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将你抛出万里，为何能回来！又是越行之术？不对，你这一件盘古法器并不具此能。”
“迦楼，你的确很了不得，只一眼就能看穿魂魄中的创世灵光。”
“回答我，你一个凡人，为何能像神一样飞天？”
“因为这并非神的专属，三千年后，人一样可以做到，你不该轻视我们。”
“虽有些意外，但就算如此，我也一样不会将你们放在眼里，来得正好，我一手一个都杀掉，永绝后患。”
迦楼又放出金线，但这一次，云遥屹立不动，浑身散发着同样璀璨的金光，与之相比竟不落下风。
惊异片刻，迦楼微笑：“看来盘古力量对你的加持，远在我预料之外，不过，我不打算再与你耗下去。之前一切，就当是在舒展筋骨。”
二人对峙时，力牧已然醒来，即使双眼被血染尽，满目而睁也只能望到一片缝隙，但足以辨明方向，他匍匐前进，承载着众生所托。
迦楼对云遥道：“你猜，他能否爬到祭坛上？”
“不用猜，我会让这一切实现。”
“我明白，盘古法器刻在你的魂魄中，即使被灭去也会重现，而它又反来守护于你，看似在我面前还能抵挡很久。”
“你唯一能破此法的梦境也早已失效。”
“就算被我夺去五感，你也一样会思索，会异想天开，憧憬着不可能到来的胜局。不过，倘若毁掉八识，让你成为废人，魂魄变为真正的朽木，你便彻底无望。”
“什么！”
迦楼两膝盘坐悬于空，背后展开的八尺金色羽翼如净台宝座散发出不可一世的炫光。万象归聚，在身后形成山一样雄大的轮盘转动。
“极乐轮！”
两人从鹿山转移到一处无名异界，四周成千上万大小不一的极乐轮效仿迦楼身后那一座同步旋转，很快，云遥的五感再度丧失，无法看、听、嗅到外物一切，身躯亦像浮游在无边的夜空，可到此仍远未结束。
那光芒依旧闪烁于脑海，迦楼的声音也飘荡至他的魂魄深处。
“亘古至今，唯有天道神才配令我布此法阵，这等殊荣，你当死也无憾。”
“说什么笑话，我才不会这样懦弱地死去，还有何招数尽管冲我来。”
“只夺去你的五感，自当远未结束。另外，你心中的打算不过是一场空，虽然极乐轮一次只能对一人施展，但现在这个时空与世间不同，即使过去数十年，鹿山上也只一瞬，我有足够的时日来折磨你，而他，永远也爬不到祭坛上。”
云遥意识已渐渐薄弱，但依旧不肯屈服地挥舞挣扎。
“极乐轮，这便是极乐？我无法明白......”
迦楼道：“你可曾疑惑双子神为何要参与此战，以为仅仅因蚩尤亲信而已？”
“我知道另一位是不愿交出掌管生死的大权，至于你，我愿闻其详。”
“无论你如何拖延，也不可能为他多争取一刻，不过即使如此，我依旧愿意相告。”
人间分毫必争的时辰，此刻于身处异界的二人却十分漫长，迦楼没有一丝对三神器置于祭坛上的担忧，缓缓道：“这片盘古所创的天地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生命越多，所能得到的力量也越微弱。千万年前，天地本是神的乐土，但不知从何时起，渺小的生命层出不止，生衍不息，甚至那些朝生暮死的卑贱者，也要来世间走一遭。因为寿数短暂，带来无尽悲怆，身为极乐之神的我，只能在回忆中悼念远去的洪荒太古时代。”
“你的目的不只人族，而是众生？”
“不错，我不会放过任何肃清世间的机会，好比这一场圣战，那些巫族将士与你并无差别，早晚我也会让他们离去。弱小短暂的生命，只会为天地带来不断的纷扰，千万年不朽者，才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长久位于极乐之态。”
“荒谬！”
“为何？”
“我......”
“你无法解释，只是站在弱小者一方试图诡辩，而我也不必在乎你说什么，因为你不能明白我的苦扰，我曾让一个生来残缺的孩童陷入永远沉睡，使他不必受到伴随一生的歧视，却被女娲告诫不可插手凡尘。”
“所以你就违背三皇旨意，暗中酝酿你所谓的极乐净土？”
“我创造的极乐世界只属于远古神明，你这样的凡人身处其间，就该永远失去所有意识，魂魄返归清灵，如同此刻！”
云遥渐渐感到模糊，已失去对人事的判别、思索。
“遇见如此对手，本该多留你存活一阵，但身为凡人，对天道神妄加指责，不可饶恕！你的六感心觉正在渐渐消逝，而这还不够，接着是七感时觉。”
过往记忆变得混乱无章，无法再理清因果，此刻脑海已有些空白。
“八感藏识！”
紧随着，云遥甚至已忘却身处何地，缘何而来，反复追问自己究竟是谁。
与此同时，他的身躯、魂魄皆在渐渐消散，八感尽失，从生命变为非生命体的演化，降临于一个本应平凡的少年。
而现世中这短短一瞬，力牧如同燃烧自己所有鲜血与灵魂，濒死的他来到祭坛下，手握着虽已残破不堪，却依旧藏下三神器，承载这片上古天地最后希望的桃源仙居图，缓缓迈向前方。
倏而，身后几十道闪烁金光的傀儡线飞来，拖着他直往后拽。
虽然他撒手之前用尽全力铺开画轴，将之扔向祭坛，三才与五行共鸣下，伏羲琴、神农鼎、女娲石赫然出现。
可现在还差最后一步，便是将三神器搬动，置放在天、地、人三才阵眼之上。
“我说过不会让你爬上祭坛，永远不会！”迦楼怒道，“唯一能救你的人已离开了，你是下一个，我不会再耗费时辰，这就令你灰飞烟灭！”
突然，一股巨大神力充斥在鹿山之巅，迦楼不由自主地松手，而后竟被吸入并未消散的极乐轮中。
异界里，两人再度对峙，云遥渐渐散去的魂身奇迹般重现，即使八感仍未恢复。
“这是……第九感，清心无垢之识！”迦楼大喝，“为何！连极乐轮也只能夺去八感，一个凡人竟会有位列天道的潜质？”
“多亏你的谬言，让我更加坚信自己，让我明白，原来神亦不过如此罢了。”云遥同样传音至魂魄，与迦楼无声地相谈。
“你说什么？”
“你这蠢货，以为杀光所有痛苦的生命，就能让余下少数神得到极乐？你当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倘若如此，为何女娲要捏土造人，伏羲要对神严厉约束，以免牵连众生？甚至多年后，他们会为此神隐，远离天地。你也明白我们所拥有的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唯有天道轮回、循环往复，才是永远的恒定。”
“混账！”
“除了你，没有谁愿意回到那寂寥的时代，否则你也不会独自一人苦苦筹谋这番大业。欲念永无止境，苦与乐才是始终的陪伴。在人间，一场战乱会涂炭生灵无数，但当灾劫过后，得到平定的那份喜悦，至亲挚友重逢的欢乐，高高在上的你永远也不曾感受，这正是我与力牧，与所有战士们共同的信念，而当迎来久违的胜利，曾经那些苦难也会让我们更珍惜眼前一切，这才是真正的乐，并非如你所想，寥寥几位，独自挥霍盘古留下的一切，在天地间肆意妄为。”
“够了！别再说下去！”
“即使不开口，我站在这里，也是对你最好的回应，因为我经历过真正的苦乐，就算八感皆失，也能悟出最后的境界。而你只看到众生苦痛，无法对他们的乐感同身受，你不配为极乐之神。”
“亘古至今，没有人敢如此指责我！”
“那就让我破灭这虚妄的极乐净土，拆穿你对自己无知、可笑的欺骗！”
顷刻，所有旋转的轮盘悉数破碎，两人回到鹿山大阵前，云遥被夺去的八感还复，但那惊鸿一现的力量却也随之不见。
迦楼长舒一声：“短暂的爆发难以为继，冲破极乐轮已耗去了你所有气力，我承认，在须臾一瞬，你的确拥有比我更高的参悟，虽然只是为卑贱者诡辩一番，我们的立场永远也不会相同。”
迦楼收起此前所有傲慢，力量也变得愈发不可思议，那一张金色面罩，双眼迸发出火红的光芒：“但出身早已决定，你不可能战胜我，永远不能。既然这世间无法随芸芸众生的心意，便只有强者来裁决一切。”
“你的裁决，为时尚早！”
话音未落，震撼世间的一幕突然降临，天地间无数亡魂飞向鹿山，面向迦楼守护在祭坛前方，其中大多为衣着朴素的人族勇士，亦有凶猛巨兽、奇异仙灵。
“这是？”
云遥道：“他们，都是这一场圣战中，死在九黎手下的生命。”
“我竟从未察觉你还会招魂之术。”
“我从不会什么招魂，是信念、未来，让他们聚在我身边。”
迦楼微微摇首：“因为魔幽的死，这些亡魂失去束缚，倘若神农大人已建成轮回，他们皆前去转生，反倒不会有这样的事，真是祸福难料。不过，那又怎样？如此渺小的魂魄，我抬手就能毁去半数。”
“也许他们在你眼中不值一提，但若所有人助我一臂之力，让我再强大千倍，胜败犹未可知。”
迦楼忽觉不妙，更令他慌乱的是，濒死的力牧已悄然爬上祭坛，将伏羲琴置于“天”位。
迦楼大展双翼，爆发出照亮天地的璀璨金光，要将前方所有可见的生命彻底摧毁。
光芒中，只听得少年呼唤：“我有永不放弃的执着，无谓生死的勇气，请赐我创造奇迹的力量！”
所有上古英魂凝聚、融合，注入云遥体内，一个上身赤膊、青筋暴起，神力通天彻地的少年守护在五行大阵前，鹿山山顶迎来最后一战。
“迦楼，来罢！”
力牧身在祭坛中，得五行大阵护佑才免于一难，未被二人波及太重，此刻依旧在完成自己的使命。
“不！”
迦楼欲阻止力牧，却丝毫无法突破云遥的阻挡，情势已迫在眉睫，因为心有杂念不断落于下风，之前对二人所有的折磨皆得偿还。
狂怒之下，迦楼一击掌风打断高耸的山巅，整座鹿山主峰开始塌陷，渐渐变为世间三千年后的模样，然而祭坛并未被毁去，阵法由五帝布下，得百神相助，只凭他一人丝毫无法撼动。
祭坛仍在，只是悬浮于空，剧烈的晃动中，力牧抱起神农鼎，稳稳安置在“地”位。
只剩最后一件女娲石，迦楼再度发难，不顾云遥痛击，誓将天选之人从千里高空打落，神力绽放如波纹起伏，蔓延至五行大阵中，力牧险些坠下，双手抓住祭坛边缘勉力支撑。
而那支撑他的岩石也缓慢裂开，对于不会御剑腾飞的上古人族，一旦从天落下，便是摔得粉身碎骨。
云遥上前相救，亦被迦楼同样拖住，二人厮打成一片，每一招一式，都令山呼海啸，电闪雷鸣。
当渐渐适应所有上古英魂护佑的身躯，云遥愈发占得上风，汇聚笼罩天地的剑阵，尽数汇向迦楼，贯穿一身，那金色战甲破裂，面具也劈出一道裂痕。
此时此刻，云遥无心期待他面具下真正的脸，只是将力牧托上祭坛，全力守护。
但即使这般，迦楼看似依旧并无大碍，却陷入沉默、低语：“你所说并非全然无理，身为极乐之神，为苦难众生带去‘乐’，也不失为一法，但我，偏选择更省力的一招，只要让他们永远堕入梦境就好，若有反抗者，则消散在天地间。”
“你！”
“你以为将身后的人挡住就平安无事？那么，看我最后的力量，此招一出，方圆千里众生皆毁，因不愿惊动三皇，我才一直有所保留。”
被照亮的夜空上，浮现出遮蔽天幕的金色旋涡，而在那其中，一座纯黑的洞口开始吞噬大地一切。
“混沌天星！”
仿佛没有任何人能逃过，在这片黑洞笼罩下，连云遥也无法再任意行走、腾飞，他努力控制自己才没有被黑洞吸引，可放眼望去，几具熟悉的身影却让他心头一惊。
之前被迦楼坠入梦境里的众人也缓缓升起，吕长歌更是一副酣睡之态，鼾声不绝地向黑洞飘去。
而山里的飞禽走兽，山下涿鹿战场存活的两方将士，更不可胜数。
“可恶！”云遥大吼。
迦楼道：“这些卑微的生命，谁也逃不掉，唯你、我以及山腹中五帝、七首领能够幸免。在这片黑洞中，气息无法被轻易驾驭，只有真正的翅膀才能御风，所以即使如你，也无法动弹，而我有神之羽翼来去自如！可惜，只差最后一步，你们还是输了。”
话语间，力牧怀抱着女娲石飞出了祭坛，亦向天空中的黑洞而去，在巨大神力牵引下，他没能完成使命的最后一步，那满是血丝的双眼闪烁着一抹不甘的泪光。
迦楼直朝力牧俯冲而下，云遥全力施展剑阵抵挡，却被迅猛的双翼一一闪过，此刻已无法挪步的他回身望去，迦楼灌注所有力量的一击，距力牧近在咫尺。
“都结束了？”云遥目光呆滞地问向自己，在他已知的过去，人族赢下三千年前这一战，本该是天经地义的事，从没想过回到上古一趟，历史会赋予如此重要的使命，然而到现在为止，他竭尽所能，却无法再想出逆转的希望，一切似乎真的已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