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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李贤一行后,李泰便也打算返回州城,本着杜绝浪费的原则,着令吏员们将防城内为招待李贤而准备的丰盛酒食宴席打包带回州府,可以充当一顿工作餐,犒劳一下连日来辛苦忙碌的府中属员们。

李贤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让人印象深刻,做事效率同样奇高,午后率领一批亲信们离城而去,天色刚刚擦黑,相关的人事资讯已经抵达了州府。

李泰归后刚刚将案头上的事务进行了一番处理收尾,还没来得及进用晚饭,便有吏员匆匆入告有几位乡豪正在州府门外求见,道是有紧急情况需要在第一时间奏告州府。

李泰听这几个豪强名族都是与跨马沟事相涉的,心内便有了然,倒也没有刻意拖延时间,直接着员将人引入府中来,而他则移步食堂中,见那几人被领进了客堂内,这才阔步向饭堂走去,摆出一副周公吐哺的模样。

往常此类的姿态,李泰是不屑为之,但是见得多了便发现这些做作的表演其实也是很有必要的。

特别像老大宇文泰这种既穷还爱玩的,就靠此类的把戏节省了一大笔收买人心的开支,惠而不费的搞好上下关系,有时候比单纯的钱帛赏赐要更有人情温度。

“今日府务繁忙,刚刚搁笔拾箸便听说几位乡贤来访,未暇出迎,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走入客堂中后,李泰便对几位乡豪歉然笑语道,并抬手示意他们于堂中各自落座。

几人本来一脸焦虑之色,但在听到李泰这么说后,不免也各自流露羞惭之色,忙不迭作揖见礼并说道:“长史勤恳于事,乃是州人之福。某等乡里闲散不能体谅府事忧苦,反而还冒昧求见滋扰,实在惭愧。”

“既然任职此乡,自当忠勤于事。国中才士不乏,恩宠却独加我,百姓生计维艰,稍有失察便恐不继,怎敢放纵自我、辜负上下寄托!”

讲到自吹自擂,李泰也是一把好手,当仁不让的将自己标榜为一个忠君爱民的循吏良臣,不待这几人主动道明来意,他便又先开口笑语道:“几位入府来见,倒也不谓滋扰。若非近日府中实在繁忙,我本来也想邀请几位入府,了解一下那跨马沟事已经做得如何了。

倒也不是不相信诸乡贤们的德行才干,只不过此事关乎境中两大两族,且事困数年,群众多有瞩望。之前虽然已经有了立约定论,但终究还只是声言,唯有尽快实施起来,群众眼见为真,事情才算是得到了彻底的解决。”

几人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又变得尴尬起来,心中各存迟疑,彼此眼神交流,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才由当中一名王姓的中年人站起身来,硬着头皮说道:“某等今日前来拜见长史,正为此事而来。之前因长史巧妙化解,群众也皆附议,乡约即定,某等身受长史点拨、群众推举于乡里督办此事,同样也是深记长史教诲,持心公正而未敢懈怠,但却没想到事情又生波折……”

“发生了什么波折?严重不严重?”

李泰闻言后脸色顿时一沉,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直接拍案而起,望着几人怒声道:“此事干系重大,你等总是清楚。境中两大宗族本来是群众敬仰的乡里德义表率,却因此事而成世仇,频频惊躁乡里、几乎无日不斗,以至于群众耻笑、羞与同乡。

我虽然首谋此事,但却并不熟悉乡情,又恐官声煊赫有遏乡声,故因避嫌侧身事外,将此事委于你等驰名乡里诸员,为的就是能将事情解决的十全十美,乃至于成为人共称赞的乡义表率。可若事情败于你等之手,即便我不加国法制裁,你等有何面目去见那些殷切盼望乡序美观的乡亲群众!”

若是以往李泰声色俱厉的训斥诘问,这些乡豪们自是难以忍受,但这回儿几人却只是垂头丧气的沉默倾听李泰的训斥,根本不敢发声反驳。

“究竟发生了什么波折意外,还不快快道来!”

李泰仍是一脸怒不可遏的沉声说道,虽然是在刻意作态,但见这几个家伙耷拉着脑袋、跟李允信面对自己时那样,心里也是爽得很。

那王姓中年人闻言后这才忙不迭又开口说道:“是、是这样,下封公李贤和突然率部袭击吕将军园业,直将吕将军父子擒走,并使员传告某等几家即刻前往上封防城外其军营中道歉言事,向他交代为何要趁其不知而擅议跨马沟事……”

李泰听到这里,心中自是乐的不行,但神情却更显恼怒,挥起拳头重重的砸在面前桌案上:“当州乡事如何处断,岂劳他高平土豪来问!谁要向他交代?何须向他交代!你们于此境中也是称豪乡里的壮士,难道就坐望李贤和他如此欺侮此境乡贤耆老?”

几人眼见李泰反应这般激烈,自然不会怀疑李泰同李贤已经有了勾结,只会觉得他这个正牌的陇西李氏子弟对李贤这个意欲合籍的边境土豪充满了反感抵触,再加上李贤居然敢悍然插手已经由他处断解决的事情,心高气傲下自然难以忍受。

“长史请息怒、请息怒,下封公他不只是虎踞高平的一方豪强,本身也势位崇高。他今突然插手,某等确是忐忑无计,但若能将事情妥善解决,也实在不必强逞一时之快……”

几人交换一个眼神,各自都觉不妙,忙不迭先开口安抚一下自尊心受到极大挑衅的李泰。

李泰却是不吃这一套,甚至抬腿踹在了可怜的桌案上,继续怒声喝道:“李贤和势位如何,我心中自知。但既然入此秦州,即需恭从此方法度。

他犯我法令、擅捕乡贤,若是不加制裁,能不让人笑我秦州无人?你等夜来见我,自是畏惧颇深,事情自然肇始于我,我自不会坐视不理。你们且各自归乡召集族众部曲,明早聚集于此,我同你等共击其部!”

几人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傻眼,本以为李贤的到来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却没想到李泰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胆量跟李贤为敌,即便是有,打不打得过也是不好说啊。更何况,李泰明显是对李贤有着极大的不满,他们更不敢召集自家部曲去加入李泰的意气之争。

“此计万万不可啊,请长史三思!当下凉州战事未已,下封公入境也是为了征讨叛逆,若是引众强攻,难逃国法制裁啊。更何况,此番之所衅起,本意是为了平息李、权两家的争斗,若是因此而引起更大的争斗,则就实在、实在……”

众人这会儿又是一脸苦涩的连连说道,心内同样叫苦不迭,李贤那里还没想好该要怎么解决,若是李泰这里再安抚不住,那乐子可就更大了。

瞧这几人抓耳挠腮的愁苦模样,李泰心中自是欢乐得很。

若他上来便摆出一副大局为重的姿态,少不了要倾听一番这些家伙的各自诉苦并耐心的加以安抚,可当他摆出一副混不吝、完全不怕事情闹大的态度,这些家伙自己便慌了。

果然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若真天天瞪眼要跟人玩命,那什么人都得退避三舍,当然真要哪天玩崩了,这命也就没了。

李泰当然不会随便跟人玩命,如此作态一番也只是为了掌握话语权,在听完众人一番劝慰之后,浑身的躁态便也渐渐收敛起来,转又恢复之前雍容得体的模样,向着几人歉然叹息道:“一时激愤以致失态,让诸位见笑了。但我与下封公素来没有什么私交情义可表,官事之中也互不制辖,若不用强应对,一时之间也实在不知该要如何交涉。”

几人闻言后神情不免有些黯淡,但也不敢多说什么。之前李泰失控暴躁的模样他们已经见到,眼下尚能将情绪重新控制起来已经值得庆幸,若再继续央求催促从而再将其激怒,那他们可要更加的抓瞎了。

李泰将他们的失望之态收于眼底,眼见把他们的期待感已经拉到谷底,才又满怀担当的正色说道:“但这件事肇始于我,吕将军并你等诸位也都是听命于我。无论下封公有没有资格于此事中置喙,也都不该迁怒你等。

于情于理,此事我也不可袖手旁观,待到明日便入其营中求见下封公,尽我所能,希望能够将事情妥善解决、不伤和气。至于你等,为免再有意外发生,在事情解决之前便且暂留府中。”

几人本来已经是失望不已,正不知接下来该要怎么做的时候,突然听到李泰又将这件事给承担起来,一时间自是喜出望外,连连的作揖道谢,一再表示一切听凭李泰安排。

于是李泰便着员在州府内腾出几间闲舍让这几人住了进去,连蒙带吓的将这些人震慑住之后,接下来自然是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进一步确立威信的同时,也让这些人在同自己交流时不敢再有什么小心思小动作。

第二天一早,李泰便来到了李贤的军营中,双方见面之后,各自会心一笑,然后李贤便将李泰引到了关押吕伏虎一家的帐篷外。

李泰走进帐幕内一瞧,发现包括吕伏虎在内有老少数人之多,这怕不是将吕伏虎一家直系男丁给全端了吧?

这吕氏一族骤然遭此厄难,至今都还惶恐懵懂,那吕伏虎见到李泰后,本就憔悴的老脸上更是愁云惨淡,入前拉着李泰的手腕连连颤声说道:“老夫年过半百却仍谋身不够谨慎,不知因何得罪强者且沦陷人手,真是死不足惜!唯此户中众儿郎实在无辜,恳请长史能作搭救……”

“吕将军请放心,昨夜乡里诸位入府告我,我此来正为此事。”

李泰先对吕伏虎略作安慰,然后便转身退出了这处营帐,再跟李贤同往防城进行一番商讨。

经过这番波折后,李泰也意识到陇右乡情同关中华州等地还是有所区别的,这里的乡情民风要更加的彪悍,想要统合起来的难度也更大。如果不能掌握绝对的主导权,无论方法有多巧妙都难免会被边缘化乃至于排斥出局。

所以他如果想对此境乡情乡势施加更加深刻的影响,还是需要更加强力的手段。

其实相关的方法,李泰还是构想颇多的,但是由于时间的限制,实际上他可作的选择却不多。若真拖到明年宇文导入陇来接替独孤信,那能留给他的操作空间就更小了。

眼下的凉州之战前后其实就是所剩不多的机会之一,只有在这种高速变化的局势中,才能在短时间内聚拢统合出一个新的人事联盟,从而衍生出一些新的秩序出来。

“李散骑打算如何惩戒刁邪乡情?”

进入防城坐定之后,李贤便又微笑着问向李泰,只是这笑容中的眼神却略存躲闪之意。

“当然还是要力求公道,这吕伏虎擅自更改即定之事,可谓心怀叵测,幸在纠正及时、公信未损。但此类败坏乡序良俗之人,是不可再参与乡事的仲裁了。另有之前行事所耗费的物料人力,也需要酌情追讨补充。”

之前的事情未必是这吕伏虎一人的决定,但是这个家伙急于表现而更倒霉,李泰也不介意将之立成一个靶子以儆效尤,至于其他几名仍在担心李贤继续追究的豪强们,想必也非常乐意事情如此解决。

李贤在听完后便点点头,然后便又说道:“我其实有些奇怪,如此名振乡里的义事,李散骑你怎不招聚群众商讨凿窟造像、碑记事情?”

李泰闻言后却有些不以为然,只叹息道:“那跨马沟金矿能出金多少尚未可知,两族残弱孤独得受赈济才更重要,何必劳使人物去兴动土石!”

听到李泰这一回答,李贤却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李散骑你确实不是迷信沙门经义之人,但请你不要忘记,此乡乃是陇西啊!那些接受赈济者怕是更加乐意以物奉法,以求先灵得享福报。并因此事涉人涉物都多,若无窟像记事,何以让群众广知敬服?”

李泰终究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也非沙门信徒,对此实在乏甚认同感。

不过在听李贤解释完后,他也意识到在这佛法昌盛的陇右河西,凿窟礼佛绝非单纯的宗教活动,而是有着非常广阔深刻的社会意义。

祈福禳灾、庆贺还愿、追念先人等等,包括盟约纪事,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只要是加上凿窟礼佛这一流程,就会让目的和行为渲染上一层神圣意味,充满仪式感和庄重感。

李泰虽非沙门信徒,但也不是拘泥之人,在陕北还建了一座大佛寺敛财聚势呢。听完李贤的提醒和讲解后,便也觉得应该在麦积山凿个窟记录这件事情,又不是凿不起,而且还不是自己花钱。

李贤听到李泰答应凿窟记事,顿时变得兴奋起来,拍着胸口保证此事不劳李泰操心,他自留下几名亲信全权规划处理此事。

李泰对此本就乏甚热情,听到李贤愿意一力承担,便也乐得省心,他更关心的还是别的事情,转又向李贤发问道:“下封公此行部伍当中那浩大驼群,可真是醒目壮观啊!

我自幼便居河北乡里,实在少见此类健壮牲畜。不意下封公一户之内便聚养如此众多,真是让人惊叹势力之壮、见猎心喜!想请教下封公,饲养此类牲畜方法如何,又能得利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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