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台,汴河畔,大雪封了码头,河面结了厚厚的冰,汴河徐家码头仅有一根竹竿挂着一盏红灯笼。
水云台二楼,苏霍面前放着东京这几日的小报,头版水云台三个大字异常醒目,而楼下,汴河边,人山人海,本是贫民区,一夜之间人声鼎沸,达官贵人的马车软轿排到三里之外。
街道巷口挤满摊贩,都不想错过水云台带来的生意,哪怕是除夕,卖什么的都有,每日只有一个时辰,水云台的姑娘只有正午这一个时辰于汴河码头排舞。
而今日,水云台安排单子上写的是关风眉,就是那个东京小报上的关风眉,那个风姿更胜十年前的李风眉的关风眉。
官府官兵数十人早已到场,都换上便装棉服,分布两岸,妻孥站在码头,看着两岸人声鼎沸,不由得看向水云台方向,不是说好了戏子无情的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由得他多想,水云台乐师们悉数到场,对岸人群中,俨然有人已经准备好强弩藏于大氅,目光死死盯着码头那十几个官兵,还有水云台。
水云台未开业,预留位已经排到了三月,苏霍站在窗口,“姑娘还真没让小爷失望,水云台成了。”
田茶还是第一次来水云台时候的位置,还是做着茶,屋子里只有福伯和梅染两个下人,而照影早就藏在码头乐师之中。
“马家主过奖,我还得感谢马家主耐心。”覃予道。
苏霍这次也带了个青铜半脸面具,严丝合缝遮住了鼻子以上的脸,只露出了两只凤眼,梅染还真是觉得俩人挺般配。
“如此,田家主可相信我马家的赤诚之心?归诚之事......”
“马家主别着急呀,我这投名状您才看了一半。”
苏霍,“......”一半是什么意思?
田茶慢斯条理说道,“我说过,南北铺子很需要靠上马家这颗大树,可不是您说的那种靠,自然我也会拿出诚意去证明另一种互惠互利的方式,很快了,就在这几日。”
苏霍倒也乐意多等几日,田茶既然已经确定投靠意愿,他也不急于这一时。
“您请......”覃予亲自把茶端到苏霍面前,“看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苏霍接了过来,覃予福了福礼便走了,福伯亲自把人送上马车,送回了南北铺子,覃予虽然年纪小,可在苏霍心里早已不把她当小孩子看待,她是能与他过一两招的人,迄今为止,他苏霍还从来没有那么有耐心过。
原来,水云台在关风眉的筹备下,一个个劝说当初离去的姐妹重新入了水云台,关风眉开出不用卖身的条件之后,不愿回来的也都回来了,覃予谱曲填词,关风眉排舞,一曲‘青门’横空出世。
为了打响水云台名声,覃予亲自与徐家码头的人沟通,以一百两的高价租用了码头十日,每日一个时辰,徐家管事的见河水结冰也走不了船,只有陆运车队的货物在走,倒也乐意捞点油水。
关风眉顶着冰雪,带着八位水云台舞乐姿色首屈一指的姑娘美其名曰排舞,舞蹈之新,服饰之华,无不抓人眼球,第一日鲜少人来看,第二日水云台附近民工来了,第三日,第四日已经有人专门赶来,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东京小报第一版被覃予买了下来。
第八日、第九日水云台周边水泄不通,今日是第十日,关风眉独舞,水云台明日大年初一开张,余阎浮也调了人手来帮忙。
一曲水云台新谱的‘青门’关风眉那曼妙身姿随拍而动,红衣白雪,赤脚之下沉重红梅滴血,这次关风眉一改往日柔美之风,烈焰红唇,轻纱广袖留仙裙舞出了战火下生死诀别、家破人亡的凄美。
从未有人尝试过这种舞风曲风,一时间,竟让人觉得百花楼也黯然失色。
覃光宁一行人一大早就来了水云台旁边的小布庄阁楼,正好对着码头,水云台附近店面地皮价格疯涨,原本的小布庄短短几日,改成了酒馆。
谈笑间,酒馆小厮将今日的小报送上雅间,这一份是覃予特制的,除了水云台的头版,狭缝小字中还参杂了前礼教林家接济覃家的闲话。
覃予知道覃光宁的习惯,有字的东西必得读完才舒爽,果不其然,覃光宁脸色骤然而变,随即恢复如常,小报递给身边随行小厮日照,生怕同僚们发现了什么草草告辞出来回府。
清流人家最重声誉。
苏霍赏着曲儿,在想的是田茶说的那个投名状才只看了一半是什么意思?
曲毕,人群欢呼喝彩,关风眉并没有等到预想的那样,她作为靶子,引诱杀手出现,这个时候该是最好的舞台?为什么还不出现?已经寂静一个月了,难道那些人要放弃了吗?难道十年前的冤案就此石沉大海了吗?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关风眉红着眼,握紧了拳头,指甲镶嵌进了肉里,乐师们笑着庆贺今日圆满成功,陆陆续续撤退回到水云台,关风眉站在原地,看着两岸人头攒动。
她闭上双眼,凭着记忆一点点复刻出当年李风眉名动一时的舞‘青云赋’,青云赋最大的特点便是双脚之一不离一个点。
对岸强弩早就对准了她,妻孥至今想不明白关风眉只是青楼女子,何至于为了官府结案当活靶子,他实在是无法理解,也看不下去了,想要拉走他,突然一支强弩破风而来。
关风眉目光如猎鹰般锐利,死死盯着箭头方向,一个闪身躲过了,妻孥已经挡在她身前,人群顿时乱作一团,做鸟兽散,照影也不知何时消失在人群里。
关风眉指着箭头飞来的方向,几十便服官兵伺机而动,往一个方向追捕而去,等妻孥回过神的时候关风眉早就无影无踪,妻孥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顺着弓弩的方向追去。
苏霍叹了口气,摘下面具,骑着小毛驴顺着人群逃离方向慢慢悠悠走了,福伯一点也不慌,牵着毛驴一步深一步浅往城中走去。
“世子您这一招真是阴险,丝毫不怕关姑娘与幕后黑手玉石俱焚。”福伯笑得慈祥,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拉家常。
苏霍顶着风帽掖紧了猞猁大氅,身子往前倾了倾,靠近福伯道,“难能啊,关风眉不报了这个仇,她是必死无疑,她会自己杀了自己,何必呢?同归于尽也比提前认输的好。”
又道,“更何况,不是还有个妻孥吗?”
福伯咯咯笑了几声,一对苏霍那狡黠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苏霍没事就爱管闲事找乐子,关风眉也是幸运,正好撞上了苏霍管闲事的时候。
南郊,照影、照风面戴面巾,骑着马隐藏在南北山庄不远处光秃秃的小山林之中,不远处的南北山庄田间,关风眉身跨白马一袭红衣,手握长刀,她面前的是那个拿着强弩的刺客。
那刺客身行不算高大,只见他抬手,不知从哪里窜出十几号身强力壮的大汉,关风眉下马,白马都吓得长鸣一声,头也不回跑走了。
正是马儿这声嘶叫,引来了还在附近寻找刺客的妻孥,妻孥夺过关风眉手里的刀,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那十几个大汉已经趴下,唯有为首那人功夫过硬,一刀刺穿妻孥腹部,妻孥身受重伤,关风眉扑倒挡在倒在血泊里的妻孥面前,面露惊恐,这是妻孥第一次看到关风眉真心流露的表情。
关风眉只是想利用妻孥,就连现在也是利用他收拾这些人,可如今她的心第一次出现别的情绪,她感到抱歉......
关风眉怒目,看向那个刺客,拿起妻孥的从她手里抢过的刀,站了起来,妻孥死死拉着关风眉红裙,强撑着站了起来,“你快走。”
关风眉没有听话,撇开妻孥的血手,刹那间与刺客扭打在一起,刀剑碰撞间,关风眉犹如凌燕,躲过杀手每一刀,妻孥这才知道关风眉原来会功夫,眼看着刺客落了下风,妻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照影、照风相视一眼,围上面巾策马而出,刺客当即被拿下,关风眉油皮都没破,刺客被拿下,照影扯开刺客面罩,是陵王府李叔,李叔在东京没有在明面上出现过。
在关风眉的友好问话下,李叔少了条胳膊,大腿多了几个窟窿之后,对十年前李风眉遇害一案供认不讳,只是李叔还是留了一手,没有把赵震供了出去,随即官兵赶到,照影、照风也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