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看到姚广孝满是疑惑盯着前方争相卖粮的一众百姓。
褚正鑫轻笑一声,旋即淡淡说道:“寻常小民之心,大人自然不知。”
“对这些个百姓而言,他们求得也不过只是一份温饱罢了。”
“若能苟活,便是大幸。”
“只求苟活?”姚广孝愈发不解的看向褚正鑫。
先前这些百姓于京兆府前聚众闹事,可不是像褚正鑫说的这样,只求温饱。
他们求着陆升转呈朱标,将柳、谷两家家产拿出来,分发给他们这些百姓时,想的也绝不仅仅是苟活。
而如今褚正鑫竟说这些百姓只求苟活,这点姚广孝自然不太认同。
似是看出姚广孝眼中疑惑,褚正鑫老神在在,深吸口气后淡淡说道:“姚大人虽有不解,可这些个百姓求得的的确确只是苟活。”
“之所以先前于京兆府前聚众闹事,乃是担心粮价跌至低谷,乃是担心血本无归。”
“如今见我褚家以五钱一石收购粮食,这些百姓自然乐意将高价购来的粮食出手,好弥补损失,不至血本无归,一大家子没有活路!”
见姚广孝盯着这些百姓暗自沉思。
褚正鑫语气愈发平静,而脸上表情却也愈发得意说道:“常言道,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如今便正是这个道理。”
“当下我朝正值太平之时,只要这些百姓尚且能够看到活路。”
“只要他们能看到一丝一毫的生机,他们便不会做出那些个忤逆朝廷,聚众闹事的事来。”
“毕竟对百姓而言,好好活着比什么都要重要,他们不会在乎损失多少,他们也只求个温饱,只想苟活罢了。”
此话一出,姚广孝身形一顿,整个人也不由郑重了起来。
倒不是褚正鑫这话点醒了他,而是此刻的姚广孝想到了老朱。
的确如此!
倘若当年元庭没有逼迫太久,倘若能让老朱吃上顿饱饭,想来如今的老朱也只不过是凤阳田间的一位老农。
正是没有活路,老朱这才铤而走险,聚众起义。
可也正是明白这点,此时姚广孝看向褚正鑫的目光也不由多了几分鄙夷。
将百姓苟安存世的念头视作软肋,任他拿捏。
这褚正鑫到底还真不是个好东西。
诚然!
他姚广孝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有时他手段也是毒辣严苛。
可他姚广孝偏偏不会将百姓视作猪狗,随意拿捏。
“那本官还有一事不明!”
隐下心头厌恶之后,姚广孝看向褚正鑫继续问道:“眼下各地陆续秋收,今年粮产又是往年的十数倍。”
“当此时节,褚老囤积如此多的粮食又是为何?”
“难不成还有别的图谋?”
“姚大人错过老朽了。”褚正鑫眼角带笑,漫不经心道:“老朽哪里还敢有别的图谋,老朽一心当真只是想要为国出力。”
“即便散尽家产,只要能平息民怨,只要能安定民生,只要能解陛下燃眉之急,老朽也是在所不惜!”
面对褚正鑫这般说辞,姚广孝自然是打心底里不信。
只是见他不愿直言,姚广孝便也不想继续追问,转而便也拱手告辞。
另一边。
坤宁宫内。
下了早朝的朱标正与常氏一起前来用膳。
得知朝会上的事,马秀英微微凝眉,略有不解问道:“标儿,听闻今年各地丰收之粮乃是往年的十数倍,此言当真?”
“的确如此。”朱标端起碗喝粥的同时,随意应道。
而听到朱标肯定,马秀英眉头愈发紧皱,脸上也愈发不解问道:“如此丰收乃是盛景,可我却听闻你于朝会之上,正为今年大丰收发愁?”
不等朱标开口。
马秀英调整坐姿,疑惑自语道:“咱大明自从建国以来,国库便一直空虚,民生也始终凋敝。”
“当年你爹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咱大明能有一场丰收之景。”
“如此便能充实国库,如此便也能让百姓休养生息。”
“可没想到真有了这么一场大丰收,对你来说反而还是一件麻烦事了!”
听到自家母后这话,朱标放下碗筷,认真回道:“若今年丰收之数乃是往年的两倍、三倍,那便也算的上是应景。”
“如今咱大明朝也能像父皇期盼的那般,国库充盈,百姓富足。”
“可是娘!今年各地粮产多是往年的七八倍之数,有的地方更是多达十数倍。”
“有了这么多的粮食,百姓自然不会再为填饱肚子发愁,可却也要因粮食发霉的忧心。”
“百姓还担心家中粮食过多?”马秀英很是不解,当即问道。
朱标闻言重重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
“今年秋收得粮高出往年十数倍,正也就意味着今年的粮价最起码要比往年下降的三五倍。”
“农户辛苦耕种一年,到头来却发现手中的粮食卖不出价格,这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言至于此,朱标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有些糊涂。
先前下令建造凤阳三司中的兴农司之时,朱标只想着尽快提高大明的粮食产量。
当时的朱标也和老朱一个想法,不希望大明的百姓再有饿死之人。
所以当时的朱标不遗余力,将自己在后世所学所知尽数告知兴农司,数年之后这才有了粮产增加十数倍的高产种子。
可前些日子,朱标这才意识到。
粮产猛增所带来的,并非只有好的结果。
更不是像后世那些网络小说一般,粮产增多,整个朝廷便再无忧患。
相反!
如今粮食产量增多,已超过大明现有的人口所需,因此粮价也必然暴跌。
短时间内,百姓的确不会再为吃饱肚子的问题发愁。
短时间内,百姓也的确愿意多生孩子,为大明增加人口。
可随着粮价暴跌所带来的问题也是五花八门。
且不说百姓得以温饱之后,还需另找他法,让百姓消耗精力。
单就是见粮价暴跌,百姓立即便会轻视农桑,不愿耕种。
再加上大明户籍制度极其严格,农户想要另谋出路,乃是悖法之举。
接下来大明要面对的,乃是比北元强敌更加棘手的内政问题。
“娘,眼下见粮价暴跌,百姓有怨。此事很快便能安定下来。”
“只不过接下来儿子还要让百姓重视农事,不能因今年粮价下降,农户便不再耕种。”
“所以,粮产增加虽是好事,可亟待朝廷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
见朱标说完,早早便等在门口的太监刘保儿这才缓步走入殿内,小心回道:“启禀陛下,姚大人求见。”
闻言。
不等朱标开口,马秀英微微摆了摆手,冲朱标道:“去吧!”
“眼下你要处理的麻烦事,娘也没有主意,一切都需你一人处置。”
“是。”
就在朱标起身拱手,准备告辞之时。
马秀英微微抬眸,冲朱标继续说道:“国事要紧,你自己身子也是要紧。”
“如你所言,想要解决朝廷即将面临的问题,非你不可。”
“若你累垮,饶是你父皇也有心无力!”
听到这话,朱标心头一阵触动。
眼下的自己还真如后世在外谋生的游子一般。
远在家乡的父母不知自己要面临怎样的压力,更不知该如何帮到自己,可每通电话的最后,父母都会叮嘱自己保重身体。
微微一顿后,朱标脸上绽放笑容,就好似丝毫不为眼下情形忧心一般,朗声笑道:“儿子惯会躲懒,母后放心!”
语罢,朱标大步离开坤宁宫,径直朝谨身殿走去。
而听姚广孝说完,原本心情还算平和的朱标眉头骤然一紧。
原本踱步数秒后,竟猛地将手中杯盏重重摔在地上。
“那褚正鑫当真如此说!”
看着盛怒之下的朱标,姚广孝不敢扯谎,郑重点头道:“臣所说绝无半句虚言。”
“一字一句,皆出于褚正鑫之口。”
“好啊,好啊!”
朱标眸中冒火,怒声喊道:“朕只当此人心术不正,另有所图。”
“没想到他竟将我朝百姓视作猪狗,拿捏百姓软肋,随意欺压!”
“蒋瓛!”
听到朱标宛若龙吟般的怒声咆哮,与姚广孝一同进宫,此刻正和常茂在谨身殿外候旨的蒋瓛忙快步走了进来。
“那褚正鑫如何诓骗柳、谷两名粮商,究竟开出何等条件让这二人心甘情愿赴死!”
“回禀圣上!”蒋瓛不敢犹豫,忙出声道:“当时褚正鑫召集京城所有囤积粮食的粮商,言说需挑出两人充当替罪羊,以平朝廷之怒。”
“众人抓阄,这才决定柳、谷二人。”
当看到朱标眉头一怔,隐约之间有些不耐烦。
蒋瓛忙赶紧说道:“褚家及其他粮商保证,言说柳、谷二人死后,其家小妻儿由众人奉养。”
“褚正鑫正是承诺,将名下两处宅子,三家店铺赠予二人遗孤。”
“故此.....”
“好啊!将朝廷当成傻子糊弄!”朱标怒气不减,语气也愈发烦躁道:“国法也能容他们如此践踏!”
听到朱标怒声喊道,蒋瓛、常茂二人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而一旁的姚广孝却丝毫都不觉得意外。
不只朱标,对任何一名皇帝而言,最不能接受的便是有人践踏律法,欺压百姓。
更不用说朱家这种出身百姓,从建国之初便将恩待百姓视作要旨奉行的皇室。
然而当下,褚正鑫每一步却都精准踩在朱标的雷区之上。
一来!
若是以国法绳之,那些个散布谣言,哄抬粮价的粮商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抄家灭族,斩首示众。
而褚正鑫一番把戏下来,竟让这些罪徒自己选出了两名替罪羊,其他人幸以保全。
二来!
纵然购买高价粮的百姓有向朝廷索利的打算,可他们终为大明子民。
褚正鑫利用这些百姓只求苟安,残喘于世的心理,以五钱银子收购粮食,以安民心。
此法毫无疑问,彻底触碰到了朱标的逆鳞。
毕竟售卖高价粮的是他们,以低价收购的还是他们。
百姓无故成为闹事的乱民不说,还要被他们利用,甚至还会对他们感恩戴德!
如此愚弄百姓,朱标岂能甘愿!
“监察所有粮商,凡于半月前售卖高价粮取利者,不得轻纵一人!”
听到朱标这话,蒋瓛忙拱手领命。
可就在他与常茂等着朱标惩治褚正鑫之时,却发现朱标隐下怒意,重新坐回到了主位上。
见此情形。
常茂心下不解,壮着胆子试探问道:“陛下,属下已然查明。”
“那些粮商散播流言,哄抬粮价,乃是褚正鑫为他们出的主意。”
“而且眼下也是褚正鑫收购粮食,愚弄百姓。”
“说此獠为罪魁祸首也不为过,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此獠!”
待常茂说完,朱标看了眼姚广孝道:“道衍!”
“是。”
不必朱标明说,姚广孝看向常茂,沉声说道:“褚正鑫早有必死之罪,此人也断不能活。”
“只是还有些琐事不明,暂且不能收网。”
“还能有什么事?”常茂低声喃喃,有些不解说道。
闻言,姚广孝看了眼朱标,表情愈发郑重说道:“一来,军粮失途确为褚正鑫所为。”
“然此人究竟是调动哪些人,以何种手段劫掠军粮。”
“二来!”
“现下褚正鑫不仅从百姓手中收购高价粮,再加上先前劫走的军粮。”
“他手中粮食不下数十万石,而他要这么多粮食又打算做什么!”
“这算个什么事!”常茂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转而冲朱标拱手请命道:“求陛下下令,准臣缉拿褚正鑫。”
“等臣将此獠送入诏狱,有的是法子让他开口!”
不用朱标出声,姚广孝微微叹气,缓声说道:“郑国公莫不是忘了你严刑逼宫之下,依旧没有撬开褚子衿、褚亮忠的嘴?”
“这......”
被姚广孝这么一说,常茂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可就在准备开口辩解之时,却听姚广孝继续说道:“诸事不明,如何惩治贼凶?”
“郑国公可知这数十万石粮草一旦落入他国贼子之手,乃是何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