便不去理睬他。
苏合自己嘀咕一阵,倒也闭了嘴。
杜云飞继续往前走了十几步,忽然意识到背后安静得有点过分,他赶紧回头,身后果然没人。
“苏老师?!”
没有人回答。
“苏合!”他又提高了一点声音。
“……这里,这里!”
这下子,苏合的声音总算是从一旁的灌木丛里传了出来。
杜云飞定了定神,走过去查看,只见苏合站在一株一人多高的小树边上,一手拉着树枝,嘴里正嚼着什么东西。
“你干什么?”
“我饿了啊。”苏合理所当然地回答,同时还朝着杜云飞伸出了手,“尝尝不?”
杜云飞这才看见他的掌心里躺着三四枚青红色的卵形果实,看上去煞是可爱。
“这是什么?”
“难听点儿叫羊奶·子,好听点叫半含春。学名叫胡颓子。”
苏合如此解释着,又将手掌往杜云飞面前凑了凑。
杜云飞拿起一枚。只见果实表面上布满白色斑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嘴里轻轻一咬。
又酸又涩!
杜云飞赶紧将果实吐出,又用保温杯里的水漱口。
苏合一边忍住笑一边又捡了一颗红透了的给他:“你挑那没成熟的做什么?吃这个。”
杜云飞肯定他是在恶作剧,再不上当。
苏合也不勉强,自己从树上一把一把地薅熟透了的红果子吃,边吃还一边流露出美味的表情。
杜云飞压抑着自己的巴普洛夫反射,皱着眉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东西能吃。”
苏合啧了两声:“你肯定忘记了,我就是搞植物学的。植物地理学有个基本功就是野外实习,连个最低配的野果都不认识,哼,还想毕业?”
“……你难道就没有吃坏过?”
“你猜啊。”
苏合狡黠一笑,又将一颗红彤彤的果实放到嘴唇边。
薅完了胡颓子,两个人这才继续上路。中途他们发现了一处留有人工修葺痕迹的泉眼,在这里补充了饮水。
苏合一路上又采了点儿山莓,薅了几把映山红,嘴里几乎没有停过,让杜云飞忍不住问他究竟是在逃难,还是出来郊游的。
“不好意思,职业病……”
苏合嚼着映山红,一脸无辜。
过了泉眼又往上爬了半个小时,总算是见着了山顶。他们首先找到一个没有林木掩蔽、视野开阔的位置,向北边的山下望去。
列车当然还停泊在原来的位置上,只不过车厢里的火光已经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苏合问杜云飞:“动车上那五六百号人,如果全都变成了我们看见的那样子,会怎么样?”
杜云飞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回答。
苏合又自言自语地接下去:“按照丧尸电影里的发展,他们会向四周扩散。然后占领整个世界,我们根本就跑不掉。”
杜云飞这才说话:“我担心,别的地方已经比这里更糟糕了。”
看过了山北边的情况,他们再转过身去查看山的南面——放眼望去,这边的山坡上也是一望无际的树林,应该是山岙的地方却是一团漆黑,连盏路灯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连个自然村都没有?”苏合显然非常失望,“这不科学啊,刚才那个泉眼明明就有人工修葺的痕迹。”
“也许村落已经被废弃了。”杜云飞提出假设,“年轻人出去打工,老人慢慢过世,自然死亡的村落现在很常见。”
“也许吧。”苏合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好歹已经爬到了山顶上,自然没有随随便便就下山的道理。两个人就沿着山脊一路往南走,想看看有没有特别的发现。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大约走了二十分钟,天上忽然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
两个人抢救出来的行李里头没有雨具,雨水浸泡过的土壤也格外泥泞湿滑。虽然苏合在路边摘了两片象耳芋的大叶子挡雨,但两个人还是很快就淋得湿透。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冒雨走了百八十米,前边居然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一座建筑。
到了近前,他们才发现这竟是一座废弃了的破庙。前院的香炉里头都长满了杂草。正殿已经完全倾颓了,碎砖破瓦掉了一地。西边的耳房勉强还有几片好瓦,就是里头停着一口糟朽的破木头棺材,看得人毛骨悚然。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二人一致决定留下来躲雨。
耳房的西南角有一块地方还算干燥避风,他们便将地上的杂物踢开,又简单地扫了扫地上的尘埃,席地坐了下来。
杜云飞打开行李,查看物品的破损情况。苏合则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却懊恼地发现还是没有信号。
“啧……”他问杜云飞,“你有信号吗?”
“没。”杜云飞停顿一下,难得又多问一句:“想找人?”
“我有个表弟,怕他出事。你呢?”
“都在国外。”杜云飞摇头,又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有烟或者口香糖吗?”
“都有,但要找找。”
苏合抽烟,但他不记得自己是否将烟随身携带下了火车。于是他翻遍了身上的几个口袋,又在抢救下的箱子里找了找,然后将一个金属烟盒和一个口香糖塑料罐放在了杜云飞面前。
杜云飞沉默片刻,换了一种更直接的说法。
“我要铝箔纸。”
“天哪!”苏合表情夸张地看着他,“你不是医生吗?”
杜云飞额角的青筋突地一跳:“……我要用铝箔纸生火。”
“喔,早说嘛。”
苏合这才点了点头,又掏了半天口袋,掏出一个巧克力榛果球。他将巧克力塞进嘴里,将外头的铝箔交给杜云飞。
“喏!”
杜云飞简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吃糖?”
“我有低血糖啊。”苏合理直气壮地看着他,“问这么多,还生火不生了?”
杜云飞无语。他接过铝箔纸,又从剃须刀里取出一节五号电池,就动手忙开了。
苏合嘴里嘬着巧克力球,手上也不闲着。他转身走开去,噼啪一阵响动,不一会儿就抱着一堆干木头走了回来。
这时候杜云飞已经成功地用铝箔纸引燃了一堆卫生纸,正好将火种放在木头上。火光融融,很快就带来了温暖和光亮。
杜云飞问苏合:“木头哪儿来的?”
苏合不说话,伸手指了指杜云飞的背后。杜云飞回头一看,那口糟朽的木头棺材已经被他掰下了好大一片,露出里头暗红色的衬垫。
“这你都干得出来?”
“这怎么就干不出来了?”苏合摊手,“就这点木头,还不够咱们烤到天亮的呢。”
说着,他又在火边坐下来,脱下外套垫在脑袋后头,靠着墙一连打了几个哈欠。
杜云飞主动建议:“你休息会儿,我看着火。等雨停了再动身。”
“我才不占你的便宜,就一个小时。一小时后叫我换班。”
虽然这样说着,苏合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点了根烟,然后寻找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眯上眼睛。
“……你这个无赖。”
杜云飞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从火堆对面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