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遥远的过去（6）
“我出生在一个打造刀剑的穷苦家庭里，母亲很早就离世了。由于没有钱，父亲打造刀具的材料都很烂，所以他怎么也没能打出一把绝世好刀。”野良犬说。
“小时候我经常和破刀烂剑一起玩，我很有天赋，拿着这些破烂都能打赢其他小孩，即便那些小孩当中有正统的剑道老师。”
“有一天，我拿着我的‘无形之刃’，想要到后山的森林里抓一些野兔什么的带回家当做晚餐。”
“那时候，我遇到了一群小孩儿，他们拿着木剑欺负一个小女孩儿……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她，说实话，她真的很漂亮，漂亮到……我见她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野良犬看着火堆，玉藻前则看着他。
“于是我当场就拿着自己的那把破烂不堪，连刀身都没有的太刀冲了过去……”野良犬一顿，“我那时候差不多才八岁，理论上是不可能拿得动太刀的，我甚至手短得都不能将其完整拔出来。”
“那群混蛋看我拿了太刀，都惊呆了，甚至有几个害怕得直接跑掉，以为我是什么绝世天才。可是当我拔出刀来，他们看到这把刀只有刀口的地方有刃的时候都笑了起来，嘲笑我是个蠢货。”
“那你被他们痛揍了一顿？”玉藻前紧张起来。
“不，正相反，我把他们狠狠痛揍了一遍！他们屁滚尿流，哭着回家找父母的时候，我挡在我喜欢的那个姑娘面前，春风得意，以为自己是个英雄。”
野良犬冷冷笑起来，“那时候我简直得意极了，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被我救下的女孩儿告诉我，她叫作星原未崎，是星原家最小的女儿。”
“星原这名字我当时听着耳熟，但没在意。那时我只在意她的眼睛，一双紫色的眼瞳如同紫藤花一样漂亮。”野良犬说起她的时候不自觉面带微笑，“她真的漂亮极了。”
玉藻前虽然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但却真的相信她应该有张倾国倾城的脸，从小时候就如此。
“后来我就经常找她玩，给她摘野果吃，她那时候穿着紫色的和服，就跟她的头发一样，看上去很昂贵。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每次都在约定的地点等我带她去山里玩，去小溪里玩，玩得一身泥土也不在意。”
“有一天我背着他过河，要到河的对面去摘果子，河水很深齐我的大腿，那时候她在我背上趴着，我忽的有一种长大的感觉。”野良犬说，“我心跳加快，脑子一热对她说，我喜欢你，长大了可以嫁给我吗？”
“说完我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样的人配不上他。可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而且是十分认真的样子，那时候她才七岁，比我小一岁，但我们觉得这份约定、这份情感一点儿也不幼稚，相反还很郑重。”
“于是我就背着她，像是背着自己的未婚妻一步一步跨过了湍急的河流，到达对岸的时候她连木屐上的足袋都没有被河水打湿。”
“那时候我以为我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好她。”野良犬怀念地说。
“可是好景不长，那群曾经想要调戏未崎却被我痛揍一顿的小孩当中，有个很有钱的小孩，某一天他老爸找上门来，说他家孩子的眼睛被我弄瞎了，要我偿命。”
野良犬冷冷地说:“可我根本就没有弄到过他的眼睛！而且为什么不当天就来讨个说法，反而过了那么多天才找上门来，这肯定是故意的！”
“但是他们很有钱，也会用这钱去勾结有权的人，我和父亲就算有一百张口也难以给自证清白。”
“最后在父亲的苦苦哀求下，我才算保留性命，但是代价是需要赔付他们许多许多的钱，那钱多到我现在也都觉得难以接受。期限是三天。”
“那人走后，我父亲并没有责怪我，他只是叫我收拾好东西，准备远走他乡。”
“他把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我们的家，我们的商铺，可是即便如此甚至还不够付那赔款的一半。”野良犬说，“那家伙摆明了要我们死。”
“于是，父亲叫我先走一步，去往奈良府躲避风头，他后续会跟上来，我信了。于是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这时候我忽地想起了星原未崎来，她是我将来要娶的人，如果我就这样离开了，她长大以后找不到我怎么办？”
“于是我打算离开京都前见她一面，约定好以后再会的地方。前一天我约好了和她老地方相见，于是背着不多的行囊就去约定的地方了。”
“她早在那里等候多时，但并没有笑脸，我心一沉，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那眼瞎小孩的父亲也找了星原家了，同样是要债。那时候我才记起来，星原家同样是个有头有脸的家族……”野良犬一顿，“或者说，曾经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家族，如今星原也家道中落，付不起那些钱。”
“但星原家的贱人们居然答应了一个要求:要把最小的女儿，最不受他们待见的女儿，但却是我最喜欢的女孩送去花街柳巷里面去！”
说这话的时候，野良犬的拳头咯咯作响，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痛恨不已。
“我当然不答应，要未崎带我去见她家人，我要替她讨个说法。事到如今连她的家人都背叛她，如果我不帮忙，那这世上她还能指望谁？那些虚无的神灵吗？！”
这话震耳欲聋，玉藻前在一旁说不出话。
“我拿着我的断刀去他家，想要像我和她第一次相见时那样保护她。”说着，他咬紧牙关过了好一会儿，才极为不甘地说:
“可是……我失败了，我被他们家的武士打得体无完肤，如果不是未崎替我求情，我估计已经被他们杀死了。”
“我彻底输了，只是因为我没有一把好刀。”
玉藻前目光落在了野良犬怀里的那把‘鬼切’上。
“我伤得很重，被直接扔在了他们家门外，意识模糊间我只听到未崎的悲鸣。”
“当我醒来后已经是三天以后了，这个时候应该是那个混蛋来要罚款的时候。但我却在不知道是谁的房间里安然躺着，而在我躺着的身旁，就睡着这把漆黑的太刀。”
“这把刀是……”玉藻前似乎猜到了什么。
“是啊，这把刀是我父亲给我打造的。原来他根本就不打算走，他把卖了家和店铺的所有钱全部拿来买打造这把刀的上好材料了。然后用三天的时间，不吃不喝不睡……一刻也不休息，将这把刀打造了出来。”
“父亲做到了，他再也不是造不出好刀的匠人了……可是刀造好后，他也因为劳累过度去世了。”野良犬珍惜地摸着这把刀，“父亲把遗书和这把刀托付给了他的朋友，希望将其转交给我身边。”
“我父亲的朋友，也正是救了我的那个‘家伙’。”
‘家伙？’玉藻前很诧异，为什么要称呼自己的救命恩人为家伙？
但她知趣地没有打岔。
“遗书上写着他不能陪伴我，但他花费毕生的精力打造了这把刀，希望由这把刀和我一起好好活下去，这把刀被父亲称之为‘鬼切’，意思是斩尽世间的恶鬼。”
“我在父亲朋友的照顾下长大，也在他的指导下学习剑术。”
“那朋友是武士么？”玉藻前问。
“不是，但那家伙懂得很多……他是个怪物。”
怪物？玉藻前觉得这个词很微妙，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妖怪，而是怪物？
“总之，在他的指导和照顾下，我茁壮成长，剑术也格外卓越。我学有所成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京都，找到当年敲诈我家的人，把当年的加害者全部都杀了，那是我用这把刀斩的第一个鬼。”
“那个谎称自己眼瞎的人其实根本就看得一清二楚，我当着他的面将他的父亲杀死——这是为了报我父亲的仇，然后再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妻子杀死——这是替未崎报的仇，最后再一刀一刀将他本人大卸八块，这是为了我自己！”
“后来，我想要找到星原家时，发现他们家早在把未崎送去花街柳巷的第二年就因为意外火灾，整个家族的人都没能逃出大门。”
野良犬狰狞地笑起来，“这是他们活该！”
玉藻前无言地看着他，觉得这个人类的内心世界很是复杂，一方面她觉得他很善良，但另一方面她又能看到他露出恶鬼的一面。
这就是人间常事么？她想。
“后来呢？”
“后来……我就一个人打听未崎的下落，前年的时候终于打听到消息，说她早被家人卖到了飞驒的一家花街柳巷里。她曾是大户人家的子女，长得好看，所以被当做‘花魁’从小培养……但前年她到了17岁，那是接客的年纪……”
野良犬心碎不已，“所以我想花钱把她赎出来，早日让她从地狱中解脱。”
“你还想娶她么？”玉藻前看着他。
“当然，这是我和她立下的约定。”
“可她……”
“我劝你不要在我面前用那个词称呼她。”野良犬盯着玉藻前，“你们怎么认为我管不了，但是如果敢有人在我的面前用那种词称呼她，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拔刀的手。”
“咱不说咱不说。”玉藻前赶紧摇头，“因为咱的朋友也是……那一行的……”
野良犬一愣，惋惜道:“是吗，原来她也是个苦命人啊。”
玉藻前没好意思说她那朋友其实乐在其中。
“故事讲完了，吃吧，吃完还要赶路。”
玉藻前还没下口，她犹豫地问:“赎身钱要多少啊？二十两黄金？”
“嗯。当时那个龟公是这么说的。”
“你筹到了？”
“还差一半。但……我想她了，想去看她一眼，确认她是否安好。”
玉藻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默默吃起烤鸡，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野良犬。
‘原来人类里面还有这样一心一意的人么……即便这样也想着娶对方。’玉藻前想。
来神社许愿的人里面，很多都是不忠心的，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来许愿是因为神灵不会倾听，所以把神社当个树洞了还是怎么的，居然还有脸来。
‘也不知道那个叫做星原未崎的女人，是不是也还牵挂着他呢？’
这样想着，玉藻前终于开始吃烤鸡，却觉得这味道充满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