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天如雪花般飞舞的芦苇絮中，二人亡命逃窜。
倏然，方图南一个急刹停住脚步。
前方已经到了河岸边，河水湍急激疾。
仓促回头，那贴着芦苇林上方低空飞行的追击者，挟着满是海水腥味的强劲风压，眼看就要追上来。
惊鸿一瞥之际，方图南也看清了这追击者的全貌。
一个穿戴着灰白色重金属装甲，周身关节用轴承滚珠连接的老旧潜水打捞型机器人。
胸口和头顶处，有着一大一小两个探照灯。
身躯两边，是两个巨大的铁钳手臂，下面是八只缆绳钩锁脚爪，模样好似蜘蛛蟹一般。
看起来，有种来自海底深渊的可怖氛围感。
方图南胆战心惊，对漂浮在身畔的电波幽灵大吼问道：“现在怎么办？无路可逃了！跳河吗？”
“不行！在水里，那家伙的时溺能力会更强横！你快点也进入时潜状态！我现在开启能力！我们传送逃走！”电波幽灵急切道。
“开玩笑，我做不到！这种情况下，要我怎么喝酒睡……”
可方图南话还没说完，电波幽灵就把一颗红色的胶囊药丸，塞到了他的嘴巴里。
无需废话多问，方图南瞬间明白，当即把胶囊药丸咽下。
只感觉头脑一阵昏沉，隐约有种虚浮的沉醉感。
潜意识流变发动，氤氲的水烟气泡，顷刻在方图南的身上，构建出月白靛蓝色相间的潜水服，和透明玻璃面罩。
与此同时，电波幽灵抬手，粘稠混悬的漆黑墨汁，迅速在他身前聚拢，形成一个不停旋转着的黑色漩涡。
“走！”
电波幽灵抓紧方图南的手，钻入黑色漩涡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那恐怖潜水机器人的缆绳钩锁脚爪，如水蟒一般朝着方图南的后颈袭来！
但终究还是差了一段距离，黑色漩涡先一秒消散，钩锁脚爪落空。
进入时空隧道的方图南和电波幽灵，只感觉眼前幽蓝色的光芒急速闪过，瞬息之间，就到达了隧道的另一端。
因为不是身处脑波电台区域，没有发散脑波的覆盖侦测机制。
慌乱落地的方图南，险些撞到面前的一根水泥管道上。
连忙稳住身形，双脚做出蹬水动作，悬浮在半空之中。
环视周围，遍地堆砌的瓦砾，锈迹斑斑的脚架楼梯和机床，破败不堪的建筑内景，钢筋骨架节节突出，像是某座废弃多年的工厂。
“这里是哪个时空？”方图南问道。
“白隙线时空，你们县隔壁的庸县地界，城关近郊的一处废弃工厂。”电波幽灵回答道。
“白隙线？就是指我们现实所生活的时空？所以我们现在身处正常的时间线上？没有穿越回过去？”
电波幽灵点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道：“对，白隙线的广义概念，就是指我们所归属的时空线……而这个废弃工厂，是我在鹤京市周边地界，众多藏身据点中的其中之一，距离我们刚才逃脱时的那片河边芦苇林，大概一百公里左右，也是我目前的时溺能力，所能提供的最大空间传送距离，就算以帽子他的本事，也不可能那么快找到这里，我们暂时安全了。”
方图南愕然，惊疑问道：“帽子？褚教授的助手？那个针织帽男孩？刚才追击我们的恐怖潜水机器人，就是他？”
“是的，他可是褚教授最忠诚的走狗，呵呵。”电波幽灵语气不屑。
“可他的时潜姿态……为什么是那个可怖的模样？而不是和我们俩一样的人类潜水员？”方图南不解。
电波幽灵摇了摇头。
“那不是他的时潜姿态，他的下潜深度级别，早就已经超过一千米……不！两千米都有可能！你刚才所看到的，是他的时溺姿态！”
“时溺姿态？你之前跟我讲过这个概念，但没有详细说明。”
“嗯……我拿现实中的潜水机制来打比方，人类的潜水深度……最极限的世界纪录，哪怕是穿戴着现在最先进科技的大气压潜水服，也仅仅够你下潜到七百米左右的深度，否则继续往下，你就会因为越来越强大的水压，粉身碎骨爆体身亡！如果你想超越这个深度，继续下潜，你该怎么办？”电波幽灵看着方图南。
方图南眨了眨眼睛，说道：“坐潜艇？或者……变成潜水机器人？哦！我明白了！简而言之，时溺姿态，就是时潜姿态的升级进阶版！因为心理暗示的逻辑，无法继续自洽，来对抗下潜深度提升而带来的水压和潜在危险，所以对我们的潜意识流变铠甲，产生了升级进阶！”
电波幽灵欣慰的鼓掌。
“一点就通，方图南，和你交流起来，实在是太舒服了。”
方图南无视了电波幽灵的夸赞，思索了好一番，又问道：“那你呢？你的时潜深度，现在是多少米的级别？你现在可以展现出时溺姿态来吗？”
电波幽灵摇头又点头。
“还不行，但是，也快了，本来我成为时潜者的时间，不过才半年多，也就比你这刚过三百米时潜者门槛的级别，稍微强了那么一丁点，截至三天之前，我的时潜深度，也不过是五百米左右的数值，但是，一次冲动的行为，让我遭受了时间法则的惩罚，溺水更深，逼迫接近了时溺姿态的七百米分界线！”
“什么冲动的行为？你是指……杀了那个名叫克里斯安的女人？”方图南皱眉。
电波幽灵竖起大拇指。
“Bingo！就是这个原因！按照正常的情况，我们处于普通人类状态下，在白隙线上做出任何行为，都是不会受到时空法则的惩罚，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归属于这个时空的生物。”
“但当时，我动手把那女人推下楼时，是处于时潜姿态，因此我的行为，泛起了时空涟漪，遭受到了反噬。”
“不过，我并不后悔，三鹰集团的这群恶畜，全都该死！我迟早把他们全部杀光！”
方图南之前已经推理到了，电波幽灵这家伙，跟三鹰集团有过节。
但现在看来，这已不能用“过节”形容，称之为“深仇大恨”更恰当些。
关于这仇恨的内情，电波幽灵并没有多说。
本就不感兴趣的方图南，也没多问。
他更想知道的，是违反时空法则后，所遭受到的反噬，以及下潜深度会随之增加的机制。
方图南沉吟问道：“之前你跟我说过的，玩命才能潜的更深，从而提升权限，变的更强，但你现在又说，下潜的更深，是违反时空法则后，受到的惩罚，所以，这种提升机制……是一把双刃剑？”
电波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出正确手势。
“我们俗称为反噬，但按照学术语言来说，应该称之为TN2时间氮中毒。”
“也是拿潜水来打比方……氮气麻醉，又称马丁尼现象，因为潜水的氧气罐里含有少量的氮气，潜水时间越长，吸入的氮气就越来越多，再加上水压的影响，身体里的氮气会来不及释放，因此就会出现氮气中毒。”
“修改时间帧页，在时潜状态下泛起时空波动，都会导致严重的TN2中毒，甚至单纯穿越回过去，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观察，时间氮依旧会慢慢渗入你的体内，因为你只要进入时潜状态，就已经身在时间之海里了，明白吗？”
方图南应声，又有些担忧的问道：“所以中毒越深，就越是沉溺，权限级别更高，更加强大的同时，也越是接近，所有时潜者们，都逃脱不了的共同结局……”
电波幽灵笑了笑，比出大拇指，替方图南说出了那两个字。
“溺亡。”
方图南瞳孔一颤。
“一般来说，下潜深度超过多少米？就会溺亡？”方图南继续追问道。
“不确定，因人而异，有人超过几千米还能坚持，有人刚过七百米的时溺状态分界线，就陷入崩溃失控，或者直接溺死。”
“那……TN2时间氮中毒的负面影响，可以消除吗？”
“据我所知，不能，时潜者自从触碰时间水滴的那一刻开始，就无法回头了。”
“溺亡之后，我们会怎么样？失去我们的潜意识流变铠甲，被虫洞引力撕扯碾碎，湮灭在时空乱流之中吗？”
“不，对于时潜者来说，并不存在身体死亡的概念，只有脑死亡，等你溺亡后，你的潜意识流变也不会解除，会保持着时溺姿态，在四维空间里，漫无边际的飘荡，像是在宇宙太空里，一颗永恒的星星一样，听起来很有诗意吧？”电波幽灵感慨道。
方图南“呸”了一下，半恼道：“屁！这有个屁的诗意？从我们的人类身份，生命有机体的角度来说，溺亡……不还是等于死翘翘！亲朋好友吃席！完全凉透气吗！”
电波幽灵笑着摇头。
“不，我们的溺亡，比其他普通人类的死亡，更加绝望凄凉哟！”
“啊？”
“溺亡后，因为遗骸飘荡去往了四维空间，所以我们原本归属的这个三维空间世界，会清除掉我们存在过的任何痕迹，认识我们的人，也会永远失去对我们的所有记忆。”
方图南当即愣住，神色僵硬，双眼中缓缓被阴霾笼罩。
电波幽灵叹了口气，神情同样是掩饰不住的懊丧畏惧。
“你不想要这种结局对吧？我也不想，这比死亡更可怕，让我们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失去了所有意义。”
“但这就是成为时潜者的宿命。”
“也是代价。”
摇了摇头，电波幽灵苦笑安慰方图南，同时也是安慰他自己道：“别太纠结这件事，说不定你和我，都是天赋异禀的那种时潜者，即便下潜深度超过一万米，也不会溺亡呢？”
“嗯，但愿如此。”方图南强颜欢笑着点头。
这时，电波幽灵又缓缓抬起右手。
“来，我给你看个好玩又恶心的东西，连带着给你解释，时溺姿态的另一个机制，做好心理准备，别被吓到。”
说罢，电波幽灵的右臂连带着半边身子，被氤氲着的水烟气泡笼罩。
下一秒，水烟气泡消散，几条骇人的章鱼触手，从他的右边身体中长了出来！
一根根粘腻的章鱼触手，通体紫红色，足有碗口粗细，内侧有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吸盘，黏腻腻的滴出黑色粘稠的墨汁。
尽管电波幽灵，已经让方图南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看着眼前这个半人半章鱼的怪物，方图南还是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别害怕，盟友！你早晚也会越过时溺姿态的分界线，变成我这样的。”电波幽灵嘻嘻笑道。
“这……这是你的时溺姿态吗？还不能展现出全部的模样……所以你完全体的时溺姿态，就是只章鱼怪？可为什么？你不是像帽子那样的潜水机器人？”方图南瞪圆眼睛。
电波幽灵抬起一根触手，轻轻摆了摆。
“方图南，你搞错了！百分之九十五的时潜者，所呈现的时溺姿态，都是和我一样的海洋生物，像帽子他那样的奇怪潜水机器人，反而是特例！”
“因为人类毕竟是碳基生物！而且是用肺呼吸的陆生高等脊椎哺乳动物！拥有正常思维的人类……固有认知和想象力，都并没有那么跳脱，这也是潜意识流变的根源所在。”
“你可以自行设想，当你在水中下潜的越来越深，水压逐渐增强，氧气越来越缺乏窒息，所见之处一片黑暗，看不清轮廓的巨大奇怪生物，在静静窥视着你！”
“你的深海恐惧症被诱发，恐惧绝望之时，你的潜意识会怎么想？”
“给自己造一艘潜艇，躲在潜艇里吗？”
“不！”
“告诉我，方图南，面对这种恐惧处境，正常人会怎么想？”
方图南沉思了一会儿。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思维，只会想着逃离这片深海，返回岸上。”
电波幽灵当即兴奋的用两只章鱼触手，连连拍打鼓掌。
“对咯！正常人只会想着逃离水中，返回岸上，这是用肺呼吸的陆生高等脊椎哺乳动物本能！可当我们发现，我们距离岸边太远，无法返回之时，我们的潜意识，又会怎么流变？”
方图南豁然开朗，明白了电波幽灵的意思。
“我们会想着……变成用腮呼吸的海洋生物，因为按照生物学的理论，陆生高等脊椎哺乳动物，在胚胎时期出现鳃裂，以后鳃裂退化，肺形成，由鳃呼吸进化为肺呼吸，所以，我们处在溺亡边缘的潜意识，也会遵循原始本能，好像回到子宫羊水里的胚胎一样，试图用腮呼吸。”
听到方图南这番话，电波幽灵潜水目镜下的双眼，不再是单纯的赞赏，而是惊诧的讶异。
“方图南，你懂的挺多啊！学识非同一般！可我调查过你的教育背景，难道你用什么特殊手段隐瞒学历了吗？”
“没有，我只是平时比较喜欢看闲书。”方图南谦虚笑道。
“了不起！Respect！”电波幽灵用没有异变的左手，锤了三下胸口。
“所以，话说回来……时溺姿态的模样，每个人都不同，而依据潜意识流变……所变成的不同海洋生物，也对应着不同的时溺能力，是这样吗？”方图南看着电波幽灵那蠕动的触手。
“没错，我是章鱼……或者乌贼也说不定，具体的界门纲目科属种，也都不重要，本来潜意识流变幻化的海洋生物，也未必就是现实里具体存在的生物，我只知道我是那种会吐墨的章鱼。”
“这也是我的时溺能力，我把它命名为……”
“踪迹。”
电波幽灵的这个能力，方图南先前已经见识过了。
在别人身上沾染上墨汁，能够追踪这个人的踪迹所在，同时在某个时空坐标点留下墨汁，能够作为穿越的标记点，精准的穿越到这个时空坐标所在。
感觉是很有用的能力！颇为厉害！
“那帽子呢？他的能力是什么？而且为什么他能跳脱出普通人的逻辑思维，时溺姿态不是海洋生物，而是潜水机器人？”方图南急忙问道。
“帽子的能力……很恐怖，我只见过一次，不清楚具体的机制和命名，但他似乎是可以让敌人直接蒸发消失，是那种杀伤力很强，适合战斗的能力！”
“而且他的时潜深度级别那么高，运用起时溺能力来，可谓是得心应手！就算我们两个联手，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记好了！方图南！无论什么情况下，被帽子追击到你，不要想着跟他硬碰硬，直接逃走！”
“至于他为什么能跳脱正常人类的逻辑思维？大概因为他本身就不是正常人！是个发疯的神经病！你不要看那小子的长相人畜无害，实际上，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不折不扣的刽子手恶魔！光是我知道的，他为褚教授所执行的清算暗杀行动……不会少于二十条人命！”
说这话时，电波幽灵的表情满是畏惧，声音也有些发颤。
看来那个针织帽男孩，的确给他留下了无比惧怕的心理阴影。
方图南也是又惊惧又疑惑。
虽然只见过一面，可那个针织帽男孩给他的印象，何止是人畜无害？
只能说是……一个好心善良的小天使。
但在电波幽灵口中，那家伙……是个杀人恶魔。
罢了，天使还是恶魔，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已经确定了，那家伙现在是敌人。
而此时，方图南的心中，还有一个最好奇的问题。
“那我呢？我的时溺能力是什么？你之前不是说，从刚刚获取时潜穿越能力时，这种时溺能力就会显出端倪吗？可在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发现啊。”方图南看着电波幽灵。
电波幽灵歪头，疑惑不解的看着方图南。
“喂，你真的一直都没发现吗？我刚才一直夸你聪明呢，怎么在这件事上，你的脑子就转不过弯了？”
“啊？”
“方图南，你的时溺能力，已经显出端倪了，不然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以为你是怎么给你的小女朋友天天打电话的？还因为这个，刚才被帽子发现了你的藏身位置所在！”