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月。”杨绍平上前一步,“你先放下刀,有什么我们慢慢说。”
杨琉月却含着泪摇摇头。
“哥哥,我自小到大循规蹈矩,事事听从安排,可是这次,我不愿这样。”
她退后一步,那剑在洁白的脖颈上划出一片血痕,吓得杨绍平浑身一震,立马伸出手在空中摆动。
“你莫要再动!我让他们走便是!”
他挥手,让自己的侍卫退开一条路,“琉月,你将剑放下。”
然而杨琉月置若罔闻,只睁着一双微红的眼转过头,“你们赶紧走!”
苏瑾扶起君染,看向她。
“多谢,你的恩情苏瑾会永远记得。”
杨琉月苦笑一声,“苏瑾,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你若是真的有心,便好好同他生活。”
苏瑾的呼吸突然一窒,接着咬咬唇转过脸,对着君染道,“我们走。”
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走远,杨绍平上前一步,声音温柔平和,“琉月,把剑给我吧。”
杨琉月颓然的松手,任他将剑夺去。
“你怕是疯了!”一拿到剑,杨绍平立马破口大骂,“你知道这在做什么?知道不知道那是什么罪?”
他将剑一指,声音几乎撕裂那周身的空气。
“把他们捉住!就地处死!”
杨琉月豁然抬眼,“哥哥你不是刚刚答应放他们走了?”
“那是刚刚!”杨绍平目光凌厉,迈步就走,“你给我回家去好好呆着!我到时候再找你算账!”
杨琉月去拉他的袖子,却被他狠狠一推落在地上,他又要向前,然而腿却突然被人一抱,杨绍平皱着眉,冷喝一声,“你做什么?起来!”
杨琉月鬓发微散,她跪坐在地上,紧紧抱着杨绍平的腿闻言摇头。
“哥哥别去!求你放过他们吧!”
“看看你现在成了个什么样子!”杨绍平痛心疾首,“你脑子不清楚吗?为了这个下贱的人竟然连尊严都不要了!”
“正是因为我脑子清楚所以我一定要这么做!”
杨琉月的声音也隐隐约约的带了哭腔,“哥哥,你自己的妹妹,你从来不了解……”
杨绍平眉间怒色一闪,“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在外人眼里,我是杨府的掌上明珠,可是我自己清楚,你们对我这般,不过都是因为我听话顺从罢了,可是,倘若我不是这样的呢……”
杨琉月豆大的泪珠不停地往外冒,瞬间打湿了地面。
倘若她不是呢?
杨绍平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也清楚,杨琉月在杨府里如此受宠的原因很大部分的确是因为她的懂事、省心。
可是,这又与今天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哥哥,在你们眼里我是大魏所有未嫁女子的典范,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我也一直这样认为。”
“我可以压下我所有的任性,隐藏所有的兴趣,活成我们都以为我要活成的最好样子。”
“可是,那不是真正的我……”
杨琉月居然哭了起来。
“从小到大,你们所有人都同我说,女子只要学习德容言功,照顾好夫君与孩子,一旦嫁人,这一生就必须要埋藏在深宫大院之后,为这些操劳一生。我也是深信不疑,可是在看见那写了苏瑾故事的话本子时,我突然发现我错了。”
“我原以为女子那柔弱的手只能拿起那纤细的针,可是没想到却有人可以抵挡外敌。”
“彼时她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呢……可能是躲在闺阁中不识愁滋味的绣花,可能是百无聊赖的品茶;亦可能是学着相夫教子的那一套,想着以什么样的姿态去对未来夫君。”
“我不是没有恨过苏瑾,不明白为什么她能这样简单的得到衍哥哥的爱,可能现在我明白了,我和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萧泽带我去喝酒,其实我从内心里喜爱这争强好胜,众人吹捧的感觉,可是偏偏记得这是女儿家绝对不能做的,嘴硬怪罪于萧泽,可是自己无比清楚我爱那烟火气息,就这样虚伪而木讷的活着……可是她不同,爱就是爱,恨就是恨,虽然惹了无数的麻烦在身上可是那种炙热和光明,让我可望而不可及……”
“我的格局……太小了……”
“琉月……”
杨绍平神情有些复杂,“这不是你的错……”
“不,”杨琉月摇摇头,有些落寞。
“哥哥,我不是觉得自己失败,而是觉得,和苏瑾一比起来,我似乎太过渺小。我们是大魏顶尖的贵子贵女,吃着百姓的税银却只回还在自己的利益圈子里,为官为情为财,可是从没想到过,我们的生活如此优渥,到底从何而来,我们又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可是苏瑾做到了。”杨琉月的眸子里流露出些许羡慕,些许嫉妒,些许欣慰,“作为一个女子,她做到了。她可以为了百姓,牺牲自己。”
“我知道,哪怕是我们大魏最勇猛忠诚的男儿,遇见云城那日的场景,必会发誓与云城共存亡,最后光明磊落的战死,获得一个好名声流传千古,这是我们接受的教育,可是,很少会有人同苏瑾一般,舍去名声,舍去生命,还会甘愿为了毫无血缘关系的百姓,去花最小的代价来拼一场,来赌一把,哪怕那会让自己失去一切。”
“我敬佩她,以一个女子,以大魏贵女,由衷地佩服她。”
杨琉月慢慢起身,拉住自己哥哥的袖子,撒娇似的开口。
“哥哥,我们……回去吧。”
杨绍平神色变化良久,最终在杨琉月满是期盼的目光里转头看了看还能看见模糊身影的那两人,退后一步,对着身后的侍卫道。
“众将士听令——”
杨琉月微微一笑,静静地看着他。
“今日我们没有追上苏瑾二人,搜寻无果,上报朝廷便是!”
——
“噗!”
疲惫加内伤的君染还是没撑住,最终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喷出一口血。
苏瑾赶紧去轻轻拍他的背,“要不要歇一歇?”
“不!”他摇摇头,“保不住他们何时变卦,莫要管我,你不如早早逃命去。”
“你都没有丢下我,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苏瑾笑了笑,“要死一起死吧。”
君染看着她,勉强笑了笑,“苏瑾,这句话我虽然爱听,但是总觉得,不是时候,倘若百年后,你能同我亲口说这话,我才能得长久的欢喜。”
“呵,可笑,恬不知耻!”突然有人冷笑一声,一道暗红色的影子从二人头顶飘过,轻轻的落在地上,语气嘲讽,“他必得和我家主子一起,有你什么事?”
“赤影?”
苏瑾顿时大喜,“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
赤影见她没有受什么伤这才放下心来。
还好无事,不然自己怎么和主子交代?
他伸手将苏瑾和君染一人一提,脚下一点瞬间便要飞出去。
“放开我!”君染突然沉声,“萧衍如此无能,都已经害得她落到这样的地步,你带她回去,他怎会护好她?”
“你行?”
赤影又是一声冷笑,“若不是我家主子派陆暻陆大人前去劫法场,又怎会有你出风头的日子?”
君染叽叽咕咕还要说什么,然而赤影并不想听,伸手一记手刀,直接把他劈晕了过去。
苏瑾啧啧嘴,“你实在是太暴力了。”
然而,似乎有人比她还要生气。
“暴力?”
赤影眼睛一斜。
苏瑾咽了口吐沫,突然发现今天赤影就像一只小火枪,逮着谁怼谁。
“我再怎么暴力也没有你暴力吧你可是一刀几乎把主子杀了的人!”
苏瑾缩了缩脖子。
那天她同陆暻聊天,知道萧衍有此计划打算以受伤为名再度避开朝堂纷争,当时她真的以为自己就大概折在这儿了,不能够拖萧衍下水,想着通过这一刀先断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日后不至于让萧衍为了她在失了大业的先机,又可以为萧衍的下一步铺好路,还不会引得他人怀疑。
可是毕竟当时是情急之下,她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去考虑那么多,就忽视了一点——
她没有学过医术,也不知道自己下手到底是轻还是重,导致萧衍因为她那一刀险些丧了命。
她的心里怎么可能不痛苦,不纠结,不难过,不心疼呢?
每一天苏瑾都在痛苦,每一天都在担心,每一天都在思念他。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被敲断了手脚扔进一个密封的装满了盐水的罐子里,任那苦涩从自己的四肢蔓延至整个身躯,每一天都泡在这样的痛苦里无法自拔。
“他……他还好吗?”
听见苏瑾问了这样一个蠢问题,赤影突然间勾了唇,笑了笑。
“好不好,自然是要你自己去看的,我说了能算吗?”
苏瑾只好闭了嘴,任由赤影把她和君染一起提着飞向那个她熟悉的那人住处。
赤影的轻功很好,速度也很快。本来还有些遥远的距离,很快就到了。可是苏瑾却觉得这一段时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她开始迫不及待的期待与那个人的见面。
鞋底儿一落在地上,苏瑾就迫不及待的往后院儿去。
她想见他!
她想要告诉他,其实她没有怀疑他,她还想和他在一起。
可是往往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等苏瑾奔至后院时,正巧就看见萧衍站在门边。
或许是因为在府里养病没有出门的缘故,或许是因为他伤势太重失血过多的缘故,萧衍的面色有些罕见的苍白。
苏瑾顿住脚步,典礼竟然不自觉的就冒出了泪水,一滴接一滴的,像根本止不住。
“萧衍,我……”
她迈上前去,抽着鼻子。
萧衍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走的时候脚尖还风情万种的一勾,竟将那门瞬间合上。
“啪!”
那力度险些夹住苏瑾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