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只见洛轻雪正焦急地守在身旁，见人醒来，粗着嗓大喊道：“猜我是谁？”
“你还能是谁？”云遥苦笑。
“太好了，你看得见，我好怕你失明。”
“我们，平安无事了？”
后贤道：“我猜是你出箭太快，逢汒也不知我们在哪里，只凭直觉回敬了一箭，也未放在心上。”
“只凭直觉，便险些杀了我？”
“否则你以为我之前的话是在吓唬你？论射术，你与他还相差太远。”
云遥捂着额头，眼花缭乱，困意仍旧未消：“我那一箭究竟是偏了，还是被他拦下？相隔太远，看不清了。”
后贤道：“在箭消逝之前，我看见它似乎比你预想中偏离得多。”
“果然，还是不够。”
“我看你想得太过容易。”
“我曾为猎户，这世间自有比我箭法更准之人，却无法将箭送去天外，无论怎样，只有如此去做，只有我来承担。”
后贤皱眉道：“你若还要一试，或许我能为你指一条路。”
“什么？”
“你缺少一枚扳指。”
二人不解，后贤接着道：“所有神射手，要百发百中，出箭的右手拇指皆套一枚扳指用以钩弦，比徒手更加稳固，使箭不易偏离。”
“可是，老爹从未对我说过此事。”
“我曾经见战场上那些弓弩手也从未佩戴过。”洛轻雪喃喃。
后贤道：“山野狩猎太过接近，即使有偏差也无需计较。至于沙场，万箭齐发，那些弓弩手只要蛮力足够，一通乱放即可，总会有箭命中。”
洛轻雪道：“你这样说，也不无道理。”
后贤道：“眼下面对的是九黎第一射手，彼此又相隔万里，以射日神弓的力量，稍稍不慎便会伤及金乌，适得其反。”
“钩弦用的扳指，那我现在去找匠人铸一枚？”云遥缓缓起身。
“你手持的是射日神弓，无论远古所用象骨扳指，还是由金银铜铁所铸，在神弓凝聚箭矢那一刻，都会被焚烧为灰烬。我想这世间只有一枚扳指，能让你戴在手上，提升命中。”
“在哪里？”
“碧血玄珠，此为神将大羿之物，但究竟何在，我也不得而知，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些。”
洛轻雪道：“大羿之物，该不会与神弓一同埋葬在谷林了？”
“让我想想，我有他的记忆。”云遥苦苦沉思，两人则在身旁来回踱步。
许久，只见他皱眉：“自相识起，尧从未见大羿将军手戴指环，不可能记错。”
后贤道：“但碧血玄珠，确有此物存在，莫非是更古早之事？”
“只有翻阅史籍才能找到答案了，可惜之前大水淹没许多地方，很难再找到完好的书册。”
洛轻雪道：“瑶宫一定无恙，不过往返此地也太远了，恐怕来不及。”
“我想到一处地方。”
“哪里？”
“首山轩辕城，去找姬先生借先古文献一看。”云遥道。
“对呀，首山倒是很近。”
后贤道：“首山？黄帝嫡传子孙？我与他们有仇，就不去见了，我在此等候。”
云遥道：“好，我们速去速回。”
洛轻雪望着后贤那肮脏、皲裂的身躯，嫌弃道：“对了，你、你可别住我们的屋子，将来洗都洗不净。”
“哼，谁稀罕，请我住我还住不惯。”后贤俯身一掌拍下，土地顷刻刨出大坑，只见他悠然倒进坑里，浑身一震，所有泥土重聚，将自己就地掩埋。
“回来了唤醒我，先歇几天。”
云遥微微点头，两人盯得目瞪口呆。
首山顶上，九华殿外，与姬城主一别数日，离去时才化解一难，归来时天地浩劫仿佛已近在咫尺。
“后来你们可曾受牵连？”云遥问道。
“不曾，那几位神只发觉你们已离开，也忌惮轩辕大阵，故而不再停留。”姬无厌道。
“这样就好。”
“祝姑娘善人多福，相信会平安度过。对了，那位先生如今怎样？”
“他被打落南海中，下落不明了。”
姬无厌皱眉：“你们最好快些找到他，他已看破生死，说不准何时便会离去。”
“我比任何人都想找到，只是眼下却不知从何开始。”
三人踱步行至经楼中，姬无厌道：“惭愧，先古文献，我也并不识得，哪些与大羿有关，又需一一翻找了。”
“无妨。”这一次，云遥更加稳重，短短数日，令博学广知的姬城主也刮目相看。
翻找许久，总算有所收获，云遥唤二人赶来：“你们看，我找到了。”
洛轻雪道：“看也看不懂，你直说就好。”
“那我解释与你们听，”云遥道，“先古之时，人族尚未诞生，盘古双眼化为日月，按既定天轨运转。然而彼时，天地尚未稳固，清浊二气混沌，天轨上诸多异界漂浮，雾霭环绕，阻挡日月，因此清理天轨势在必行。”
姬无厌道：“对于创世神明，这应当并非难事。”
“不，远古时清浊二气混沌，即使三皇，也无法稳稳留于天上，此举十分艰险，稍有不甚，恐危及众生。伏羲请众生合谋，一同出力扫清天轨，虽想到投石、射箭之法，但谁也没有十足把握。”
“那之后怎样？”
“直到两位勇士出现，一名大羿，一名逢汒，二者皆为强良弟子，道法虽不及，但射术冠绝古今。逢汒更强过羿，但无恒心，不到数月便收手，羿虽不及逢汒，却持之以恒，终扫清天轨。伏羲赠羿一枚指环，名为碧血玄珠。”
“果真有此物！”洛轻雪道，“那碧血玄珠又是何来历？”
“此前日月绕天轨而行，因被阻碍而受创，月华分离、陨落，太阳轮盘逆转，金乌泣血。碧血玄珠正是由遗落的月陨石，凝聚金乌之血而成。”
姬无厌大惊：“合日月神力！如此定非凡物。”
洛轻雪道：“可为何，你回首尧的生平，却从未见过此物？”
“他在世时，碧血玄珠已丢失数百年了，”云遥接着道，“巫族中有十位祭司，巫咸、巫恒、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他们被称作灵山十巫。十巫司祈壤、祷告之职，本是蛮夷中少有的明善之神，但上古一战，蚩尤、强良为了得到十巫相助，暗中挑拨，强良命大羿潜入首山下，盗箭矢一支，于山顶相隔数千里一箭射去南方，重创十巫首领巫罗，以此嫁祸黄帝，大羿不愿，逢汒却取而代之，令计谋得逞。”
“这么容易就能颠倒是非？”洛轻雪问道。
“箭矢汇聚神力，气息非凡，留下的轨迹许久才会消散，因此不难追溯至轩辕丘。”
姬无厌微微点头：“黄帝也善射术，虽不及那两位，但先古时代，在不熟识他的人眼中，他是无所不能的。”
云遥道：“此事过后，加之九黎众神蛊惑，巫罗彻底迷失心智，她吞噬了其余九巫的力量，与中土作对。除了强良与逢汒，大羿是唯一得知真相者，他独自前去唤醒巫罗，却不料逢汒暗中跟随，再放一支涂满剧毒的箭，令巫罗癫狂。逢汒嫉恨羿许久，正要借此机会除掉他。”
“是恨他射术不及自身，却能得赠碧血玄珠？”洛轻雪问道。
“不错，羿与巫罗大战，最终于奚禄山下，以自身血躯将其封印。人间安定后，他曾为巫族效命而不得登天，加之巫罗留下诅咒，要以九巫的力量复刻盘古右眼，熔化大地。因此，羿的英魂不灭，再度化形留于人间，辅佐历代首领。直至尧时代，羿平定天下功德无量，尧铸弓一柄相赠，逢此时巫罗诅咒应验，天上出现九只魔化金乌，十日同照人间，令天下大旱，羿射杀魔化金乌，再化解此难，因此手中弓弩也被唤作射日神弓。”
姬无厌道：“后来的事，我便也知晓了。了此心愿，羿将神魂附于弓弩，与尧葬在谷林中。但舜帝以为，大羿为人间所做之事当被永世铭记，因此不远万里跋涉，前往奚禄山下为羿修筑陵冢。”
洛轻雪道：“所以神将大羿的真身就在奚禄山下陵冢？那碧血玄珠岂不是……”
“就在他手上，因封印缘故，身躯不腐不灭，而碧血玄珠正是枢纽所在，一旦摘下，就会唤醒被封印的巫罗魔魂。”云遥苦苦沉思。
姬无厌道：“十巫首领，想必也乃无限接近天道之神，如此可是两难了，取得碧血玄珠，会引巫罗现世，但若非如此，金乌也命不久矣，待旱神苏醒，更大的灾劫便会到来。”
“别无选择，”云遥道，“只有拿到碧血玄珠，再全身而退。毕竟与我们眼下大敌相较，巫罗也不算什么。”
“云公子，曾经的你或许还有机会，但眼下修为尽失，被剥夺三感，离失明、失聪已近在咫尺，如何能全身而退？”
“我心中曾无数遭有此一问，最后都化解于信念，这也正是我一路走来所追。”
“也许你是对的，这同样是你存在的意义。”
走出经楼，姬城主送别二人，云遥忽然道：“先生，能否再借几本书册，我想随身带上，闲暇时一看。”
“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有关大羿将军的记载你都已看过，不知还有哪一卷不明。”
“不，我是想看《九章算术》，若还有别的算经，请一并借给我。”
“这，无论你弃武从文还是从商，一切等人间平定后再说也不迟呀。”
“我有急用，不可等候。”
“罢了，这就为你取来。”城主不解，但面对曾化解首山之危的英雄少年，亦不再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