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见褚亮忠满是不解的看向自己,姚广孝语调淡淡,沉声说道:“劫掠军粮,罪同叛国。”
“此等大罪,即便褚正鑫是查明失途军粮案的功臣,即便是他开口,朝廷也断然不会饶恕你褚家二房。”
“至于褚三掌柜。”姚广孝看了眼褚子衿,继续道:“你不愿供认褚正鑫授意,恐怕也是不愿褚家背上劫掠军粮的罪名,全家陪葬。”
“所以宁可自己稀里糊涂当劫掠军粮的从犯,也不愿将祸水引至褚家。”
“不知本官说得可对?”
“嗯.....”褚子衿沉吟数秒,随即默默颔首。
“大人说的不错,毕竟草民事先的确不知随行运往河南的粮食乃是军粮。”
“那便是了!”姚广孝略微点了点头,“褚正鑫将劫掠军粮的罪名嫁祸给褚亮忠,此事你事先也并不知晓。”
见褚子衿点头默认,姚广孝轻笑一声转而继续道:“也正因如此,即便你此刻什么都不说,你褚家老三这劫掠军粮从凶协助的罪名算是坐实。”
“因褚亮忠乃军粮失途贼凶元首,故而你褚家二房、褚家三房必然是阖府尽斩,不能拖罪。”
即便二人方才都想到了这点。
可此时被姚广孝挑明,二人心中仍不免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也当真没想到在自家大哥褚正鑫的谋划之中,他们二房、三房竟然都是弃子,都是要被送上断头台的结局。
也就在二人呆滞之时,姚广孝看着略有呆滞的二人,再次出声道:“既已知晓褚正鑫是何毒计,你二人还打算为其遮掩?”
伴随姚广孝声音落下,褚亮忠、褚子衿对视数秒,随即不约而同重重叹了口气。
片刻过后,还是褚亮忠率先开口道:“敢问大人,若我二人将所知尽数说出,是否能免于朝廷处置?”
“自然。”姚广孝也不愿继续吓唬二人,认真说道:“若你二人的确与军粮失途无甚干系,朝廷自不会惩处。”
“如此便多谢大人了。”
褚亮忠说着,忙看向一旁的锦衣卫请求暂且将褚子衿放下,免于勾镰穿骨之刑。
待褚子衿坐定后,褚亮忠这才出声道:“兄长是派遣何人劫掠前次军粮,小人的确不得而知。”
“可小人能以褚家二房阖府性命发誓,小人在河南筹措的粮食,每一分都是从百姓、商户手中购来。”
“账目尚未送至小人手上,此刻仍在河南境内,小人也绝无做假账的可能。”
看着褚亮忠信誓旦旦的模样,姚广孝自然也是相信。
毕竟他在河南境内采买粮食的过程,只要锦衣卫想查,不出一天便能查个清楚明白。
而且姚广孝最主要的还是想要询问褚子衿。
当看到姚广孝将目光转向自己,褚子衿沉吟数秒,随即也出声说道:“大人容禀。”
“小人的确是奉兄长之命,假借前往苏杭,实则将粮食运往河南。”
“兄长当时告诉小人,这些粮食是为了让小人儿子褚承良在筹粮比试中胜出,所以小人没有多想,便也答应了此事。”
“仅是如此?”姚广孝有些诧异的看向褚子衿。
“你也不知褚正鑫如何劫掠军粮,你也不知褚正鑫与何人同谋,劫掠军粮?”
“不瞒大人,小人确不知情。”
此话一出,姚广孝眸光微微一怔,此刻整个人竟开始有些失落。
没想到这褚正鑫劫掠军粮竟丝毫没有告知自己二弟、三弟。
更让姚广孝觉得意外的是,褚正鑫这瞒天过海的本事着实不小。
两边糊弄,竟是让褚亮忠、褚子衿二人都乖乖为他赴死。
就在姚广孝默默发愣之时,门外一名锦衣卫大步走到常茂跟前。
原本只觉姚广孝做的都是些无用功,因此很是不耐烦的常茂本不想听锦衣卫传来的信息。
可当看到那锦衣卫将密报交到自己手上的瞬间,常茂整个人竟也是一愣。
“出了何事?”蓝玉见状出声询问。
闻言。
常茂将密报递给蓝玉的同时,很是匪夷所思说道:“褚亮忠于河南筹得的粮食,并非军粮!”
“啊?”
听到常茂这话的瞬间,不仅褚亮忠、褚子衿二人,就连蓝玉,甚至姚广孝也不免低声惊呼。
就在众人都以为褚正鑫憋着劲儿,是想构陷褚亮忠,置褚子衿于死地之时。
谁也没想到,河南境内的粮食竟然不是军粮。
“姚大人?”
面对褚亮忠、褚子衿略带怒意的质问,姚广孝满不在乎,幽幽说道:“的确!”
“本官方才说已查明河南境内粮食乃是军粮,的确是诓骗你二人。”
“不过褚正鑫心思歹毒,欲置你二人于死地也是不争的事实。”
“嗯.....”
被姚广孝这么一说,褚亮忠、褚子衿倒也当真无法反驳。
毕竟当众诬陷褚亮忠,命褚子衿将粮食送至河南,褚正鑫也的确欺瞒了他们二人,也险些将他们二人置于死地。
可此时让姚广孝觉得有些棘手的是,既然河南境内的粮食并非失途军粮,那褚正鑫劫掠粮食也就没有实证。
若并非他所为倒还好说。
可若真是褚正鑫所为,十数万石的粮食此刻又被他置于何地?
心中疑惑之下。
姚广孝看向褚家二人道:“既如此,烦请两位堂内稍候,待本官将褚正鑫召来,问明缘由。”
没有给二人开口的机会,姚广孝当即便派人去请褚正鑫。
片刻过后,镇抚司正堂。
一看到褚正鑫,姚广孝立时起身,大步上前迎接道:“劳烦褚老走一趟了。”
“无妨无妨。”
似已然和姚广孝成为莫逆之交一般,褚正鑫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道:“草民也是头次来镇抚司衙门。”
“若非大人传召,小人一辈子哪有此等荣幸!”
“好说,好说。”
简单寒暄的同时,姚广孝示意褚正鑫落座,并命人给其斟茶。
就在褚正鑫拿起杯盏,略微抿了一口之时。却听姚广孝当即出声道:“褚老应该还不知道,褚亮忠于河南境内筹得的粮食并非头次失途军粮。”
“哦?”
即便褚正鑫闻声立时便做出很是诧异的模样,看姚广孝却隐约间能看出他乃是伪装。
“如此一来,镇抚司衙门自然没法继续缉押褚亮忠。”
“而且褚亮忠先前筹粮最多,朝廷商会的会长一职,也只能暂且交给他了。”
“嗯.....”
褚正鑫微微沉吟,转而出声道:“如此便是小人冤枉二弟了。”
“不只冤枉这么简单。”
姚广孝重重叹了口气,脸上也满是愁容道:“皆因本官无甚定性,今日一大早便将破获军粮失途案禀报了陛下。”
“本官甚至还为褚老你请功。”
“可如今褚亮忠并非军粮失途案的元凶,贼凶眼下仍逃窜在外。”
“如此,本官也是犯了欺君之罪,褚老你也同样难辞其咎啊。”
“竟如此严重?”褚正鑫同样满脸焦急,忙看向姚广孝道:“敢问大人,眼下该如何是好?”
“本官也是不知啊!”
姚广孝双手一摊,似没了主心骨般,愁声说道:“要么,你我合力将此事做绝。”
“就只说褚亮忠筹得的粮草的确为失途军粮。”
“届时陛下毫不知情下,下令斩首褚亮忠。待那褚亮忠一死,你得朝廷赏赐,本官保住头顶这顶乌纱帽。”
“这.....未免不妥吧。”褚正鑫斟酌数秒,道:“陛下圣明无双,你我哪能哄骗?”
“倘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届时姚广孝和小人自然死无葬身之地。”
“嗯。”姚广孝点了点头,继续道:“要么!你我二人,合力破获军粮失途一案!”
“这就更不可行了!”这一次褚正鑫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道:“军粮失途一案,朝廷已追查半月之久,至今还毫无头绪。”
“大人虽天纵奇才,可小人却是粗鄙不堪。若让小人协助查明此案,非但不能效力,反而还会拖大人的后腿.....”
“所以!”姚广孝目光不善,盯着褚正鑫怒声喝道:“你是打算让本官独自承担这欺君的罪名?”
“小人绝无此心!”
“小人绝无此心啊,大人!”
“小人只是自知粗鄙......”
“那你说眼下该如何收场!”
听到姚广孝怒声呵斥,此刻的褚正鑫也不免有些着急。
沉思良久后方才说道:“小人愿禀明陛下,此事乃是小人之罪。”
“并无实证之下,诬告二弟,误导大人。”
“届时小人千刀万剐,大人也不过只是失察之罪,陛下圣明也定会从轻发落。”
闻言至此。
姚广孝当真有些弄不明白了。
原先这褚正鑫为了自家大房的利益,竟能将褚亮忠、褚子衿两位骨肉兄弟推向鬼门关。
当认为褚正鑫心思毒辣之时,姚广孝甚至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可如今!
这家伙竟愿到御前认罪,不仅保住了褚家二房、三房,甚至就连自己也会被从轻发落。
一时间,姚广孝还当真弄不明白这褚正鑫究竟是心思阴毒,为得朝廷官职宁可抛弃骨肉兄弟。
还是说他心思澄明,愿以死护佑褚家,让褚家得朝廷官职,一改商贾贱籍。
也是看到姚广孝眸光微滞,默默注视着自己半晌不语。
褚正鑫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姚大人,陛下圣明无双,知一切皆为小人之过后,必会饶恕大人。”
“好!”
姚广孝也当真想知道褚正鑫究竟是何打算,当即说道:“既如此,本官即刻便带你面圣!”
“不急不急。”
褚正鑫连忙推脱道:“小人乃贱籍粗鄙之人,面圣之前自当斋戒七日,焚香沐浴,以示诚意。”
“倒也不必.....”
“必须的!必须的!”
褚正鑫一再坚持道:“为表诚心,小人自当斋戒七日方能面圣。”
似生怕姚广孝看出端倪一般,褚正鑫忙起身拱手道:“大人,小人愿此时写下认罪书,交予大人。”
“待斋戒七日后,届时自当同大人一并面圣!”
“嗯.....”
不等姚广孝开口,褚正鑫恭敬再拜后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待一只脚踏过门槛之时,褚正鑫转身看向姚广孝道:“大人,敢问小人二弟何时能回家?”
“嗯.....”
“今日便可!”
“今日便不必了。”褚正鑫笑容和煦,朗声说道:“为见圣驾,小人斋戒期间不敢与人有来。”
“况且二弟乃是被小人诬告,方才有此次牢狱之灾。若不当面请罪,小人心中难安。”
“敢请大人暂为照看小人二弟,待面圣过后,小人死期在即之时,再行放二弟还家。”
“届时二弟见小人命不久矣,想来不会责备过深。”
语罢,褚正鑫冲姚广孝沉沉躬身,随即便也朝门外走去。
而等他前脚刚离开镇抚司衙门,褚亮忠扶着褚子衿缓步从后房走出。
“方才你们大哥的话,可都听到了?”
见褚家二人点头默认。
姚广孝深吸口气,继续说道:“你二人作何想?”
“这......”
不只褚亮忠、褚子衿。
一旁的蓝玉、常茂二人,甚至就连姚广孝也不清楚那褚正鑫究竟是个什么人性。
“小人不知。”
“小人不知~”
听到褚家二人的话,姚广孝随即继续道:“既然如此,还请两位在镇抚司衙门暂时委屈几日。”
“不过两位放心,锦衣卫再不会用刑,两位也无需返回昭狱。”
“两位可暂时委屈在偏房之中。”
“谢大人。”
示意锦衣卫将褚家二人带离之后。
常茂当即看向姚广孝问道:“那褚正鑫究竟几个意思!”
“他褚家所求,甚至就说军粮失途当真是他所为,那他的目的也无非是顶替沈三石,成为朝廷承认的五品官。”
“可方才他竟说要到陛下跟前认罪请死!”
见姚广孝不语,常茂继续道:“可若是他当真为了褚家门楣,不惜己身。”
“先前褚亮忠说自己筹粮十万,他也不会出言构陷。”
“此刻也自然尽快接走褚亮忠,毕竟镇抚司衙门又不是什么安乐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