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山和谢三娘原以为巧珍未婚先孕的事瞒得天衣无缝,不曾想有一个人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个人就是老根叔。
老根叔是萝尾村的老坐地户。可有那么一段时光,他是住在洼子沟的。
老根叔一生娶妻两次,娶第一个妻子时,他在萝尾村,十几年后,妻子病逝,給他留下了一个女儿。第二个妻子,是洼子沟人,除了父母,没有兄弟姐妹。那会儿,正是萝尾村人越走越少的时候,老根叔也无别处可去,便应了对方的要求,领着女儿上门做了人家的养老女婿。可偏偏他跟第二个媳妇的缘分又浅得很,结婚仅仅半年,媳妇便得急病归了天,给他留下了两个需要赡养的老人。
第二个媳妇死后,老根叔很快带着儿子又回到了萝尾村。那时的萝尾村人已走了十之八九,只剩下几户人家因没有去处还留在这里,在村子四处疯长的荒草中,显得格外凄凉。当时,对于老根叔的再回萝尾村,人们只道是媳妇去世后,他既没了理由再住在洼子沟,更没了更好去处的选择,却不知,老根叔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缘于村里的那间破仓库。然而,至于他和这间破仓库究竟有着怎样的神秘瓜葛,这是他自己藏在心里的已很久远的一个秘密,从来不曾向别人讲起过。
在洼子沟的那半年多,老根叔就住在李继山家屋后,有那么一段时日,几乎每个傍晚,他和媳妇都能在自家院里的东墙角上看到满仓。那时满仓还是个毛头小伙子,他在李继山家屋后双手拢在嘴边“喂儿哇、喂儿哇”地学着青蛙叫,不一会儿巧珍就穿戴整齐地悄悄溜出来,然后两人心照不宣地一前一后朝村东头走去。
后来,谢三娘带着巧珍去县上医院堕胎,为巧珍做检查的那个女人恰恰又是老根叔的一个叔伯侄女。
老根叔心里是很厌烦李继山的,他每次见到李继山都会在心里骂上一句:“昧良心的东西!”至于李继山如何昧了良心,他又从来不讲。可李继山有一样还是令他佩服的,就是生了巧珍这样俊俏懂事的好丫头。所以老根叔从堂侄女那听说巧珍坠胎的事后,不但嘱咐侄女不要声张,自己多年来也一直守口如瓶。秀秀出殡那天,他在巧珍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就已猜到了山娃犯罪的根由,只是有些纳闷:到底是谁泄露的这个秘密呢?
老根叔年轻时曾在外面闯荡过几年,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不但不觉得满仓和巧珍做的事儿丢人现眼,还一直为这对离散了的苦命鸳鸯感慨。尤其是眼下。唉!每每想到这里,老根叔都不禁长长叹口气,望着远处发呆。
这天,老根叔正发着呆的时候,一个人走进了院里。
是秀才!
秀秀出事后,老根叔还是第一次见到秀才,本应该寒暄几句的,但因为心情正沉重,便没动。何况,秋阳暖暖的,照得他直发懒。
秀才自己找了块砖头坐下,对老根叔说:“老根叔,看样子,仓库里真的闹鬼哩,不然,这秀秀……”
“你见过?”老根叔用硬撅撅的语气狠狠地回了秀才一句后,杠杠地在脚边的石头上磕起了烟袋。敲了几下后,大概自己也觉得对秀才的态度有些生硬了些,不免接下来又缓和了语气说,“再说,闹鬼也是有因由的,秀秀碍着鬼啥了,鬼怎么能闹她?”
秀才觉得,老根叔话里藏音,似乎很袒护人们口中传说的那个“女鬼”,再者,老根叔今天的心情显然是十分的不好,便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老根叔这几天一直在琢磨两个问题。一个是秀秀出殡那天,在众多送葬人中间,他看到了一张面孔,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那是一个四、五十岁女人的面孔,虽然岁月的刻刀已在她脸上留下了道道痕迹,可仍掩不住她沧桑下姣好的面容。
那个女人不是牛村人,但似乎也不是秀秀的娘家人,因为整个葬礼,她都独自站在一个角落里,像一朵带泪的梨花。
老根爷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那个女人临走时带走了满仓新居隔壁库房里的一个放了几十年的灰头灰脸的破灯笼。老根爷总觉得,那女人当时看那灯笼的眼神,就像秀才前些时候看仓库桌上的那支笔一样。老根爷的心不禁一个激灵:莫非她和秀才都与这仓库有关?……
这样想着,老根爷便把目光转向秀才,见秀才的身上挂着一个黑乎乎的相机,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这念头便是他这几日苦苦琢磨的第二个问题:是谁透露了宽宽的身世?又是谁给宽宽和小涛拍下的照片?
老根叔在心里把知道巧珍未婚先孕的人挨个扒拉了一遍,觉得谁都不可能,便越来越觉得问题出在了自己身上。
他清楚地记得,刚认识秀才时,秀才说自己在写一部乡土小说,需要一些乡土爱情故事,老根叔禁不住他纠缠,便零零碎碎地给他讲了一些本乡本土的事,其中好似有巧珍和满仓的恋爱故事。但当时自己并没有指明是巧珍和满仓啊,而且也隐藏了巧珍未婚先孕的那段啊!怎么就会……?
“老根叔,您别动,我给你照一张。”见老根叔一直沉思地望着远方,沧桑的侧影被阳光镶上一圈金色的光芒,秀才灵感一动,端起了手中的相机,“咔嚓”一声响,把老根叔的思绪拽到了眼前。
难道……?看着秀才手中的相机,他脸色陡然一变,一个念头突然像从深水中倏地钻出的怪物,水淋淋地用一双三角怪眼在他左右两瓣大脑中来回打量着。
这念头让老根叔有些害怕。因为一旦这念头成为真伶伶的事实,他便是杀害秀秀的间接凶手。想到这儿,他的心跳便嘣嘣嘣地变得急促起来。他有些无力地问秀才:
“秀才,宽宽和小涛的照片不会是你照的吧?”
秀才一愣,接着一反常态地跳起来大叫:“老根叔,说什么哪,这玩笑可不是随便能开的!”
见秀才急得抓耳挠腮一副冤屈的样子,老根叔一颗提溜的心又慢慢落回到了肚子里。是啊,哪有那么巧的事?再说了,秀才长得慈眉善目的,除了写书,看样子也做不出别的什么事来。
这样想着,老根叔便拍拍身边的石头,让秀秀重新坐下来。
可是,那个女人又在哪里见过呢?放下了秀才这头,老根叔的思绪又转到了第一个问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