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承贤性格直爽，有些商人的市侩，和其他官员不太相似。
见礼寒暄后，入客厅落座。张涯并未切入正题，而且询问盐池的情况，以便加深对盐务的了解。
梁承贤也照实说。
没过多久，他握握拳头，皱眉说道：“张奉直！将芒硝炼化成碱面，在下不知可不可行。然，范相公亲自背书，某家只能力排众议。”
“此番运来五百石，其直超过两千五百贯！倘若有所闪失，某家空手而归，在同僚面前，脸面尽失矣！”
不是吧！出厂价都要五贯……
张涯眉头微挑，心中不是滋味。
每千克芒硝需要一百多钱！若是起窑烧炼，融水过滤、再结晶，这成品碱面的价格，岂不是要翻一倍多！
劳动生产效率低，更重要的缘由，是官府的垄断经营，让产品价格虚高不下，极不利于产品的推广。
“梁副使！碱面炼制甚易，你不会白跑这趟。”
手指轻弹桌面，张涯徐徐说道，“不过！芒硝价格虚高，碱面的售卖价更高，寻常人家便用不起，解州盐务的总收益不佳。”
梁承贤顿时微怔。
政商不分的官僚，对价格、销量之间的关系，虽不能将最佳销售模式计算出来，但他们也清楚，价高销量就少，总收益也有限。
他起身拱手，恭敬问道：“张奉直！此话怎讲？在下洗耳恭听。”
“碱面于民户用处甚大！宴席之上，梁副使可亲口品尝。”
张涯也不客气，爽利解说道，“此物若天下尽知，其销量可与池盐媲美。但其并非农家必需，售价若是虚高，手头拮据之人，便将其舍弃……”
“甚！销量可抵池盐？”梁承贤瞠目结舌。
“应该可以，或者更多。”
张涯点点头，笑着说道，“碱面此物，除满足食用需求，亦可用来制作火碱，其可替代草木灰水，制作肥皂、香皂。”
用草木灰水制作肥皂，很多时候没办法具体量化，要全凭制作人的手艺，生产效率也好，销售价格也罢，都不是最优选择。
何况，不能老用草木灰。且不说会不会毁林什么的，这玩意本来是钾肥，农田还不够用呢。
若采用芒硝、碱面、火碱，这条技术路线图，肥皂制作工艺将更加规范，生产成本也会降低些，有利于普及肥皂。
再说了，肥皂只能用来赚钱吗？
不是的！
五岁、乃至十岁以下的孩子，用这个洗手除菌，能大幅度降低感染肺炎、腹泻、寄生虫等疾病，提升他们的存活率。
当然了。
时代背景限制，不能将这个解释清楚，张涯就没有着重强调这一点，给出肥皂制作方式时，只是反复讲：除污、除污！
得到了肯定回答，梁承贤再次晕乎起来。
“奉直郎！你慢点说。”
他揉揉额头，低声说道，“芒硝炼制出碱面，碱面可制作火碱……这火碱又是何物？还能制作肥皂，这可是个生财利器！”
“不急，不急！酒宴之后，炼制碱面时，我们慢慢讲。”
张涯徐徐说道，继而转移话题，“梁副使！鄙处狭小，住不下这么多人，脚夫们卸下芒硝后，便让他们先行离去了。”
“好，好！在下留下四人，学习炼制技艺，不知可否？”
“成！谢了。”
翌日。
让卢雪静喊来清霄等人，现场观摩碱面制作。
这些道士，主业修道，副业是医生，但炼丹也偶尔为之，也算是入门级的化学人才，况且他们的人脉之中，炼丹的道士总有几十位。
这些人若‘改邪归正’，都是化学启蒙人才。
搂草打兔子，这也是一箭双雕之事。
梁承贤的随从都是新手，猛然间接触这个，学习效果肯定有限。若是他们回家后，独自烧制不成，还需再次前来塬地，甚是麻烦！
让清霄道长几位，一同学习这个，也是上点保险。他们总归不是新手，学到的会更多，便能出解州盐池的外场。
演示反应过程而已，又不是规模生产。
芒硝、石灰石、煤炭称量配比，其后混合磨粉，依旧是简易煤炉装料，人力鼓风机提高火焰温度，用来增强反应效率。
其后，将残渣投入水中，搅拌、过滤掉不溶物，再熬水结晶。
这个工序等同煮盐，梁承贤的四个随从，对这个门清。
张涯只需动嘴解说，他们就能完美操作。
当日傍晚。
看着雪白的碱面，梁承贤瞪大眼睛，惊异说道：“奉直郎！这便是碱面，松软馒头中便加入此物……啧啧！炼化之道，果真神奇无比！”
“咦嘘！果真是大道万千。”
伸手磋磨着碱面，清霄道长亦惊叹道，“云飞道兄，学究天人……张郎君！此时已有碱面，可如何制作火碱？”
“各位稍安勿躁！山哥……”
张涯淡淡一笑，让徐平山端来瓷盆，“梁副使、清霄道长！这是早晨溶化的石灰水，此时已澄清，我们舀出些。”
虽然还没有玻璃杯，但用小瓷盆也能观察。就是氢氧化钙的溶解度有限，不能加入太多的碱面，也就是碳酸钠。
取一小撮的碱面，在瓷碗中溶于水。
用汤匙舀出一些，缓缓加入澄清的石灰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酸钙沉淀瞬间布满小瓷盆。
生产火碱、氢氧化钠，电解饱和食盐水，是成本最低的。
然则，这时代的技术水准，张涯哪弄各种生产工具去。
有天然磁石、纯铜丝在手，弄个简易发电机，还是有可能的。
但这个石墨电极，他真是没招，搞不到啊！
此时，他只能用这个笨办法。
轰！
不管是清霄道长等人，还是梁承贤他们，全都有些傻眼。
“神……神乎其技！奉直郎！这……这……这尘絮，可……可是火碱？”梁承贤嘴巴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不是！梁副使莫激动。”
张涯淡淡笑道，抛出目的之一，“清霄道长，炼化碱面用到石灰石，石灰水也是灰石所变，此物乃是石灰石粉，水中才是火碱，可煮炼结晶！”
清霄道长等人，全都激动起来。
“这儿，这儿……乃是万物演化之道？”
“张郎君！贫道多谢，可否将此术传于同门？”
……
有免费的劳动力，还是些‘专业人才’，张涯岂能不用。
“各位道长！此乃天下人的大道，岂能不可传之。”
他点头笑道，“以在下看来，这能集思广益，找出演化之路。譬如，炼制碱面时，有硫气升腾，可否推知，芒硝中含有硫？”
芒硝就是硫酸钠，哪能没有硫。
但张涯不能明说，因为没法解释。
他能做的，就是引导、引导、引导！给这些道士们开启个门缝，让这些具有专研特质的人士，逐步开启‘化学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