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陈符荼思来想去,请了国师出面。
而且这也很合理。
毕竟姜望是大物。
自己的父皇在闭关,那么只有同为大物的国师出面才行。
陈符荼则想着秘密召见右仆射。
宝瓶巷的浔阳侯府里,姜望此时正看着右仆射的信笺。
不出他所料。
右仆射是抱着试探以及表面服从的心思写了这封信笺。
更在最后询问了为上官明月重塑文路的事。
如果不是有上官明月的关系,让姜望压根不信这位右仆射会真心实意,否则只从信笺上的内容看,还挺真诚。
不同的心思看相同的文字,自会有不同的感想。
只能说右仆射很圆滑,也很有城府。
否则不至于以前那么久,甘梨都没有看破右仆射这个人的心思。
单就诬陷甘梨的所谓证据的关键出自右仆射之手,姜望就不会信他。
但毫无疑问的是,右仆射也有很多顾虑,继而就会有明显的弱点。
虽然姜望很清楚,就算右仆射想得到更确凿的答案,可无论是什么答案,他依旧很难完全放下心,可这不关姜望的事,答案该给还得给。
且他根本没有想帮着上官明月重塑文路。
只要给右仆射一些很深奥且貌似行得通的信息,让他心里点燃一丝希望,就足够让其摇摆的比重不会很快往另一侧倾斜。
姜望很认真的回信。
等他随手把信笺扔向神守阁,遁入虚空不见的时候,府外也有客到。
姜望好整以暇,轻挥手开了府门,笑道:“国师,我已等候多时了。”
站在门外的曹崇凛也微微一笑,迈步走了进来。
姜望随手在神国里取出了准备好的一壶茶以及茶具,倒茶的同时说道:“我知国师喜茶不喜酒,所以特地备了好茶,尝尝”
他举起茶盏递给了坐在对面的曹崇凛。
曹崇凛接过抿了一口,砸吧砸吧嘴,笑道:“的确是好茶,侯爷有心了。”
姜望笑道:“国师喜欢就好。”
曹崇凛说道:“侯爷也知我来意吧。”
姜望挑眉道:“这就提正事了”
曹崇凛微笑道:“神都里沸沸扬扬,还是早些平息的好。”
姜望说道:“我是正常行事,可没有犯什么忌讳。”
曹崇凛说道:“我有稍微了解,虽然换作是我,可能不会动这么大的干戈,但侯爷年轻,自不能像我这老家伙一样。”
姜望眯起眼睛。
曹崇凛接着说道:“怎么做是个人的选择,或者说脾气,但不论一笑了之还是施以惩戒,都是合理的,这是侯爷身为大物应有的须被人遵守的规则。”
虽然他就是这么计划的,结果也是这么想的,但曹崇凛如此轻易给了这般定论,还是让姜望颇感诧异。
曹崇凛又道:“源自侯爷很年轻这件事,许多人的思维还没能转变,不论是有意或无意的忽略,才惹来此般哗然,换作是我,大家也就不会有别的想法。”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由我亲自替侯爷再证实,准确地说,宣扬一下大物的身份地位,那么姓葛的二人的死,便是他们咎由自取,实属活该。”
“毕竟......大物不可辱,大物原谅是一回事,不原谅,也没人有资格说什么,只是我难免得提醒一句,纵是如此,大物也不可肆意妄为的滥杀无辜。”
曹崇凛轻笑着说道:“但此次事件,在规则内,显然并非侯爷的问题。”
姜望是真惊讶了。
曹崇凛是不是好人,姜望没有一定的结论,哪怕是他自己做的事,在不同的人眼里,也分好坏,这并不好界定,除了人神共愤,剩下无非是立场的问题。
但在姜望的眼里,曹崇凛未必是个好人,可说他是个坏人,虽然的确有依据,也不能说是很纯粹且确凿的结论,至少他似乎没害谁。
裴皆然的事,是曹崇凛嘱咐褚春秋收徒,将其带回神都,很明显有目的,想从裴皆然的身上得到什么,可迄今为止,他也没把裴皆然怎么样。
甚至因为曹崇凛,才有现在的裴皆然。
在这件事没有最终结果前,曹崇凛的目的是什么,还不好说。
曹崇凛帮着陈景淮,就是更浅显的问题了。
往大了说,文武百官,甚至隋境百姓,都在帮着陈景淮这个皇帝做事。
唯一值得探究的就是陈景淮登基一事,曹崇凛在背后做了什么。
姜望当然不会因为此时此刻曹崇凛好像在偏袒他这件事,就将其看作是友非敌,毕竟大物不可辱的规则是切实存在的,仅是他做得是否过分的问题。
想着这些,姜望说道:“我还是一五一十把经过告知国师,国师再下结论吧。”
他说了。
虽然只是说了神守阁里发生的事。
曹崇凛也很认真听了。
话毕,他笑着说道:“二人身份比侯爷低,行礼是必然的,此举敷衍,是心思不纯,对大物的敬意不足,且侯爷也给了他们摆正态度的机会,是他们没有珍惜,那就是明晃晃的以下犯上,辱及大物的威严,侯爷出手,合情合理。”
姜望哑然。
这是他给自己找的理由。
但曹崇凛的认可度比他预料的还高。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没必要再试探什么。
甚至因为这件事很完美的解决,他接下来的行动就更方便了。
虽然一再有此行为,他的目的就是昭然若揭,但谁让他是大物呢,只要没有触及大物也不能犯的底线,只是被人忌恨又有什么所谓
姜望压根不在意这个。
何况有了曹崇凛说话,某种意义来说,他还真就底气更足了。
曹崇凛是大隋的第一强者,甚至可以说是烛神战役或者漠章战役后的第一尊大物,神阙这个境界的名称都是曹崇凛取的。
他想针对的话,姜望看似占着大物不可辱的道理,也不是没有说法,虽然不至于借此把姜望怎么着,但后续的类似行动的开展,无疑会受到钳制。
不是不能再做,是上了难度。
现在是曹崇凛又给他减了难度,省了姜望一些事。
那就有另外的说道了。
所以曹崇凛告辞的时候,姜望还起身把人送到了门口。
宝瓶巷外自是有人观望的。
随着曹崇凛回去后很快的依言行事,姜望的身份在神都里就更确切了。
葛老二人的死也真成了罪有应得。
哪怕仍有人觉得此乃仗势欺人,但不敢直接明着说了。
纵使姜望的着重点在大物不可辱以及葛老他们的以下犯上,但浅显的问题还是从行礼开始的。
有人认为只是行礼不当就死了也白死,那谁还敢说些送死的话
心里如何编排是一回事,小命还是更重要的。
此次事件以极快的速度被平息。
百姓们的议论虽然仍有,但也是关起门来自家议论,或者友人相聚谈上几句。
陈符荼得知此事的时候,刚见了右仆射,还没说上几句话,梅宗际前来禀报。
这不禁让陈符荼愣在当场许久。
虽然他知道,姜望敢这么做,肯定有准备,有说法。
也不指望着能直接把姜望怎么着,但亦不能草率的就过去了。
结果他还什么都没做,请国师去了一趟,也不知说了什么,转眼事儿就没了
而且看国师的意思,似乎还在帮着姜望
再次或者说实际意义上第一次表明姜望是大物的同时,以及着重说了姜望给了机会,剩下就只提了葛老二人的错,仿佛在为姜望撑腰似的。
这让陈符荼百思不得其解。
他一直都猜不到曹崇凛的想法,但从未觉得不站在自己父皇这一边,现在他得怀疑曹崇凛的实际用意,就算拿捏不了姜望,也不该反过来帮忙吧
陈符荼以为自己日后恐怕得防着点曹崇凛了。
虽然他未必能防得住,但留点心思是肯定的。
他看了眼右仆射,又对着梅宗际问道:“陈重锦的那边有什么反应”
梅宗际说道:“百里袖一直在盯着,但没有任何异常。”
陈符荼摆了摆手。
梅宗际离开。
右仆射站在一旁低着脑袋。
他心里很煎熬。
姜望的回信他已经看了。
也看懂了姜望的意思。
虽然因为陈符荼的召见,他看得很急。
但正如姜望预料的,哪怕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右仆射仍无法放下心来做决定。
在陈符荼的面前,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
他考虑着要不要两手抓,搏一把
但他却没有足够去博的勇气。
毕竟输了将一无所有。
而陈符荼看着他沉默了良久,才说道:“甘梨是否与附身之人勾结,仍未确凿,虽有所谓的证据以及疑点,但尚且不够定罪,你对此事很积极。”
右仆射的身子一颤。
陈符荼接着说道:“我没有过问,不代表我毫不知情,你对神守阁阁主的位置抱着什么心思,我会不知”
“姜望突然去了神守阁,葛老他们也突然去了,然后就死了,现在神都又传着姜望要帮上官明月重塑文路的事,他为什么这么做你付出了什么”
右仆射呐呐的难以启齿。
他是有很重的野心,但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空有城府,无法创造实际的助力,就将毫无意义,他在姜望面前还能冷静的伪装,在陈符荼的面前,他只有心慌。
虽然他已经很竭力让自己冷静了。
但考虑到欺瞒殿下的后果,他更害怕。
内心里是无比的纠结。
尤其他对陈符荼的忠心是真的。
是神守阁阁主这个巨大的利益摆在眼前,让他行差一步,起因也是他觉得此事不会影响到殿下什么,否则他肯定会更多考虑,甚至将这份利益拒之门外。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他已经这么做了,且隐瞒了殿下一次。
没有见到陈符荼的时候,他还能筹谋着该怎么做,但见到陈符荼的时候,他自觉先前想的一切都成了空,因为他在陈符荼面前伪装成局外人都做不到。
他微微抬眸,猛地一颤。
陈符荼很平静盯着他。
右仆射的心理防线似乎崩溃,他直接跪在了地上,“殿下......微臣有罪。”
陈符荼依旧平静说道:“你有何罪”
右仆射从开头讲,毫无保留。
被谁找到,说要扳倒甘梨,如何诬陷,以及最后姜望与葛老在神守阁的事也都一五一十的说了,他只是把自己有想投靠姜望的心思给隐瞒了下来。
这次的隐瞒,就是纯为自己着想了。
因为说出来之后,右仆射反而逐渐冷静了。
然后他的心思就活跃了起来。
虽然前面的都说了,只隐瞒这件事,似乎没什么意义。
但他觉得这个其实才是关键。
没别的,纯粹是一种感觉。
他说完后,就趴在地上,等候殿下发落。
陈符荼凝眉沉思片刻,看着他说道:“是上官明月的事,让你心急了,为了自己一直想要的,且也是身为父亲的心理,忍不住铤而走险,能理解。”
右仆射将脑袋伏得更低,闷声说道:“但我为一己之私,欺瞒殿下,诬陷甘梨这位正二品的神守阁阁主,就是有罪,不敢奢望被殿下宽恕。”
陈符荼攥紧拳头又松开,说道:“没有你也会有别人,你说的这些人还不是全部,但已是朝堂上近一半的官员,我只是很奇怪,甘梨怎么会得罪这么多人居然让他们有些甚至不在一个派系,也能同仇敌忾”
右仆射说道:“这个......微臣不知,毕竟微臣也只是被他们找到,难听点说,就是一颗棋子,仅是因为我在神守阁,算得上是重要的棋子而已。”
陈符荼说道:“你在我门下已有多年,虽有错,但也能功过相抵,毕竟甘梨没有出事,可就算我想保你,你右仆射的位置,恐怕也难待下去了。”
右仆射心想这与自己预料的一样,向着殿下坦白,起码能活命,别的就很难奢望了,这也是殿下仁德,他很感激,但亦无奈。
陈符荼又说道:“你的事我会再做安排,就先退下吧。”
右仆射很是感恩戴德的并痛哭流涕的退走。
梅宗际又上得殿前。
陈符荼说道:“召浔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