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年12月。
虽然大陆的南方气候温和,然而,今年的以撒王国还是下了雪。当然,只是一点点的小雪而已。
所有的树木都被覆盖上了一层浅浅的白色,点点晶莹在阳光中闪烁着。
小溪并没有冻结,依旧流淌。
鹿群在林间嬉戏着。
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化上了新的妆容。
这让格雷意外地兴奋。因为地底没有雪,这样的景象,他只曾在书上看到过。
当然,相比几个月前,他已经十分克制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而已,目不转睛。
地底也没有雨,第一次下雨的时候,他站在雨里呆呆地望着天,从大雨开始的一刻一直站到雨结束。足足站了三个小时。
“真的很奇妙,天上会掉水。就好像烧杯一样。”
“为什么会忽然提到烧杯呢?”黑猫问。
“加热的烧杯里蒸汽会溢出,然后遇冷凝结,变成水。这种情况我做实验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可我们的世界并没有被加热,至少没有被像烧杯一样加热。但掉下来的水珠,却是烧杯的无数倍。”格雷轻声感慨道:“也许当实验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所有的,我们一开始想象的都会发生改变。”
“所以你又有什么感悟了吗?”黑猫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最近的感悟实在太多,我都听腻了。”
“没有。”
你问我为什么他站在雨里三个小时没人管?当然有,雪莱撑着伞过来问他要不要进屋去。不过,也仅此而已了。你总不至于认为一场雨能把圣骑士淋坏吧?
自从白城之战后,整个白城,对格雷的包容度简直已经大到无法想象了。圣骑士说的都是对的,就算错的也是对的。
这让黑猫十分无奈,因为甚至没人出来制止他了。包括依琳也采取了放任的态度。她就像个新婚的妻子一样,悉心地打理着一切,微笑着。
等等,为什么我会用“新婚的妻子”这个词?
好吧,从白城之役后,依琳看格雷的眼神之中就带着光了。这很糟糕,不是吗?
教廷只容许一夫一妻制,虽然贵族们多半都有另外的情人,教廷也不会因此而处罚他们,甚至在一些比较开放的地区,例如狮王都,情人这种东西,是可以搬上台面讲的。他们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当然,教廷也依旧不承认非婚生子女的身份。这也是琼斯以私生子的身份出现的时候,教廷由始至终都不承认他继承权的原因。虽然贵族也有贵族的方法,例如国王的权力里就留了一条:“国王可以授予私生子正常的继承权。”当初拜尔德六世利用的就是这一条。
虽然在此之前,这实际上是国王的敛财法令罢了。有些只有非婚生子女的家族,为了能合理合法地完成继承,他们需要向国王献上让国王满意的礼金。正常情况下,这会是一笔不菲的费用,从而获得国王将他们的非婚生子女“转正”的许可。
不过,那只是对普通贵族来说。格雷,是圣骑士。圣骑士必须完全遵照教廷对于世俗的规范,而不仅仅是表面顺从。
这就很糟糕了,如果依琳是“新婚的妻子”,那雪莱是什么?
黑猫隐隐地已经开始担忧了:“所以你准备怎么处理你和依琳,还有你和雪莱的关系?”
“雪莱不是我妻子吗?”
“你们还没结婚。”
“结婚之后就是了。”
“话说你真准备跟她结婚吗?好吧,这个问题现在看上去没那么严重了。依琳怎么办?”
“她是我的领主,誓约的对象呀。”
“哦,是吗?我觉得她可能不这么想。”缓缓叹了口气,黑猫接着说道:“鉴于教宗培养了四位圣骑士,而我培养了一位,我觉得我有教宗四分之一伟大。所以我不可以容许这种灾难发生。我必须避免自己成为整个大陆的笑话,虽然他们现在可能都还不知道我是谁。”
“你刚刚说什么?”格雷问。
“哦,你又走神了。我没说什么。”黑猫微笑着答道。
骑着马,格雷已经奔到了路旁的一棵松树前,仰头呆呆地望着。
这是一棵高达百米的巨松,就好像顶到了天一样。此时此刻,它已经被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真美,不是吗?”格雷感叹道。
“谢天谢地,你还懂得欣赏美了。”黑猫无奈说道。
“看来你很喜欢下雪呀。”依琳骑着马走到格雷身旁,轻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停下来休息一天吧。反正只要在月底前抵达狮王都就可以了,并不着急。”
“拒绝她!”黑猫斩钉截铁地说道。
格雷连忙答道:“不……不了。我沿途看看就好,反正也不是很特殊。”
“是吗?我还以为你特别喜欢呢。我也特别喜欢雪,除了有点冷。”
依琳微笑着走开了,身后跟着长长的一列队伍。格雷的银月旗与依琳的迷迭香旗,还有格鲁格鲁家的八色旗组成正三角型以迷迭香旗帜为首缓缓前行。
如果格雷和格鲁格鲁家正式联姻的话,八色旗,就会变成九色旗。
格雷小声问道:“为什么我必须拒绝她?”
“因为听一只辞藻贫瘠的巫妖感叹一整天雪景的美,我会疯的。”
“原来如此。”
“喵——!住手!住手!你别掐我!”
“我好像又听见猫叫了。”雪莱骑着马迷迷糊糊地从格雷的身边走过,轻轻揉了揉耳朵道:“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最讨厌赶路了,到处都是劣质旅馆。”
你得承认,任何一位少女都会在白城之战那样的画面中沦陷不是吗?英勇的骑士骑着马,带着圣光、天使而来,独自面对整整四万大军而毫不畏惧,只为了兑现对你的承诺。
整个世界都匍匐在他的脚下了。
这放其他任何一位女孩身上,都会疯的。
依琳已经很克制了。她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毕竟她有她的身份,格雷也已经是圣骑士了。尽管她平日里无微不至的关心所流露的,已经让其他人渐渐感觉到了什么。
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格雷。这家伙至今没明白爱情是什么,自然也不会懂得充满爱意的目光长什么样。
从格雷身边走过的时候,帕斯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北方来的吗?”
“额……怎么啦?”
“那你看到雪为什么会这么兴奋呢?北方每年都下雪,而且比南方的雪大多了。是……因为太久没看到雪,怀念故乡了?”
格雷连忙点了点头。
“我想也应该是。”帕斯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走开了。
渐渐地,格雷都到队伍的最后面去了。
走在最后面的,是琼斯和朵拉。是的,琼斯和朵拉,两个穿着盔甲的吸血鬼。现在队伍里有三个穿着盔甲不见人的家伙了。
“你为什么走那么慢?”格雷问。
“因为……我浑身无力,我脚软……”
“那是你软,跟马有什么关系?”
“我软了它就也软了。”
“这是我给你们安排的骨马,硬邦邦的,不会软。”
格雷策马走到了琼斯和朵拉中间。琼斯无奈地低头叹了口气。
“凯瑟琳说了,如果你们离开我,她就会杀了你们。你在树林里杀了半个佣兵团的人,虽然他们本身也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但你已经严重违反了圣灵跟血族之间的约定。我可以用我圣骑士的特权赦免你们,但你们必须跟在我身边,直到自己的罪过得到救赎。”
“我知道。”
“这两套盔甲是凯瑟琳加持过的。穿着它,你们不会惧怕阳光。”
“我知道。”
“所以你腿软究竟有什么企图?”
“我就真的只是腿软嘛!”琼斯都要哭出来了:“我只是……大哥,我是血族啊,你让我天天呆在阳光下,我会害怕的!”
“只是这样吗?”
“不然呢?我是血族的耻辱,我都没脸回去了。逃跑,我又能去哪里?”
“哦,那我就暂时相信你了。”说着,格雷稍微动了动念头。一下子,两匹骨马完全不受琼斯和朵拉控制,撒开腿狂奔,一路奔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才停下来。
“咦,你们怎么啦?”依琳问。
“没……我父亲让我骑快点,不要走在最后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后面比较危险。”琼斯尴尬地笑了笑。
依琳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琼斯的脑袋。
“可怜的孩子。不过你放心,你现在已经是圣骑士的养子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拜尔德六世那样的变态老头也会离你远远的。”
“是的,我很感激父亲。”琼斯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又是一个天大的耻辱,现在所有人都觉得琼斯是拜尔德六世的luan童。拜尔德六世是一个痴情的变态老头,为了琼斯才决定要夺取贝希尔公国的。
一场阴谋下来,结果琼斯什么都没得到,还多了个爹。哦不,还有母爱,双份的母爱。瞧瞧依琳和雪莱看他的眼神?
想到伤心处,年幼的小吸血鬼不禁黯然泪下。
唯一庆幸的,大概是这两份母爱都不再是后妈款的了吧,不过,那样只会让琼斯感到更加羞耻。
远远地,他们看到了袅袅炊烟。
“是城邦吗?”雪莱问。
“应该只是村庄而已,地图上这一带不会有城邦。”依琳轻声答道。
绕过大山,他们远远地看到了在鹅卵石村道上站着的人群。
“尊敬的贝希尔大公,尊敬的格雷圣骑士大人。”一位老人走了出来,恭敬地说道:“欢迎你们的到来。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们两天了。”
“两天?你们有什么事吗?”依琳问。
“不,没什么事。我们只是想看看你们而已。如果你们愿意在我们这里逗留,就更好了。”
虽然问候的话语依琳放在前头,但明显的,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在盯着格雷看。
公爵虽说也不多见,但大陆上有无数个公国,每一个公国都有一个。而圣骑士,可就只有五个。更何况格雷是以撒王国过去万年里,仅有的十三位圣骑士之一。
甚至的可以把之一去掉。因为另外的十二位圣骑士,都是以撒王国送往教廷的孩童最终培养而成的,在他们长成之后,甚至终生都没再回过以撒王国。只有格雷是“土生土长”的以撒王国圣骑士。
在这次的路途上,到处都是这样的欢迎仪式。
默默地回头看了格雷一眼,依琳轻声道:“不了,我们还需要赶路呢。”
于是乎,队伍在村民的注目下缓缓穿过了村庄。
此时此刻,他们并不知道在距离他们五公里之外的山峦顶端,有两个身影正在悄悄地注视着他们。
“这就是教廷新承认的圣骑士?”
“是的。”
“一只穿着骑士铠甲的巫妖,呵呵……上面那帮老家伙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
“需要我怎么做?揭穿他的身份吗?”
“这是最失败的做法了。上头的意思是,要给那帮老家伙一个下马威。如果能让巫妖圣骑士叛变,自己揭露身份,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这可是个大工程。”
“最糟糕的情况下,只揭穿他的身份,也当你完成任务。”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