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浑身一震。
斜阳在屋顶上洒下一片金色的碎光,仿佛是在水面上看见波光粼粼中鱼尾倏然一拍,扬起晶莹水花无数。
无人知,那并不存在的声响却在他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仿佛于那般金戈铁马的岁月里听闻阵前战鼓如雷,然而片刻后,他冷静下来,一言不发的迈进屋里。
橙黄色的夕阳落在屋里,恍惚间令整个房间变得温暖无比,萧衍一眼就望见那个站在地上的单薄身影。
他叹了口气,上前将那个微微发抖的少女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上,语气有些责怪。
“瞧你,一天到晚就没有听我话的时候,总是这样不穿鞋就跑下来,已经是冬天了,万一着凉怎么办?”
他又抬手,瞥见她脸色的泪痕,有些好笑,伸出手为她擦去,“哭什么?莫不是又来让我心疼的?”
“萧衍,”苏瑾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
“看出来了。”萧衍无奈的笑笑,“你从来都不听我的话,这件事也瞒不住你,我也不打算瞒。”
苏瑾哽咽一声,有些疑惑地抬头,小声嘀咕,“别人家的男主遇见这样的事儿都是想尽办法的瞒女主,你倒是不一样。”
“又在说什么了?”萧衍捏捏她的鼻子,“我说过此生不负你,这件事不是大事,与你知晓只是时间问题,与其让你在一次次期待中失落难过,不若知道结果后的顺其自然,倘若有机会,说不定还是惊喜。”
苏瑾听他这样一说,心里放松了些,“你还觉得这不是大事?你以后的江山谁来继承?”
“我要操心那么多做什么?”萧衍有些好笑,坐在她身边,把她冰凉的小脚丫放在掌心暖着,语气温柔,“我能在我统治的年岁里对得起大魏的子民便是,至于未来自然是有德者居之,何必拘泥于一家之位?你不是也常说,那些家族传承,世代相袭的大多都会走向固步自封,养出一代不如一代的纨绔子弟来,最后落得一个国破家亡的地步,可见即便我们有孩子,选了他继承皇位,日后家天下的结局总会败在某个不肖子孙的手里,这是天下大势,如今既然如此你我也不必忧心,快快乐乐的享受我们自己的日子便是。”
“更何况,我和你二人独处的日子还没过够,孩子不来,我也不必担心以后你关心他多于我。”
他冲她抛了个媚眼,语气有些暧昧,惹得苏瑾突然笑出声来,踹了他一脚。
“去你的!”
萧衍任由她踹,做出一副被伤的表情,顺势倒在她身边,揽住她不放手,在她耳边深情道。
“瑾儿,莫要多心,我见过大海万里,也见过繁星万千,但是只有遇见你以后,我才明白我长久以来奔赴的意义是什么,未来的日子,我自会陪你一起走过,这样的小事不要介怀,你我的日子还长,总得有些失望来换得我们这一生那长长久久的相守。”
苏瑾突然落下泪来,揽住他的腰。
感觉到肩头一湿,萧衍十分无奈,坐起身果然见她哭得涕泪横流,不禁有些好笑,“你看你,我不过是说了些情话,你便又哭成这样,这以后倒叫我难做。”
“谁哭了?”苏瑾嘴硬,“我那是排毒。”
“唔,”萧衍捏捏她的脸,突然从怀中捞出一串项链来,在苏瑾还未反应过来时,“啪嗒”一声就在她脖后一响。
苏瑾抬手去摸,一愣。
那水滴形的项链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看上去晶莹剔透,美丽非常。
“这不是......你没有把它捏碎?”苏瑾欣喜非常,“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萧衍狭促的一笑,“你以为你我定情信物就这么不坚固?这可是南疆被称为钻石的东西,坚硬非常,我本就被你重伤,哪里还有力气去捏碎它?我只是将链子捏碎了,它被我藏在了袖中而已。”
钻钻钻.....钻石?
苏瑾看着这颗几乎和她眼珠子一样大的钻石下巴都要掉了。
她这不是......发了?
天哪!
她苏瑾真的......一夜暴富了?
苏瑾捏着下巴,眼珠子开始咕噜噜乱转,这么大一块,大抵能买多少钱?
“对了,忘了告诉你,”萧衍在一旁状似无意的开口,“为了防止你再一次悔婚,这重配的链子我专门请了能工巧匠来,设计了机关,戴上以后,除非脖子断了便再也取不掉了。”
苏瑾顿时泄了气,仿佛看见一个个白花花的银子长了翅膀,飞出了天窗。
取不下来岂不是就卖不了?这下钱没了。
陆暻立在门外,听着屋里两人的对白神色有些落寞,有些失望,又有些欣慰。
他知道,对于萧衍来说子嗣是如何重要,苏瑾这样情况对于他来说,要承受的压力不会小。
无论是私心还是对于国家,陆暻都不希望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后继无人,他宁愿萧衍做出放弃苏瑾的决定,这对谁都好。
可是,他没有。
这样的风波中,他们还能如此相拥不肯分离,大抵......没有什么能再将他们拆开了。
陆暻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自己爱的女子所遇为良人,还是难过自己终究连最后的一点可能得到苏瑾的机会都失去了。
苦笑一声,陆暻觉得心中烦闷。
只是这件事,自己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对于那个明媚的几乎灿烂的女子,他顾忌太多——
不是考虑萧衍的情绪,就是时机不合适,总是在该说出真话,该去努力的时候看着机会一点点错失,刚开始的自己只会以萧衍为借口来遮掩着自己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可后来,自己也任由着她这样误会下去,没有真真切切的说过一句——
苏瑾,我爱你。
在每一个日夜,每一次见你而未如愿的时刻,却也在每一个见你而欲言又止的岁月里。
可是偏偏,因为我的顾忌太多,错过了云城亲近,犹豫在了太庙湖中,却在今日,这几乎明媚的耀眼的日光里,瞥见你向长安涉水而去。
一梦清醒,今宵剩把银釭照。
原是只有他做了一个长长久久的梦,以为静心等待时机总能收获自己想要的,可是他忘了苏瑾不是政治,不是权力,而是一个人,自己没有在该努力的时候说出那些该说出口的心思,那一刻便是错过。
——
“来!再喝!”
萧泽把酒壶狠狠砸在桌上,看着对面的杨琉月,面色有些绯红,“你还敢不敢?”
“我就没怕过!”杨琉月也没好到哪里去,捏着酒壶仰头就灌,一副江湖上不拘小节的豪放女子的形象,“今天必须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齐王府的下人们看着这两人叹了口气。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杨大小姐今日又在屋里哭个不停,齐王殿下听不下去了,安慰也安慰了,劝也劝了,最后实在没耐心了就骂了一句“臭婆娘就知道哭”,立马惹怒了杨小姐,她便对着殿下发起火来,两个人谁也看不上谁,谁也说不过谁,最后骂口渴了竟打算拼酒,从上午拼倒下午,两个人都成这样了还不互相服输,真是看得他们都心惊胆战。
那些下人们摇摇头。
虽说这杨小姐先许的是晋王殿下,后来自己退了婚,后又被齐王殿下求娶这事在外头风评并不好,可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们到也蛮喜欢这位未来的王妃的,而且自家王爷自从杨小姐来府里了以后也不在像往日那般动不动就去晋王殿下的府里借住一个多月不见人,现在基本上都在这儿,他们也觉得这从来冷冷清清的齐王府终于有些人气了。
这样吵吵闹闹的,才有烟火气嘛!
“嗝——”
萧衍打了个酒嗝,对面的杨琉月顿时一脸嫌弃。
“你......什么表情?”萧泽大着舌头,“怎么敢对你爷我......露出,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觉......觉得你一点规矩都没有嗝......”杨琉月突然神色一变,肩膀一抽,伸出手立马捂住自己的嘴,有些不好意思看向萧泽。
“哈哈哈!”萧泽立马笑出声,“你......你不是也......也打嗝?”
杨琉月扭捏半天,最终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两个人笑的前仰后合,好久才停下来。
“好了好了,小爷我甘......甘拜下风。”萧泽笑着抱了抱拳,“不过......说,说回来,这是我第......第二次在姑娘面前喝醉。”
“不信,”杨琉月摇摇头,眼神迷离,身子都有些摇晃,“你的名声大魏谁不知......那都是喝,喝花酒出了,出了名的。”
萧泽笑笑,起身扶住她往榻上去,“爱信不信,爷的酒量可不能轻易翻车。”
“你第一......第一次是在谁跟前?”杨琉月被他扶着躺下,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开心,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说!”
第一次是在谁跟前喝醉了呢?
萧泽突然想起那个明眸善睐的少女,想起自己那日醒来后回想起来的喊她母妃的场景,微微勾起唇角。
从一开始自己便奔错了方向,如今再谈又有什么意义?
他可不能让杨琉月拿住把柄。
“你这是要盘问你家夫君的风流史啊?”萧泽突然挑挑眉,“就不告诉你!”
“你!”杨琉月迷迷糊糊的伸手指了指他,然而还是经不住困倦睡了过去。
萧泽有些好笑,眸中却渐渐升起清明之色,伸手为她盖好被子,摇摇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可算是消停了,她这样哭,迟早把自己身体哭坏。
他回头,一扫地上堆的酒坛子撇了撇嘴。
不过今天喝了这么多,估计杨琉月醒来得头疼。
萧泽转头对着下人们吩咐,“去做些醒酒汤备下,一会她醒了给她送过来。”
“是!”那侍女喜不自禁。
自家殿下何时会这样关心除了晋王殿下以外的人啊?可见是长进了!
然而还没高兴多久,就听见自己爷又补了句,“备车,爷要去春风楼销金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