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月历元封二一一年二月,金穗郡,定甲城分堂。
七名修士围坐大厅,人人脸上带笑,气氛十分轻松。董玉良微微躬身,再次提出建议。
“......景堂主,我看拿捏得差不多了。最近十余年,‘黑巫教’两次提出商谈要求,态度一次比一次恭谦。如今是第三次,呵呵呵......说来好笑,那名辛少使见不到您,在我那儿声泪俱下,就差跪地哀求了。估计‘黑巫教’对他们逼得很紧,不过如此做派,哪有丝毫谈判的气势......”
“活该!”
林骅衣接口道:“......当年他们拒绝缴纳赋税,撤出所有商号,可曾想过今日今时?要我说,就该多晾他们几年,看看‘黑巫教’还有没有底气死撑!”
吴芬芳笑道:“林管事,他们难过,咱们也不轻松哪,尤其是景堂主那边......”
“啊......”
林骅衣立时没了脾气。景华接掌定甲城二十三年,花去的灵晶粗略计算,已接近十万之数。定边九城“春归茶”的炼制、铺货、收账等等,几乎是景堂主一人掏的腰包。
别人不清楚根底,定甲城六位管事明白得很。“春归茶”使用“松草虫籽”,制作成本极高,几乎卖一包赔一包。为了逼迫“黑巫教”就范,数年来茶饼产量连年上浮,其中亏损不知几许。
“无妨......”
景华摆手道:“......既然咱们卡死货源,就得有长期坚持的准备。常言道‘事不过三’,‘黑巫教’屡屡来人约见,若是一昧推搪,不免让人小觑宗门的气度。董管事,你带话给对方,就说月后在定甲城会面,省得他们疑神疑鬼......”
“李管事......”
处理完“黑巫教”事宜,景华转向李樵杉。
“......‘松草虫籽’征收情况如何?上次的事故可有定论?”
“是......”
李樵杉起身答道:“......征收一切正常。上次不过是小撮刁民哄抬价格,我已严令各分堂从重处置。几个带头的私贩枭首示众,各城秩序井然,无人替他们说话。”
景华点了点头。二十余年封锁边贸,“黑巫教”出尽歪招,妄图打破僵局。
年前他们大幅提价收购虫籽,价格超过定边九城的规定。有部分百姓受到蛊惑,想要从中牟利,弄出数起私贩闹剧。
若无“易神宗”长期补贴收购,“松草虫籽”的价格还不到目前的一成。确有百姓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视九城法度如儿戏。对于这些私贩,景华丝毫没有怜悯之心。
“查!不仅参与的私贩要杀,出资组织的蠹虫也不能放过。李管事,宗门就要和‘黑巫教’谈判,此时此刻,断不容跳梁小丑影响大局!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属下遵命。”
景华转首道:“童管事.....”
童威、童军一齐起身:“属下在。”
“......非常时期,要劳烦二位多加辛苦。明日你们离开定甲城,悄悄巡视定边九城,秘查各城虫籽征收、贩运的流程。务必保证货源全部留在宗门,不得有丝毫外泄。”
“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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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十余日,到了与“易神宗”会面的日子。孟振海不敢怠慢,把堂务安排妥当,只带辛守信、邓诰二人前往定甲城。
为表示商谈诚意,孟振海未带“黑巫教”帮众随行。三人挑了几件精美礼品,轻车简从来到“得月楼”。
楼内楼外早已清场,数名聚灵弟子来回巡视,礼数半点不缺。孟振海稍感安慰,“易神宗”摆出如此阵势,显得十分郑重,看来确有谈判诚意。不过他转念一想,对方礼数周全、做得滴水不漏,若是商谈不成,责任便可推得干干净净。
患得患失之间,孟、辛等人随弟子上到酒楼顶层。只见大厅空空荡荡,当中摆着一张檀木圆桌。厅中站立三人,靠近楼梯的两个不算陌生,是“易神宗”的董玉良和李樵杉。他们长居定甲城,曾和“黑巫教”打过交道。
靠窗站着一位青年,看上去二十六七岁,身姿矫健、面容俊朗,双目开阖间精光隐现。不必多问,此人是定甲城景堂主无疑。
“孟堂主、辛少使、邓少使,难得三位远道而来,我定甲城蓬筚生辉啊......”
“易神宗”、“黑巫教”并非敌对关系,私底下的龃龉不谈,明面上双方交流论道,来往还算正常。因此董玉良上来十分客气,言语间不带丝毫火气。
李樵杉笑道:“是啊......定壬城一别,我们将近五十年没见了吧?孟道友当年一语成谶,想来真是让人唏嘘......”
孟振海顿感尴尬不已。数十年前,“黑巫教”商号退出定边九城,双方在定壬城曾有一次谈判。其时孟振海还是教中少使、年轻气盛,当场夸下海口,说必有一日将重回定甲城。
他的意思是“黑巫教”实力大涨、夺回失地,风风光光重临“故土”。未想今日虽重回定甲城,却不得不低头服软,面对如此严峻的局面。
形势比人强,“易神宗”数十年来实力不减,还卡死了“松草虫籽”的货源。“黑巫教”想要拿回货源,就不能和对方撕破脸皮。想到这儿,孟振海勉强笑了笑。
“呵呵,孟某当年少不更事,倒叫诸位笑话了......此一时、彼一时,孟某此次前来,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只愿两宗互惠互利,不再有冲突纷争.......”
董玉良击掌道:“好个互惠互利、纷争不再。如果真能如此,将惠及金穗郡所有百姓。来来来,孟道友,这位是本城堂主景华......”
景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却没有发话。当下由董、李二人主持接待,六人围着圆桌团团落座。寒暄几句后,李樵杉便把话题拉了回来。
“孟堂主,方才你说到互惠互利,不知如何才能实现?”
景华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辛守信连忙抢着答道:“李管事,敝宗的意思,是把商号迁回定边九城,照旧收购‘松草虫籽’,按原来的规矩缴纳赋税。如此两宗都有进项收益,不是互惠互利么?”
“呵呵......”
董玉良冷笑道:“......不妥吧,本宗如今自产自销,即便贵宗不来,我们也没有损失。原来的规矩么,我看就不必再提了......”
邓诰沉声问道:“那按贵宗的意思呢?”
董玉良微微一笑:“我看不妨双方合作。定边九城出虫籽,‘黑巫教’交出配方,两边携手炼制丹药,利润各自分成......”
“呯!”
话未说完,辛守信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你......你......”
他手指董玉良,却不敢发作大骂。来前教中上层有过严令,收回虫籽的买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长老甚至许出重利,愿意高价垄断虫籽交易。可“易神宗”的条件欺人太甚,“要丹方”几乎与明抢无异。
李樵杉笑道:“辛道友,何必那么激动,买卖不成仁义在,来来来,先喝杯热茶消消火......”
“呼!”
辛守信铁青着脸落座,把头别向一侧。至于“消气的热茶”,他无论如何不肯再碰。
孟振海眯起眼睛,死死盯住景华。从始至终,这位“景堂主”就没说过一句话,任由董、李两位管事代劳。
孟振海心中很清楚,在定边九城,对面的青年人才握有决定权。之前的唇枪舌剑,不过是双方在讨价还价。
“景堂主,‘携手合作’的笑话就不要提了。既然大家坐下来开诚布公,你不妨有话直说。”
“好.....”
景华微微一笑,淡淡应道:“......你们想返回定边九城,还要虫籽的专营权,本堂都可以答应......”
他伸出两个手指:“......两个条件。第一,今后‘黑巫教’收购虫籽的数量不变、价格不变,本宗愿按年立定契约。第二,税收必须定额付给,一口价每年八万灵晶。”
孟振海一呆。长老给出的底限不过五万灵晶,凭空涨出三万,让他回去如何交待?
“这......”
不等他出声回话,景华把手一挥。
“景某所言,就是本宗底限。孟堂主,贵宗不必再费唇舌,只需允与不允、二选其一便可。”
方才察言观色,加上之前得来的讯息,景华心中已有成算。“松草虫籽”用法隐秘,“观月斋”也不知道究竟。
“黑巫教”与西荒道、漠北道长期交易,货物来往绝不止数万灵晶。“敲诈配方”铁定不能实现,但乘机狠狠赚上一笔,成功概率极大。
孟振海、辛守信和邓诰面面相觑,脸色十分难看。
早在十年前,他们便想和景华谈判。但定边九城似乎胸有成竹,根本不与己方接触。事情陆陆续续拖了十多年,宗门的草药储备已消耗殆尽。
之前“黑巫教”山门发来严令,若再不能打开局面,宗门将派长老和“易神宗”接触。言下之意十分清楚,届时孟振海、辛守信、还有邓诰三个负责弟子,恐怕得为此付出“代价”。
如今对方开出的条件近乎苛刻,可此时此刻,哪有他们拒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