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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朝没有出声阻止小贺氏,或者说,他就希望小贺氏闹,闹得越厉害越难看,才越好,最好能闹得宪改变主意。
三房、四房和五房的人也都没出声,静静地旁观着,心思各异,有的抱着和端木朝相同的想法,有的暗叹小贺氏现在说再多都是徒劳,也有的颇有几分心如死灰的感觉。
小贺氏还在歇斯底里地叫嚣着:“哪里有过继别房嫡长子的道理,我不同意!”
“这到底是谁出的主意?简直就是荒唐至极!”
她越来越激动,嗓门也越来越大,鬓角的珠钗垂下的几串流苏也随之摇晃着,形容癫狂。
端木宪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喝着茶水。他对小贺氏早就失望透顶,根本就懒得与这愚妇多费口舌。
族长端木宁的眉头越皱越紧,一掌重重地排在案几上,拔高嗓门怒道:“住嘴!要是再这般无状,就给我出去!”
小贺氏一贯欺软怕硬的主,要是今天在祠堂当着族长和几位族老的面,被下人从这里拖出去,那她可就里子面子都没了,以后她在老家恐怕也没脸走动了。
小贺氏怕了,又坐了回去,微微发白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恨恨地看向了坐在斜对面的端木纭和端木绯姐妹俩。
是她们,一定是她们挑唆要过继自己的长子!
几位族老心里也是震惊不已,面面相看,但约莫也能猜到恐怕事出有因。
想着族长端木宁既然没有反对,几位族老也就没说什么,心里打算等今天的事了后,再找端木宁仔细问问前因后果。
“大哥,这是公中产业的单子。”
端木宪一边对端木宁说,一边抬手做了个手势,大管事就把一份厚厚的单子呈到了端木宁手中。
端木宁大致看了看后,又将这份单子传给了几位族老。
端木宪早就想好该怎么分了,有条不紊地说道:“田地、庄子这些多分些给长房,铺子与现银等等多分些其他几房。章程我也都列好了。”
紧接着,大管事又把另一张分产业的单子交给了端木宁。
端木宪身为户部尚书,最是精于算学,连朝廷的各项收入支出都计算得清清楚楚,更何况端木家这么一份产业了,罗列得清楚明白,一目了然。
端木宁与几个族老对着这份产业单子围在一起商量了一番,仔细算了算,都是频频点头,觉得这产业分得也算是面面俱到、思虑周祥了,比如每房都分到了一个大小合适的宅子,比如老五端木朔管着府中的庶务多年,就比其他几房多得了几个铺面。
端木家的几房人都伸长了脖子,巴不得凑过去看看端木宪到底是怎么分的产业。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后,端木宁收起了那些单子,颔首道:“二弟,我们都看过了,可以。就按照这份章程分吧。”
端木宪又道:“以后我就和长房一起生活,另外,分给长房的田产中,再拿出其中的两成作为给族里的祭田。”
几位族老都是面露喜色,自然也就无人反对了。
至此,分家一事也算是定了十之八九,可是,端木家的几房人却还是有一种心在烧的感觉,一股郁燥之气憋在心口无处发泄。
接下来,端木宁就开始主持分家的事,大部分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端木绯,她的心神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要不是人多,她简直就要打哈欠了,只能强撑着沉重的眼皮。
端木纭注意到妹妹困倦得紧,悄悄地握住了妹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意思是,待会儿就可以回房歇息了。
分了家后,端木宁又请出了族谱,修改了族谱。
首先,把族谱上贺氏的名字给去了,又把端木珩记在了端木朗和李氏的名下,作为嫡长子。
“阿珩,以后就过继到长房,要为长房承继香火,绵延子嗣,照顾姊妹。”端木宁又叮嘱了端木珩几句。
端木珩一一应诺。
端木宪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与周围二房、三房、四房和五房人的抑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众人又从前厅去了后头的祭祀大堂。
祠堂中香烟袅袅,供桌祭台上稀稀落落地摆了三层牌位,比起那些世家大族,端木一族的牌位委实是有些寒酸。
端木宁又恭恭敬敬地将族谱供奉到祠堂中,又道:“阿珩,最后,再给嗣父嗣母磕头上香吧。”
祭祀大堂里,已经有一个嬷嬷在供桌前备好了三个簇新的蒲团。
不仅是端木珩来跪,端木纭和端木绯也都在蒲团上跪下了,抬眼看向了前方端木朗和李氏的牌位。
这不是端木绯第一次给端木朗和李氏的牌位上香,却是她第一次来老家在端木家的祠堂里给双亲上香,神情间也有几分慎重。
端木珩、端木纭和端木绯三人皆是规规矩矩地对着牌位磕头上香,三人又郑重地重新见了礼,认了亲。
到这一步,过继的事就尘埃落定了。
对于小贺氏而言,这过去的一炷香功夫实在是太漫长了,也太难熬了。
中间小贺氏几次想要出声,几次想要阻拦,可是最终还是畏于端木宪、族长和几位族老的权威,没敢吭声。
之后,他们又在祠堂祭了祖,直到夕阳落下大半的时候,众人才离开了祠堂。
众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小贺氏忍了又忍,到现在,族长和族老们都走了,她终于忍不下去了,出声叫住了端木珩:“阿珩!”
小贺氏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满,质问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被过继到长房?”
“是我的儿子啊!”
小贺氏半点没放低音量,她不仅实在质问端木珩,更是在质问端木宪。
端木珩表情复杂地看着与她仅仅相隔两三步的小贺氏,恭恭敬敬地行了揖礼,唤道:“二婶母。”
这三个字对他而言,就仿佛用尽了身的力气,声音中透着一丝沙哑。
端木珩的眼眸就彷如一汪看似平静的潭水,其下暗潮汹涌,又渐渐地归于平静。
对于小贺氏而言,这三个字就像是火上浇油般,她简直快气疯了,脸色涨得通红。
“阿珩,唤我什么?!”
小贺氏气势汹汹地又朝端木珩逼近了一步。
“可是我生的,我怀胎十月生下,养育十九年,现在是连爹娘都不要了吗?的那些个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小贺氏的声音愈来愈高昂,其他几房的人当然也都听到了,一个个朝小贺氏和端木珩看了过去。
端木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小贺氏,由着她骂。
他的沉默反而让小贺氏更怒,一双眼睛气得通红。
小贺氏一把扯过了端木朝,尖声道:“老爷,怎么不说话?”
“就由着这逆子抛父弃母吗?”
“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拦着一点!”怎么会让这件事发展到这个地步,让她完应对不及!
端木朝本来心里就火大着,被小贺氏这么一叨念,怒火更旺。
端木朝抚了抚衣袖,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哪里管得了他啊!还看不出来吗?他恐怕是巴不得去给别人当儿子呢!”
“他啊,自打娶了县主后,早就被哄住了,眼里哪有我这个爹!这过继的事也是他那个媳妇撺掇的。”
原来是季兰舟!小贺氏一下子明白了,只觉得难怪了。
“个逆子,原来是有了媳妇就不要娘了!”
“如此不孝,我生有何用,早知道就该一生下来就摔死!”
小贺氏气得语无伦次,什么话让她痛快就骂什么,骂了还不觉得解气,抬手就想打。
端木珩彷如一座石雕般,既不辩驳,也不躲闪。
端木纭皱了皱眉,看不下去了,朝端木珩这边走来,道:“二叔父,二婶母,请慎言。”
小贺氏一看到端木纭,就更来气了,昂着头,冷声道:“我骂我的儿子关何事!”
端木纭淡声提醒她:“二婶母,现在阿珩是长房的人了。”
“……”小贺氏差点没呕出一口老血来,她养了十九年的儿子,眼看着就要中进士,光宗耀祖,给她请封诰命夫人,现在倒好,便宜了人家了。这不是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吗?!
小贺氏气得脸色铁青,抬手指了指端木纭,又指了指端木绯,从手指到身都在颤抖着。
“我就知道们姐妹俩不是什么好东西!们娘自己生不出儿子又短命,们就觊觎别人的儿子,抢别人的儿子!们不怕将来下十八层地狱吗?”
小贺氏的矛头顿时就瞄准了端木纭,骂得更难听了。
端木纭可从来不是由着别人骂的好脾气,正要开口,就听沉默许久的端木珩终于开口了:
“够了。”
端木珩眉宇紧锁,面沉如水地看着小贺氏
因为养育之恩,方才无论双亲怎么骂他,他都没有还口,毕竟他们是生他养他的人,即便是他出继了,他们仍是他的长辈,是赋予他血脉与生命的人。
可是现在小贺氏口不择言地骂到了端木纭和端木绯身上,骂到了端木朗和李氏的身上,他就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二婶母,请注意言辞。”
“先父、先母乃为国战死之英烈,有功于朝廷,二婶母如此口出恶言侮辱英烈,岂不是让那些为国战死的将士齿寒!”
端木珩一眨不眨地看着小贺氏,眼神明亮,神色郑重。
“……”小贺氏好像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似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对她来说,什么为国战死都是别人家的事,怎么也没有她自己的儿子叫她二婶母,却口称别人为父亲母亲而让她心痛,让她愤怒。
她凭什么要给长房养儿子!
长房凭什么抢她的儿子!
小贺氏感觉心口仿佛是被剜掉一块血肉似的,那种儿子被人抢走的憋屈感让她如鲠在喉。
这一瞬,她真是冲去端木朗和李氏的坟前挖坟刨墓的心都有了!
端木纭往前走了一步,走到端木珩的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端木纭坦然地迎视小贺氏愤愤的眼眸,眸色烈烈,神色平静地说道:“二婶母,过继是祖父的意思。孝道为大,这个道理不用我这侄女来教您吧?”
端木纭多少还顾忌端木珩的面子,说话总是留了几分情面。
“……们……”小贺氏看看端木珩,又看看端木纭,忽然就有了种自己是外人的感觉。
她丰满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眼底迸射出怨毒的光芒。
这丫头抢了她的儿子,还要说她不孝,说她忤逆,真是好毒的嘴!
小贺氏与端木纭目光对撞之处,火花四射。
四夫人任氏和五夫人倪氏都是拉着自家夫婿和儿女们避得远远的,心道:这惹不起还躲不起呢!
反正这分家一事已经成了定局,他们庶房就算是分出去了,将来也还是有劳烦端木宪和长房的地方,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树敌!
小贺氏跺了跺脚,心里不甘,气恼,愤恨,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似有一头野兽在心口咆哮翻腾,却又无可奈何。
她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一句:“阿珩,终有一天要后悔的!”
她愤愤地抛下这句话后,就拉着端木朝和几个女儿们走了。
端木珩静立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小贺氏、端木朝他们离去的背影。
夕阳洒下柔柔的光辉,在众人的身上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辉。
端木珩根本没注意到送走了族长等人的端木宪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站在四五丈外的一棵老松下望着他们。
端木宪其实看到了刚才小贺氏恍如泼妇骂街的那一幕,也听到了端木珩斥责小贺氏说的那些话,心里还颇为欣慰。
他之所以动了把长孙端木珩过继到长房的念头,有一半原因也是希望他死了以后,端木珩能够给姐妹俩一个依靠,所以方才看到小贺氏撒泼,他也没出面,是想看看端木珩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另一方面,他多少也抱着考验端木珩的意思,端木珩如果连一个小贺氏都应对不了,将来在朝堂上恐怕也没法守住本心,走不远……
幸好,这孩子没让他失望。
端木宪含笑地捋了捋胡须,心头的那块巨石落下了一半:端木珩几乎是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他才十九岁,就已经有了远超他这个年纪的沉稳。
再加以历练,端木珩一定能够好好的支撑着端木家。
等将来他从朝堂上退下来,他们端木家也不至于后继无人……现在端木珩从二房分了出来,以后他也不至于被端木朝和小贺氏掣肘举步艰难。
过继可谓一举两得。
端木宪背手朝端木珩、端木纭那边走了过去,心情轻快了不少,唇角也有了笑意。
此刻,二房的几人已经走远了,其他几房的人都还在,纷纷地给端木宪行了礼,唤着“父亲”、“祖父”。
端木宪慢慢地环视众人,目光凌烈,朗声道:“们今后要时刻谨记就算分了家,们也都是姓端木的,一言一行,都须好自为之,莫要给端木家惹祸。”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一字一句却恍如重锤般敲击在众人的心口。
端木期、端木腾与端木朔又素来对这个位居首辅的父亲一向是敬大于慕,都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谢父亲教诲。”
他们身后的其他人也都是或作揖或福身,齐齐地应下了,一个个都是低眉顺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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